我的摯友郭新民

趙明山

郭新民，我的發小，我的同學，我的同事，我一輩子的郭哥。他小時候頑皮過，少年時努力過，青年時瀟灑過，中年時奮斗過。時到而今，雖然以往的風光不再，可天生的和善依然寫在他布滿滄桑的臉上。有人問，你若有一塊土地，會種什么？郭哥說，種高粱、種玉米、種小麥。領導說，種房子、種高樓、種大廈。于是乎，下花園這塊兒蒼涼了幾千年的大地，茁壯的長出了一幢幢、一排排、一片片的高樓。面對著無邊的盛景，我的郭哥卻常常抱怨，過去出門就能看山看水，抬頭就能看星星看月亮，現在不轉它幾條街，就很難看到，眼下想看點兒天然風景，越來越難了。乍一聽，像是沒錢人的牢騷，可細細想過不無道理。原來我家的窗正對雞鳴山，每每站在窗前，都能生出些喜悅，曾效仿杜甫詩云：窗含雞鳴千般秀，心泊花園萬種情。誰承想，得意了沒幾天，遠處春筍般冒出一高樓，徹底把眼前的好風景搶了去。從此，那扇窗就貶值了。無可奈何，也不能白瞎了這兩句詩，只好再加它倆字，“曾經，窗含雞鳴千般秀，依舊，心泊花園萬種情”。一笑了之。 郭哥是有樓房的，可他偏偏喜歡獨自住在刺山腳下，自家一處閑置的平房里，理由是自在。刺山曾是下花園人的最愛，站在上面，四下里全是風景。南邊古城梁，西邊老龍背，北邊石佛山，東邊就是下花園的名片，著名的雞鳴山。現在不行了，改革開發的強勁東風，吹的下花園建筑工地遍地開花，就連最能代表下花園歷史的前堡大街，也沒能幸免，幾百年的老房，連同幾代人的故事，一起被這陣風刮得無影無蹤，替代它的就是郭哥牢騷中，那一幢幢讓人望得脖子發酸的高樓。從此矮下來的刺山，郭哥也不再上了。 記得最初去找郭哥，進屋著實把我嚇了一跳，屋子沒毛病，里邊兒無處不堆的舊物，令人愕然。臥室里大多是舊衣物，舊電器，外間一側是鍋碗瓢盆，對面是被一些雜物囚禁的自行車等等。另一間里，在諸多腌菜器皿的包圍中，還供著一尊菩薩。我茫然，菩薩一臉無奈，觀音下到人間，本是受人香火，解人危難，除人災病的，在此倒有點像郭哥的值班伙計。郭哥不以為然，說觀音又不是當今的領導，那么在乎物質和享受，只要心誠意善，她就會降福于你，若是心懷鬼胎，不仁不義，即便再有錢，菩薩也不會保佑。這番理論直接讓我無語。看著滿屋子的舊物，夸他收藏吧，每一件都不夠年頭，說他擁有吧，又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可郭哥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過得悠然自得，心無旁騖，好夢不斷。欽佩之余，建議我輩同仁，若有不安于現狀者，應多向郭哥學習才是。 郭哥愛喝啤酒，開始只是小酌，后來改為暢飲。專家說，喝酒有害健康，可郭哥就是不生病，生生打了專家的臉。我們也常勸郭哥適可而止，郭哥卻是自有高論。他說，沒喝之前看什么都不順眼，喝過之后，眼前一片和諧。沒喝時會抱怨社會上的貧富不公，喝過后，竟有點兒瞧不起開奔馳寶馬的人。最可氣，喝過酒竟然不在乎一些領導們做的那些齷齪事兒了。我說郭哥沒有立場，郭哥說這叫菩薩胸懷。看來酒不僅能超度自己，順便還放過了不少壞人。 原來郭哥家并沒有狗，后來才有的，而且還不斷增加，最多時有五六條，就是沒有一條上檔次的品種。問到狗的來歷，郭哥說，全是收養的流浪狗。自打住到平房，有了早起的習慣，凌晨四五點，大街上鮮有行人，唯一能做伴的，就是一群無家可歸的流浪狗，時間久了，便和這些異類交上了朋友。從不知心疼自己的郭哥，卻常常心疼這些饑寒交迫的流浪狗，每心軟一次，就領回一條，直到小院盛不下為止。不再流浪的狗，可以睡個懶覺，可郭哥不行，起的更早了，因為又多了一項為狗打食的任務。好幾年過去了，經過生老病死，現在郭哥院兒里只剩下兩條狗還在堅守。自從郭哥有了狗，我每次到訪，都是它們負責把主人喚出來，郭哥也很幽默，會當著我的面對狗說，叫什么叫，這是你趙叔，自家人。狗仿佛真能聽懂人話，而后對我就不太兇了。再后來我也能像半個主人，把狗訓得夾起那條表示臣服的尾巴。郭哥說狗是有靈性的，他們喜歡和善良人交朋友，但是對曾經背著口要飯鍋，拿著根兒討吃棍兒出來混江湖的人除外。郭哥的和善不僅僅掛在臉上，也常常落實在行動中。一日郭哥巡游大街市場，見一老者駐足賣白薯攤前良久，究其原因，說在等白薯售罄時剩余的殘次品，一是便宜，二能多給。郭哥最見不得市面上有比自己還可憐的人，于是掏出僅有的十塊錢，買了一袋最好的白薯送給了老者。得到饋贈的老者千恩萬謝，收獲恭維的郭哥，沾沾自喜。郭哥的善舉雖然細小，我的評價是，從精神層面上，絕不輸給那些養的心寬體胖的慈善家。 郭哥愛講故事，其實就是一些略加潤色的往事。他說，上中學時，在老師的帶領下去鄉下學農，何為學農？就是讓我們這些受苦受難的孩子，進一步體會社會上還有比我們更受苦受難的生活。每日里睡著老鄉的土炕，吃著柴鍋燒熟的窩頭，就著歷史悠久的老咸菜，干著超過我們年齡五六歲的農活。時間一長，別說我們，連老師都常常嘆氣。恰逢一日休息，同學們大多回家了，留下的老師對郭哥說，今天是老師的生日，要是有二兩酒，一塊兒豆腐和兩個雞蛋，那就太美了。郭哥的聰明和熱情驅使他，用自己僅有的兩毛錢，買了二兩白薯干酒和一小塊豆腐，順便在地里拔了兩顆小蔥。可是雞蛋怎么辦？一是沒錢，二是沒地方賣，迫于無奈，他又把造反時紅衛兵的袖標，套在了左胳膊上。在當年這樣的裝束，走到哪里都是不用打招呼的。直接進院，就用帶著袖標的這只手去掏雞窩。他說，當時竟沒有一個老鄉出來制止，即便有人爬在窗戶上，露出的也是一副苦笑的臉。可見當年紅衛兵袖標的威力是何其巨大。雞蛋搞了回來，但老師得知其中的緣由后，腹內的文化便起了作用，嚴肅的命令郭哥把雞蛋給老鄉送回去，說這樣影響不好。木已成舟，在郭哥的敷衍下，平衡過心態的老師還是妥協了。郭哥說，老師當天，就是吃著他置辦來的小蔥拌豆腐，蔥花炒雞蛋，用最低劣的二兩白酒，把自己喝出了那個年代人生的最高境界——愛誰誰！過后在老師的提示下，郭哥還是用一些其他的方式補償了老鄉家的雞蛋。這件事也體現出，文化人和尚在學習文化人之間的差異。郭哥雖然早已沒了可掉的牙齒，可他依然有著豐富的人生。有朝一日，我依舊愿同郭哥攜手，蹣跚在下花園的大街上，即便把路人嚇得紛紛躲避，也絕不悲傷！（以上內容略有發揮，絕非杜撰，趙明山于2021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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