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和二美（三）

王昕

寫作：王昕插圖：楊楠 “王八蛋！”這一天盧卡甚至光著腳去了屋外的花園，然后又走回客廳，一會兒又想起什么，居然直接進了臥室，踩在二美剛剛吸了塵的干凈地毯上。二美一見氣得哇哇大叫，盧卡就趕緊出來了。看見二美怒不可遏的樣子，盧卡知道又惹禍了，就過來要抱抱二美表示道歉。二美一把推開他，大聲嚷著：“你干什么？你又這樣！我說多少遍了？你看看你的腳！”“對不起，我忘了。”“你忘了？你忘了多少次了？我剛剛才收拾干凈！”“親愛的，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踩臟地毯了。”“只是地毯的問題嗎？” 二美氣得一邊結結巴巴地說，一邊拉著盧卡在屋里轉圈，用手到處指來指去讓盧卡看。“你的衣服襪子整天到處亂扔，你打開的牙膏蓋子從來都不蓋上，你洗的碗從來都不干凈，你還用這臟抹布擦切熟食的案板！”二美越說越氣，想想盧卡那些總也糾正不了的壞習慣，想想自己整天辛辛苦苦地收拾家，盧卡不但不珍惜，還不停地搞破壞，一時間舊恨新愁涌上心頭，突然覺得說意大利語表達不了自己的委屈和憤怒，于是就改用流利的漢語暢快淋漓地罵道：“你簡直就是個混蛋，王八蛋！一個屢教不改的王八蛋！”盧卡聽不懂二美說的是什么，但明白肯定不是好話。他楞了一下，可憐巴巴地問：“親愛的，你不是要和我離婚吧？”二美也愣住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盧卡。離婚？你怎么就想到了離婚？我怎么會跟你離婚？二美心里這么想，但嘴上不能說出來, 就氣鼓鼓地站在那瞪著盧卡。盧卡稍稍低下了頭，垂下眼簾，不知是在反省還是陷入沉思。此時黃昏的光線斜穿過落地窗，照在盧卡身上。二美看著不知所措的盧卡，突然不合時宜地砰然心動。這是一張多么美的臉啊，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大理石般光潔又白皙的膚色，如同一尊有生命的石雕像，又像是一幅迷人的油畫。盧卡眨眼，眼皮輕微抖動了一下，他的長睫毛就把二美眼前本來柔和的光線撥亂了。盧卡的眼睫毛極長且濃密，又一根根整整齊齊以極其美麗的弧度向上翻卷。對二美來講，盧卡身上最讓她失去抵抗力的地方就是他的一雙大眼睛和覆蓋大眼睛的長睫毛。這個男人的眼睛怎么可以這么好看？他的睫毛怎么可以這么長？二美有時候會想，盧卡漂亮得這么夸張他自己知道嗎？他長這么好看怎么就會看上我了呢？二美看著面前那個一臉窘態的美男子不由得看走了神。過了一會兒，二美從胡思亂想中回到現實。她的目光落到盧卡的犯罪現場：那雙大腳丫子，還有臥室里的吸塵器都在提醒二美：她正在和盧卡斗爭！雖然怨氣未消，但此時的二美已經被美色誘惑，吵架的激情被瓦解了。剛剛還劍拔弩張，又不能馬上偃旗息鼓，二美就決定先臊著盧卡。于是二美氣呼呼地哼了一聲，轉身走了，再也不搭理盧卡。盧卡坐在沙發上，雙手托著自己的四方大臉，雙眼盯著自己剛剛惹了禍的大腳丫子，陷入郁悶。他不知道二美剛才的最后一句話罵了他什么，但他記住了“王八蛋”的發音，他在心里默默重復著“王八蛋”，“王八蛋”，決定等二美氣消了再問問她“王八蛋”是什么意思。盧卡平時最愛干的事情就是討二美的歡心，最怕的就是惹二美生氣，無奈他總是達不到二美對環境衛生的高要求。他每天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覺得自己非常聽指揮了，但還是一不留神就出錯，屢屢違規。盧卡也很委屈。他自由自在地生活了二十多年都活蹦亂跳，沒病沒災的，可是沒想到結婚后，規矩就突然多了。二美天天監督他，說如果不講衛生就會讓細菌滋生，人就會生病，就會如何如何。為了讓屋里窗明幾凈，纖塵不染，二美整天排兵布陣，把家里的各種毛巾，抹布，刷子，瓶瓶罐罐和洗潔用品都分成三六九等，讓它們各司其職，連擺放的位置和順序都必須有條不紊。二美帶領著這一大堆家伙事兒，讓盧卡跟著她和看不見的細菌作戰。可憐的盧卡哪能一下子適應這么多的變化，記住這么多細節。于是他屢屢犯錯，不是在進門時穿錯了鞋，就是在廚房用錯了抹布，使錯了刀，或者是在浴室里放錯了哪條毛巾的位置。以前盧卡犯錯的時候，二美都是一邊批評教育他，一邊跟在他后面收拾，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發這么大的火，可見事情嚴重了。盧卡抬頭環視整個房間，又一次被自己居住環境的干凈和美麗震撼了！二美這個嬌小的女人太能干了，她把家里的每個房間，每個角落，每一件擺設都整理得完美無瑕，堪比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空氣中還彌漫著似有似無的某種香氣，說不出的舒服。盧卡盯著自己的臟腳丫子，不禁覺得一陣羞愧。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在包括了法蘭西斯科參與的激烈競爭中獲勝，贏得美人的芳心，還每天被她精心呵護。我怎么能惹她生氣呢？再說她這么美麗，這么不可多得，她對我就是有些過分的要求也是應該的呀！盧卡給自己做通思想工作之后就有主意了。他輕輕起身，先去浴室把自己的腳擦了，又把客廳和臥室的臟腳印清理干凈，然后去廚房忙乎了一會兒，就悄悄地出門了。 求原諒的小狗等二美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盧卡不在家。屋里傳來誘人的烘焙香氣。二美來到廚房，原來是盧卡給二美烤了一盤她最愛吃的杏仁餅干。二美正好餓了，于是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坐下來美美地開始吃餅干，心里對盧卡的氣也全消了。盧卡的廚藝不錯，犯錯后用美食先征服二美的胃是盧卡的慣用伎倆。二美本來就單純，哪里經得住盧卡的美色加美食的雙重進攻？盧卡的長睫毛一煽動二美的心就融化了，如今再被杏仁餅干的甜蜜充盈裹挾著，二美就全面淪陷，瞬間從一個哭哭啼啼的怨婦變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嬌妻。二美用餅干當晚飯把自己喂飽了，就開始檢查衛生。她發現盧卡把臥室的地毯和客廳的地板都整理干凈了，就滿意地去了衛生間沐浴更衣。她折騰了一天也累了，沒有等盧卡回來就自己上床休息了。盧卡回來的時候二美已經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聽見了客廳里有些動靜，然后盧卡輕手輕腳地進了臥室，又摸索著鬼鬼祟祟地干了些什么才上了床。第二天早上，二美醒來的時候盧卡正在熟睡。她舍不得馬上起床，就這么近距離看著心上人。她崇拜盧卡的外貌，常常想：這么漂亮的男人怎么會睡在我的床上？他居然是我的丈夫！二美終于把自己的目光從盧卡的臉上移開，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手里拿著今天要穿的干凈襪子。她剛剛把合并在一起團成一個小球球的兩只襪子打開，里面就掉出一個粉紅色的花瓣形小卡片。二美把卡片打開，卡片呈現出心型，中間的空白處是盧卡臨摹的三個漢字。第一個“我”字以超過45度角的姿勢朝左傾斜，眼看著就要摔倒；第二個“愛”字上面缺個胳膊，下面多條腿，僵硬的比劃糾纏在一起，像一場拉不開的群架；最后那一個“你”突然比前兩個字高了一倍，又細了很多，整個字頭重腳輕，而且渾身上下還篩糠似的哆嗦著。盧卡啊盧卡，你可真是用心良苦！你這是費了多大的勁，吭哧了多半天，才描出了這么多比劃！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被我嚇壞了，居然把這么甜蜜浪漫的三個字寫得險象環生，戰戰兢兢的。二美小心翼翼地把美麗的小卡片用冰箱貼固定在自己眼睛的高度。她要每天都看見這幾個字。一是要提醒自己盧卡多么愛她；二是要證明一件事：誰還敢說天下沒有比我柴二美寫字更難看的？我這兒就有一個！ 伴隨著朝陽的升起和燦爛的好心情，二美一邊哼哼歌一邊煮好了咖啡，然后準備出去給盧卡買他最愛的早餐。當二美把腳伸進自己漂亮的白色小羊皮靴的時候，感覺鞋里面有什么東西硌了她一下，同時那東西還叫了一聲。二美嚇了一跳，趕緊把腳拿出來，又把手伸進去，從里面掏出一個毛絨絨的小東西。這原來是盧卡偷偷放進去的迷你小玩具狗。只見那小狗天真可愛的模樣，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惹人愛憐。二美按了一下小狗的肚子，小狗就發聲說：“主人，我錯了! 你原諒我好嗎？”二美被盧卡這新的幺蛾子逗笑了，同時也被他精心設計的浪漫氛圍深深感動。兩個癩蛤蟆相愛是一件多么美妙多么神奇的事啊！一次說不清誰是誰非的吵架都能被這小兩口兒過成情人節。 ?斷腸人就在二美和盧卡享受新婚的溫馨甜蜜的同時，有一個人卻郁郁寡歡，黯然神傷。這個人就是法蘭西斯科。在除去二美的幾乎所有人的眼中，法蘭西斯科簡直就是帥炸了天，美得無以復加。在別人的眼中，法蘭西斯科從來都是優雅的，優越的，優秀的。他得到什么都是輕而易舉的，因此他也應該是傲慢的甚至是輕浮的。人們看到法蘭西斯科的身邊似乎總是美女如云，而他對別人也總是彬彬有禮，就斷定法蘭西斯科是那種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幸運兒。大家對這個人只要羨慕嫉妒恨就行了，此人用不著別人的任何同情和操心。沒有人知道法蘭西斯科是對二美動了真心的，更沒有人知道這是他第一次真心喜歡一個女孩。法蘭西斯科出身書香門第，家教甚好，從小就博覽群書。和他金發碧眼，玉樹臨風的招搖外表截然相反的是，法蘭西斯科的性格是內向的，敏感的，甚至是有些憂郁的。他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喜歡被人追捧和奉承。他不喜歡那些整天圍著他轉，不斷討好示愛的女人和個別的男人。他的愛好都是偏安靜的，他喜歡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筑和繪畫，更喜歡古典文學，尤其是詩歌。法蘭西斯科甚至會用英語和意大利語背誦李白的“靜夜思”。他對遙遠神秘的東方一直很好奇也很向往。第一次見到二美，法蘭西斯科就被她的獨特和神秘感深深吸引。二美身上濃郁的東方韻味讓法蘭西斯科心生愛慕，浮想聯翩。二美仿佛就是從繪畫和詩歌中走出來的天使。法蘭西斯科想給她彈琴，為她作畫，把最美的詩句獻給她。然而生活是無情的，即使你美若法蘭西斯科也逃不出命運的捉弄。一往情深的法蘭西斯科偏偏就遇上個有眼無珠的二美，二美偏偏就看上了方頭大臉的盧卡和他的大鼻子。法蘭西斯科優越的出身和滿腹才華不但無用武之地，還成了大姨給他投否定票的直接原因。其實大姨的判斷是正確和英明的。二美確實是配不上法蘭西斯科，如果真嫁過去了肯定會活受罪。法蘭西斯科家里幾代都是做學問的，經常有雅客來訪，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人家坐在一起談論的不是亞里士多德，蘇格拉底，就是莎士比亞，普希金。二美這個學渣如果在那個場合根本就插不上話。二美知道的外國名人加在一起數都不到十個，這其中還包括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和斯大林。法蘭西斯科對二美的欣賞和愛慕完全是流于表面，是被他自己的想象營造出來的海市蜃樓。如果人們都可以不受時空限制，和這個世界上任何角落的任何人任意交往，那么法蘭西斯科也許會知道，那個在各個方面都與他完全合拍的，能跟他情趣相投，并可以在一個層面上對話的姑娘其實是存在的。無奈他們遠隔千里，無緣會面，從來就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他們各自在命運給他們安排的那個地方應付那里的人和事，品嘗生活的苦澀。那個姑娘就是二美的雙胞胎姐姐，遠在北京的柴大美。 大美是學霸當二美在意大利熱熱鬧鬧地過上小日子并開始操持家族生意的時候，大美是北京大學的一名大二學生。老柴家祖祖輩輩都沒幾個人進過學堂，老柴自己念完了高中，在老家就是非常有面子的事兒了。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親閨女考上了大學，而且還是北京大學，這簡直就是老柴家的祖墳冒了青煙啊！當年老柴把大美考上北京大學的消息發回家鄉后，不僅自家的親兄弟姐妹，叔叔嬸嬸們興奮雀躍，就連十里八村的鄉親們也都奔走相告，與有榮焉。老柴除了接著巴結漂亮媳婦兒，更是精心地伺候著學霸女兒。他每天跟在這兩個女人身邊忙前忙后，噓寒問暖，還樂的屁顛兒屁顛兒的。大美卻是冷靜的，沉默的，心事重重的。長相欠妥的大美和二美從小到大受盡了鄰里和同學的輕慢，嘲諷甚至辱罵。二美的應對方式是反抗是斗爭，誰罵她她就罵回去，甚至敢于和欺負她的男孩子扭打。二美打完了罵完了心里就痛快了，照樣高高興興，無憂無慮的。大美卻從來都是沉默不語，黯然神傷的。她討厭自己的長相，甚至怨恨自己的父母把自己生出來帶到這個世界上。大美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柴大美，簡直是俗不可耐！她不明白自己的父母為什么把自己生得這么丑之后還要給自己起這樣的名字，這不是自取其辱嘛！大美有好幾次都說要改名字，省得惹人嘲笑，二美卻說：“就不改！氣死他們！”爸媽也勸她，這名字都叫了這么多年了，別改了，你就是改了人家也都知道你叫大美，況且大美二美是一體的，大之不存，二將焉附？鬧了幾次，大美也就沒再堅持，默默接受并容忍著這個她討厭的名字。大美躲避傷痛的方法就是把自己關起來讀書。她天資聰穎，求知欲強，最喜歡的事就是在學校安安靜靜地上課，回到家安安靜靜地寫作業，寫完作業后安安靜靜地看課外書。別人家的孩子要被打著罵著才肯做功課，大美卻總是要讓爹媽喊好幾遍“吃飯了！大美，吃飯了！柴大美，吃飯了！！”，才停下正在做的功課。 大美有一個本事，就是讀書的時候特別專注，能自動屏蔽周圍的所有干擾。在鬧鬧哄哄的大雜院和根本不隔音的小平房里，根本甭指望能安放一張平靜的書桌，但是只要大美打開書本進入學習模式，她就聽不見任何塵世間的雜音和吵鬧。不論是二美在屋里走來走去哼哼歌兒，還是郎瑤瑤在不遠處炒菜，或者是門口的張媽和李嬸一邊在水管子旁邊洗菜一邊扯閑篇兒，對大美都沒有絲毫影響，她的耳朵在靜音狀態。她喜歡沒完沒了，一道一道地做數學題。課內作業做完了，她還去找別處借來的練習題上很難的題目來做，做不出就一直冥思苦想，做出了就心花怒放。解題給大美帶來的無窮快感和成就感，甚至可以說是她少女時代的精神依托和心靈樂園。那些數字，符號和圖形像搞怪的小精靈，一會兒張牙舞爪，怎么都理不順；一會兒又服服帖帖，乖乖地被拿下，讓大美又通一關，越戰越勇！這樣嗜學成癮的大美能考上大學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大美文理兼優，高考前大美的各科老師都非常看好她。班主任找大美談話時只說了一點，你只要放松，別緊張就行，沒想到班主任一語成讖。大美堅信考不上大學將生無可戀，結果臨上陣前過分緊張，連續三天失眠，導致整個人狀態極差。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宰牛刀鈍了也不耽誤殺雞。即使是勉強應戰，發揮失常，虛弱不堪的大美還是比精神抖擻的二美多得了200多分，被北京大學計算機科學技術系錄取。（未完待續） 歡迎大家關注我的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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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和二美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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