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情--住院那事

水長路遠

曲名：Love Echo（愛的回響） 術后72小時 　　這是一張普通的父女合影，但對于我卻有著特殊的意義，因為這是自她結婚后十多年來我倆的第一次合影，也是這次她照顧我度過了急診手術后十分難熬的72小時，在我已能基本自理后她準備回家時的留影。我說：“留個合影吧，在我哪天去了天堂后你就會知道它的珍貴和意義了”。“何必講得這么遙遠，這么煽情？”“從你結婚后，我們有過多少次合影？”“記不起了”。“沒有，所以這次是難得的機會”。“哦”，她若有所思。自女兒成家后，大部分感情轉移了，這是人之常情，我們自己也是這么走過來的。有時他們一家四口出門野餐，或是遠途旅游，真期盼能帶上我倆，可是沒有。有一次，我很不知趣地責問她“帶上我和你媽很難嗎？”她卻淡定地反問“不是也沒帶他倆（親家）嗎？”公平，在理，我無話可說，但合情嗎？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是父親的前世情人，我是世界上第一個抱起她的男人，但這次住院我才有了真切的感悟，什么叫骨肉之情，什么是父女情深。 你到哪，我也到哪。 　　去急診室前我已診斷自己得了急性闌尾炎，闌尾很可能已破裂，且併發闌尾周圍炎和局限性腹膜炎，會立即手術。“今晚要留院的，你咋辦？”“我陪著”。“疫情期間，你一旦進了病房，好幾天不能回家”。“我陪到底”。“他也要出差，孩子們怎么辦？”“有媽和阿姨呢”。“老大初二了，作業挺多，你不管管？”“顧不得了”。 我打心底感激她，也有些心疼，覺得對她似乎有些不公，因為如今不少人是雇個陪護，簡單省事，也不用去端屎端尿的，而且病房那種地方最好別久呆，但她卻要放下工作，拼上自己的體力，時間和假期，何苦呢。 “你再考慮考慮吧，還來得及”。 “用別人我不放心，而且還有術前簽字”。 “簽字不一定要在里邊，而且我意識清楚，判斷準確，自己簽也是可以的”。 “就這樣定了吧”。 但我隱約地預感到她的準備仍然不夠充分，因為感情歸感情，實際是實際，她可能以為陪床就是喝茶，看手機，叫護士，最多少睡會兒覺唄。她沒經歷過這些，況且不是學醫的，給術后的老人陪床，也不知她的應變能力如何，只有走著瞧了。 血管全麻下的微創手術順利結束，真正的陪護其實才剛剛開始。等我清醒后，想到了與陪床有關的事情，試探性地向她提到了一個不容回避的問題，因為她遲早會遇到：“作為女人，有時要對三種男人拋卻所有的矜持，膽怯和羞澀，敢于直面他們的全身”。“啥？誰？”，她警惕地問。 “丈夫，兒子，父親”。她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強烈和對立，因為她立刻想到了我。 “太無禮太無理了，現在是什么年代？世道早就變了，那像你們學醫那陣子，一群實習醫生在婦產科圍著看做人流，說是什么“示教”，荒唐，噁心！那女人既無隱私，更無尊嚴，要放在現在，會被投訴控告的！” “作為醫科生，不僅要面對全裸的男女病人，還要學會為病人在床上理發，剃毛，洗澡，喂飯，翻身，清理嘔吐物和排泄物，還要配合逝者家屬給穿衣服，送太平間，那怕是后半夜三點鐘也得去，這些都是功課，都是基本技能和職業操守，不可躲避，過不了關照樣畢不了業”。 “老黃歷了，都是天方夜譚，沒聽說過，更沒見過，這些都不是醫生的活兒，也不用跟我們這一代說些老套套，而且我也不是醫生，跟我講這些沒用！” “當年讓你報考醫科你不聽，去報什么國際商務。你要是學醫的，今天不就簡單了？” …… 越扯越離譜，越爭越無聊。 沖突終究還是爆發了，我的憤怒在升級，已近乎訓斥，只是沒有氣力罷了，最后雙方終于都冷靜了下來。 “爸，算了吧，不爭了，你刀口會痛的”。 “算了就算了”，其實我何嘗不想算了。她給了我臺階下，倒使我清醒了些，是啊，孩子的路得由她自己選，我們為什么老是想讓他們聽話呢？世道的確變了。 然后，真正的考驗又接踵而來。 由于術后肛門失禁，我不自覺地拉了一褲子，幾乎是術前積滯的全部大便。在衛生間，她不加思索地把那條髒褲子扔進了垃圾筐，幾乎是同時，我又小心翼翼地撿了回來。“還要？”她疑惑地看著我，目光中帶著不解和不屑。“這是新的，來住院時才換上的，你小時候的尿布不都是洗了后再用嗎？”“現在都是一次性的”，直接頂了囬來，我估計她正有一肚子怨氣沒處撒呢。洗？她洗還是我洗？算了吧。也就是她說完后幾秒鐘的時間，我也把它扔回了筐里，是啊，我也在問自己：“還要？”必須趕緊清洗身體。可畢竟術后才8個小時，我根本無力自行處理，只有指望她了。望著站著的我，她哭了，不僅是因為我那副狼狽的樣子，而且是因為她從未見過這種場面，而且是因為她的父親，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像個犯了錯的小孩，滿身污穢，瑟瑟發抖，不知所措，可憐無助，加之十來度的氣溫，依然陰冷，讓她心痛。由于急診病房的衛生間無熱水籠頭，她準備到過道去打些熱水來，兌上涼水，用溫水小毛巾擦洗，這體現了女性的細心和溫情，但我認為效果差而慢，不如用冷水沖洗，1分鐘內徹底解決問題，因為我實在快站不住了。爭執后還是依我的辦法做，我咬著牙挺了過來。 你陪我長大 “這是你事先根本沒有想到的吧？”“的確，從未遇見過，很驚人，以前只給孩子們洗過屁股。完全懵了，沒轍了，不知該如何下手”。“這就是歷練，你挺過來了，從此脫胎換骨，會更自信。現在有些人矯情得很，看個不重的病還要挑挑揀揀的，什么女醫生啦，男醫生啦，這里不讓看，那兒不讓碰，還要這硬件那軟件的。想想野戰醫院里的那些女醫生，女護士和女志愿者們，面對滿身血污，赤身裸體的傷員，在救死扶傷面前，這些又算得了什么？她們也是真正的英雄！” 經歷了今天的事情，我也在反思，我們父女間平時也有摩擦和不悅，但與今天相比都屬細枝末節，不值一提。時代在進步，幾十年前還推崇的“孝順”現在應拆為“孝”和“順”了，年輕人會繼續堅持“孝”，但認為不對，不合理的就會“不順”，所以，我的觀念也得跟上時代的腳步。雖然是父女，但歸根結底還是平等的，我養育了她并不等于我有資格居高臨下地訓斥她。我后悔，我自責。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正是她挺身而出。她照顧我，不是施舍，也不僅僅是盡責或報恩而已，而是親情。雖然有些事情雇個陪護也能做到，但那僅僅是有償服務，最重要的終究還是遺傳和基因這一紐帶，這就是父女之情，骨肉之情，無法割舍，無法替代，因為上天早已安排好，從她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這紐帶和父女情就牽系著我們，就伴隨著我的余生和她的一生。我會珍惜這一切的，直至永遠…… 我陪你變老 水長路遠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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