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常志此心丹

斗麟麟

我對外公有個很深的印象是，我坐在我媽腿上，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哭的很傷心，遠處的山漸漸發紫，黃狗汪汪地在門坎上叫個不停。“承志，你快看”，外公笑著對我說。他抓給我一把還粘著泥土的生花生。“吃花生，承志，好吃的很嘞！”。接著他又彎著腰慢慢地從屋內搬出一塊大石頭。“這是菩薩的手，這是菩薩的凈瓶”。外公告訴我們這是一塊有菩薩的石碑，我剝著接過的花生吃著，花生的甜味夾雜著泥土的腥氣，愣愣地聽，不哭了。那天外公后腳跟踩著軍綠色的解放鞋，挽著半只褲腿，兩手插在衣角的口袋里。他說話的時候，笑笑的，緩緩的...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里。 外公過世有三天了，我就站在家里二樓他的房門口，他睡的床已被舅舅搬走了，柜子里找出了外公母親生前愛打的老牌，老舊的桌臺上有外公生前吃剩的半個核桃和一些沒有喝完的牛奶。靠在墻角的是他最愛坐的小板凳，上面放著他的枕頭，憑著這些東西我腦中立馬就浮現了他的身影，我感覺他還在，耳邊又聽見了他喊我的聲音，“承志來了啊！你媽來了嗎，爸爸一起來了嗎？”那是一種最美妙的聲音。是每次去外公家他最愛問的話。 外公曾多少次蜷在我眼前的矮凳上。夜里又有多少回倚著這枕頭掛念著我們吶！一想到這我的心就像被撕裂一樣，眼淚止不住的流。 五十年前，文革動亂，少年的他不得不背井離鄉，卻又走進了人生中再也不愿離開的地方。與外婆相識相愛后，從一開始住在村里石頭壘起的豬圈里，到后面有了我媽，舅舅姨姨，一家人吃盡了生活的苦，做染布、賣肉、燒酒，打豆腐，一步一步到后來才有了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這些都是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給我講起的。 躺在病床上，病痛折磨著他不停地呻喚，他變得越來越瘦，越來越小。他總問尿袋里還流尿嗎？我告訴他有，他又閉上眼睡不一小會兒，一醒后又繼續問，大家都知道他在擔心，害怕自己睡下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想在這個世界跟我們多待一會兒，到后面病情越來越加重，他說話都變得很困難，就再也沒問過了。打了止痛針疼痛稍微緩解一點，他又努力得逗我們笑，說些以前的事。我能感受到他樂觀中的憂慮，幽默后面的隱痛，字里行間的對我們深沉的愛。 再也見不到了，再也聽不到了。現實再一次提醒了我。雖然我們和他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可是我們都不懂，懂得他太少，懂得也太晚了。前半輩子生活的艱辛壓著他，現在日子好起來了，但沒享過幾年福又被病魔纏身。苦難就是他一生的歷程，苦中找樂卻又是他一生的寫照。 “要堅強，啊....加油...啊....”。這是他生命最后說的最多的話。已經很長時間了。雖然現在再也不為他的病提心吊膽了，可我每當想給他發個視頻打個電話時，有了好吃的好喝的，我知道他再也接不到了，吃不到了。寫了新東西，也只有我一個人讀了。 　　昨晚，我夢見外公。他問我：“我們這個家散了嗎？承志。” 我說：“沒呢，我在，我媽在，外婆舅舅都在，菩薩也在。前些天菩薩生日，好多人給菩薩還愿上香。” 外公說：“那就好，那就好”。 “嘎公啊，我好想你啊！”我努力牽著他。 “我知道，嘎公知道，都好就行嘛！” 我在夢里不停地哭，突然就驚醒了。醒后發現自己也淚流滿面。我有很多次這樣，我不想在家人面前哭勾起他們傷心，從第一次聽到外公病重躲在回家高鐵上的廁所里哭，從腫瘤醫院得知外公已經沒有一絲希望，回到家我一個人躲在房里哭，到奔喪回家跪在外公的靈柩旁痛徹心扉的大哭，從我那天下午離開外公，我很清楚那是最后一眼，那是最后一次告別。那是最后一次孝敬您吶！ 外公最后問我：“愛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我的答案是，一個人的自信就是取決于在你身邊的人有多愛你，外公是充滿自信走的，因為他知道我們這一大家子人都那么愛著他。我現在也充滿了這種自信，時時刻刻告訴我，不管以后受了什么挫折，遇到多少困難，永遠都記著，在這個世上曾經有那么一個人這么愛著你，他從來沒有瞧不起你，對于你取得一點點的成績都那么自豪，那么傾盡他所有的愛圍繞著你，鼓勵著你。 外公是真的死了！他的孫子忘不了他，人死了忘掉了一切，但我覺得外公他永遠會掛著這個家，我想著他講的故事，“紅頭蛇...羅漢葉....還有那觀音廟....”雖然知道有很多是神話，但我愿永遠像孩子那樣，閉上眼，讓他故事中的一個個主角向我心底走來。 又是那個亮著滿天星空的夜里，藍燕花都開了，我們這一大家子人又坐在廖家橋的庭院里，老祖用蒲扇輕輕扇著蚊子，外公翹著腿抽著煙，外婆還是不停地打掃著，大人們談論著吃的，穿的，家里的事。我和弟弟妹妹們無憂無慮的跑著，鬧著，笑著。涼涼的風吹啊吹，卻吹不散這一生的牽掛。 承志 2021年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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