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戴崇武</p><p class="ql-block">繪畫:戴崇武 韓梅</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高原魂》150*120cm</span></p> <h1> 1975年,我當上了若爾蓋縣電影管理站的美工,開始了畫家的生涯。</h1><h1> 欣喜若狂的我回到巴西整理行李,看見小桌上的一本詩集,那是我幼年時母親送我的,上附中以后一直陪伴我。</h1><h1><br></h1><h1> 捧著詩集,我靜靜地翻閱起來。書里夾著一張黑白照片,還有一張發(fā)黃的信箋,上面有我用鋼筆寫的兩句古詩:“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jié)雨中愁。”</h1><h1><br></h1><h1> 那一瞬間,我像魔怔了一樣。思緒紛擾,有點憂傷,但更多的是甜蜜。</h1><h1> 高飛的青鳥,你能將我所思念的、遠方的佳人的音訊傳達給我嗎?</h1><h1> 我的羊兒,你還好嗎?</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跳躍》 54*39cm</span></p> <h1> 十八歲那年,我認識了丁香,我喜歡叫她羊兒。</h1><h1>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紅衛(wèi)兵全國大串聯(lián)被叫停,造反有理的革命小將們成群結(jié)隊涌進了工廠。</h1><h1> </h1><h1> 在五通橋川康毛紡廠寬大的林蔭道上,遠遠看到了兩年多未見面的初中同學杜鵑和她的同學丁香。</h1><h1> 兩個少女站在白玉蘭樹下,就象兩朵含苞欲放的玉蘭花。</h1><h1> 杜鵑是我的發(fā)小,初中畢業(yè)我考上了西南美專附中,她考上了成都熱電廠技校。</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重彩 《大江東去》 70*480cm</span></p> <h1> “她是我的同學丁香?!?lt;/h1><h1> “其實,你早就看見過她。”“你還記得嗎,三年前我們幾個同學去五通橋看電影,在缺耳朵司機的大卡車車廂里,你看到遠處一個人的背影,當時就大呼小叫起來:‘ 前面那個姑娘好苗條,穿的花襯衫,和我身邊女同學芳芳的一模一樣。’ ”</h1><h1> “直到卡車靠近苗條姑娘時,胖墩墩的芳芳大聲喊著`姐,姐,你才走到這兒嗦?’ 那個女孩好像沒有聽見,解放牌大卡車的轟鳴聲太大了。轉(zhuǎn)彎后的卡車開得很快,一轉(zhuǎn)眼,她就消失在飛揚的塵土里?!?lt;/h1><p class="ql-block"><br></p> <h1> 我眼前的杜鵑,長的圓頭圓臉、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是健康豐滿的美;羊兒,長著一個瓜子臉,眉眼低垂的狐貍眼睛,細長高鼻梁,櫻桃小嘴巴旁兩個甜蜜的小酒窩,纖細的身材,是蓮步輕搖的古典美。</h1><h1><br></h1><h1> 她們都是純正的工人階級后代:一個是毛紡廠鍋爐工的獨身女,一個是參加過二七大罷工的老共產(chǎn)黨員的大女兒。</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粉《悅》 39*27cm</span></p> <h1> 兩個姑娘都是紅衛(wèi)兵成都部隊進駐毛紡廠串聯(lián)的學生代表。</h1><h1> 毛紡廠的各派組織,不管是造反派,還是?;逝?,都對她倆恭恭敬敬:畢竟是工人階級領(lǐng)導一切。</h1><h1><br></h1><h1> 我是重慶反到底的紅色尖兵,很受造反派看重。他們提供已經(jīng)倒臺的廠領(lǐng)導的大字報材料,讓我為他們畫那些人的漫畫。</h1><h1> 我很得意,繪畫終于派上了用場。</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寒冷》 39*27cm</span></p> <h1><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在造反派總部畫漫畫,羊兒總能找到在車間勞動鍛煉的空檔,摘掉紅袖章,溜到總部來看我畫畫。造反派們不敢攔她,都知道她父親在這個地區(qū)的威望,還有我也正需要一個得力的助手。我要讓她當模特兒,讓她按我要求做出夸張的動作,我才能畫出女秘書向廠長書記獻媚的姿態(tài)。</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羊兒很得意,畫的時候特別提醒我,不能把她的臉畫在那些丑女人身上。我大喜:只要有她在身邊,畫起畫來身心愉悅,構(gòu)思就會非常奇特、漫畫效果妙不可言。</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晚上,空蕩的會議室就我們?nèi)齻€人。坐在地鋪上,羊兒拿出她心愛的口琴。她的口琴吹得很棒,尤其是演奏蘇聯(lián)歌曲,聽著就象是一部手風琴在演奏。</span></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金色的旋律》 54*78cm</span></p> <h1> 羊兒兩只纖細的小手捧著口琴,在薄薄的嘴唇上左右滑動,右手指在口琴發(fā)聲孔上下振動,弄出的顫音和和弦是那么美妙動聽。我從來沒有見過吹口琴的女生,更沒想到這么纖細瘦弱的少女,吹奏起口琴來能這么投入和忘情。</h1><h1><br></h1><h1> 我們跟著她的琴聲哼唱起《紅莓花兒開》,更喜歡唱電影《蘆笙戀歌》那首電影插曲?!鞍⒏绨⒚们檎x長,好象那流水日夜響……”歌曲旋律深情、悅耳動聽,唱得我們仨滿臉彤紅。</h1><h1> 我們?nèi)齻€相互看著對方的臉喜不自禁。</h1><h1><br></h1><h1> 我有點小興奮,從小就喜歡表演的性格,讓我找到最好的展示機會,尤其在漂亮的女孩子面前。</h1><h1> 我請羊兒吹奏蒙古歌曲《贊歌》的旋律,口琴演奏得到我的賞識,她好高興。</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 《秋日私語》 54*78cm</span></p> <h1> 在優(yōu)美的《贊歌》音樂聲中,我脫掉鞋襪,只穿著運動衫褲,在地鋪上跳起了鄂爾多斯舞蹈——那是在附中舞蹈隊學會的。</h1><h1><br></h1><h1> 我站立后稍作放松狀態(tài),一個低腰前跨弓箭步,慢慢抬起前伏的胸部,雙手叉腰,挺胸收腹。雙肩關(guān)節(jié)一高一低,前突后屈向上隆起,帶動雙臂正反雙向擺動,再搖一搖,抬起頭目光前視,再側(cè)向臺口轉(zhuǎn)睛瞪眼,嘴角上揚,亮相。</h1><h1><br></h1><h1> “漂亮,太美了,好瀟灑喲。你什么時候?qū)W會的蒙古族舞蹈?”杜鵑一臉驚訝。</h1><h1> 我忘形地連作了兩組同樣的出場動作,再一個丁字步,舒展出一個瀟灑的大云手鞠躬謝幕。</h1><h1><br></h1><h1> 羊兒放下了口琴,兩眼放光:“畫畫的,好有藝術(shù)天賦?!?lt;/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岷江河畔》 54*39cm</span></p> <h1> 夜深人靜了,我們在地鋪上玩卜克牌,無意間輕輕觸碰到羊兒的指尖,那么柔軟、那么幽涼、異樣的感覺象閃電一樣流過全身。她的手指很纖細,皮膚很白,只有手指尖上才泛出淡淡的玫瑰紅顏。</h1><h1><br></h1><h1> 我拿牌的手微微顫抖,“你冷啊?”嗓音很甜很潤,羊兒放下紙牌,雙手合掌湊近嘴邊哈氣,然后捧著我的雙手握緊:“給你點溫暖?!蔽⑿Φ淖旖巧蠐P,露出了潔白閃亮的小虎牙,丹鳳眼微微上挑,眼睫毛象霧一樣飄過。四目相對,在她的雙手中,我手心微熱、心更熱乎。我好像能聽到兩顆心在歡樂的跳動。</h1><h1><br></h1><h1> 認識羊兒才幾天,我們經(jīng)常游戲玩樂,唱歌跳舞。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時不時的眼神交流和身體接觸,都那樣親切自然、那么舒服,就象兩個青梅竹馬的伙伴。</h1><h1> 羊兒一米六五的個頭,手長腿長,瓜子臉上懸垂的鼻頭象一滴水,下頜微微上翹著,象杏子一樣圓潤。</h1><h1> 一身寬大的籃色工作服,更凸現(xiàn)出她的細腰和翹臀的優(yōu)美曲線。她步態(tài)輕盈,悄然無聲,宛如丁香盛開。</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清音》 70*140cm</span></p> <h1> 這樣的美少女,在一大群高高矮矮,肥胖臃腫的紡織女工中自然鶴立雞群。串聯(lián)的男學生,工廠煤礦的青工們,遠遠看著我們仨,那羨慕的眼神讓我很滿足。</h1><h1><br></h1><h1> 一九六七年,“二月鎮(zhèn)反”來得非常突然。剛進廠門,一群保皇派就把我團團包圍,昨天晚上他們巳經(jīng)守候了我一個整夜,只是覺得在家里抓我,會嚇著了我的母親。</h1><h1> 很快我的雙手被反剪起來,脖子上掛上了二十多張我畫的漫畫。我被他們推搡著走下階梯,眼前已是一大片被反綁著雙手、胸前掛著寫有“打倒反革命造反派頭目”牌子的人,每個牌子上的名字都畫著穿過對角的大紅X。</h1><h1><br></h1><h1> 幾個高校造反軍團的領(lǐng)袖人物,也被五花大綁捆著,胸前掛著“打倒反革命黑高參XXX”的牌子。幾百個?;逝蓱?zhàn)士舉著各種組織的紅旗,尖聲高呼著“堅決擁護中央決定,堅決鎮(zhèn)壓反革命”的口號,前呼后擁著穿過廠區(qū),到鎮(zhèn)上與其他廠礦的?;逝山M織匯合。</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墨《黃昏》 70*70cm</span></p> <h1> 圍觀的人群中突然躥出一個又老、又丑的、說話結(jié)巴的婦人,一把抓住我的領(lǐng)口使勁揪著,領(lǐng)口緊緊勒著我的喉嚨,讓我有點喘不過氣來。她嘴里不斷飛出結(jié)巴的、不連貫的臟話,噴得我一臉口水。</h1><h1><br></h1><h1> 猛然間一雙驚恐的單鳳眼出現(xiàn)在面前,羊兒緊閉著發(fā)白的嘴唇,雙手使勁掰開那婦人的手,用身體擋在我前面。</h1><h1> 她早就得到消息,要抓造反派頭目,但沒想到會抓我這個畫漫畫的造反派小兵。杜鵑也和她一起緊靠在我的左右,緊跟著押解我的?;逝蓱?zhàn)士。</h1><h1><br></h1><h1> 上千人匯集的游行隊伍,押解著二十多個造反派頭目和畫漫畫的我上路了。不足一公里的小街上人山人海,不知所措的造反派戰(zhàn)士東躲西藏;興高采烈的?;逝扇呵榧?,喊口號、呼萬歲!喊破了喉嚨,震耳欲聾。</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地平線》 54*39cm</span></p> <h1> 羊兒和杜鵑都是成都紅衛(wèi)兵的?;逝?,她倆的紅袖章在人群中分外奪目。</h1><h1> 青春的熱血,純潔的友誼,讓她們早已經(jīng)忘記了幫派的不同和爭斗。</h1><h1> 那天,她們兩個人不知道為我擋住了多少拳頭。</h1><h1><br></h1><h1> 那天押解我的小伙子居然是我小學的同班同學,他高大威猛、長著一臉的大麻子。他跟在我后面大聲叫喊:“沒想到吧戴老四,我們分別了這么久,卻以這種方式,在這種場合見面。”“你去美院讀書,本來我們都很羨慕你,誰知道你沒有學好,反而變成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壞份子?!?lt;/h1><h1><br></h1><h1> 羊兒聽到他的叫嚷,馬上轉(zhuǎn)身怒目盯著他,大聲呵斥:“給我閉嘴!我看你才是壞份子、你才是反革命?!?lt;/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紅葉》 54*39cm</span></p> <h1> 磨子場本來就不大,附近的廠礦相隔不遠。羊兒父親是鄭州二七大罷工的老工人、老革命,威望之高在整個鄉(xiāng)里屈指可數(shù)。</h1><h1> 麻子當時就愣住了,很快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樣,立即做出一副討好相:他趕上來把我雙手拎著的二十多張漫畫,用繩子掛在我的脖子上。羊兒趕緊搶著翻起我穿的厚統(tǒng)絨領(lǐng)子,細心墊在繩子下面,呵護著我細長的后頸骨,讓我早已經(jīng)麻木的雙手得到了舒緩。</h1><h1> 有了羊兒的貼身護送,押解我的?;逝蓱?zhàn)士很識相,不敢再來找我的麻煩了。</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丙烯《沙沙》 54*40cm</span></p> <h1> 從磨子場到五通橋,十五公里的砂石公路,游行隊伍走了三個小時。離開場鎮(zhèn)和廠區(qū),沒有了圍觀起哄的群眾,只剩下一干多人的?;逝申犖?。</h1><h1> 羊兒和杜鵑始終走在我身邊,時不時還幫我提著掛在脖子上的二十多張漫畫。羊兒細長的單鳳眼,一刻都不離地看著我滿是沙塵、滿頭是汗的臉厐。</h1><h1><br></h1><h1> 我轉(zhuǎn)眼看到她們兩個,此時此刻,也是花容失色了。</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大渡河》 54*39cm</span></p> <h1> 一行疲憊不堪、揠旗息鼓的游行隊伍,終于拖拉著走到了五通橋公安局大門外。門衛(wèi)告訴領(lǐng)頭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下班了,沒人管事。打電話請示過領(lǐng)導,說沒有接到相關(guān)的通知,管不了群眾組織之間的事?!?lt;/h1><h1><br></h1><h1> 保皇派的領(lǐng)頭人灰溜溜的,找到幾個小頭目商量:“除了那幾個工廠造反派頭目,我們把他們帶回廠保衛(wèi)科看管,其他的人,不知道該怎么辦?!?lt;/h1><h1><br></h1><h1> 一場聲勢浩大的示威游行,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開始,又莫名其妙的結(jié)束。</h1><h1> 羊兒趁著混亂,右手握住我的手,左手一把扯掉掛在我脖子上的漫畫,拉著我飛快地離開了公安局大門。</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 《黃桷樹》 70*140cm</span></p> <h1> 一口氣跑過了茫溪河大橋,早已是氣喘吁吁的羊兒這才停下腳步。她右手撫著巨烈起伏的胸部,張著嘴大吸了幾口氣,稍作停頓,柳眉一挑:“我知道了,快走,到我同學家里去。”沒等我和杜鵑回過神來,我們已經(jīng)消失在人來人往的四望關(guān)里了。</h1><h1><br></h1><h1> 下午兩點多鐘,我們才走到竹根灘王爺廟杜建軍的家。急匆匆扒拉了幾囗開水泡飯,她倆就消失了。傍晚,羊兒一個人來到杜建軍家里,帶著我的小背包和幾件換洗的衣服。</h1><h1> 羊兒緊貼著我的耳根輕聲說:“你們廠里的?;逝傻教幷夷悖纺?,要消除你畫的漫畫造成的巨大影響?!薄澳悴荒芑丶遥驮谶@里藏著,我明天再來。建軍可靠,你放心休息吧。說完轉(zhuǎn)身羊兒就轉(zhuǎn)身消失在暮色之中,她要趁著黑夜再走十幾公里,回她父母家。</h1><h1><br></h1><h1> 那一天,羊兒一個清瘦、單薄的女生走了六十公里的砂石公路,最后十幾公里,竟然是一個人行走在陰冷、漆黑的深夜之中。</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碼頭》54*39cm</span></p> <h1><span style="color: inherit;"> 第二天一大早,羊兒就出現(xiàn)在我眼前。睡眠不足和急行軍讓她疲憊不堪,她兩個眼圈有點浮腫,但是眼光格外明亮,臉上紅色的高光象不斷閃爍的小星星。她一邊啍著《紅莓花兒開》的旋律,一邊麻利地洗凈我昨晚換下的內(nèi)衣內(nèi)褲,涼曬在杜建軍的小天井里。</span><br></h1><h1> 杜建軍驚訝地看著她歡快地忙里忙外,張大嘴巴自言自語:“這么高傲的冷美人,也會幫男人干這些事?!彼麄z是初中同學,又一道考進成都的熱電技校,是很鐵的哥兒們。</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春》 54*39cm</span></p> <h1> 午飯后,我倆手拉著手到附近的小巷子里溜達。轉(zhuǎn)過街角,我看到很遠有一個女人的身影在晃動。憑著直覺,我就知道那個女人是我漫畫中的人物,那個出賣色相的女秘書。</h1><h1> 突然的不期而遇,讓我慌忙轉(zhuǎn)身狂奔起來。羊兒驚恐地跟著我跑進建軍家的老式深宅大院里,關(guān)緊了大門。我緊貼著門縫,兩眼不眨地盯著門外。羊兒似乎也想起來了,那個女人是她看到過的,就在我的漫畫里,長著貓頭鷹臉的女人。</h1><h1><br></h1><h1> “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羊兒疑惑地詢問杜建軍,建軍搖頭不知所云,一頭霧水。猛然間我想起來了,早晨路過五通橋街頭,看見到處都貼著通緝造反派頭目的大標語和傳單。羊兒聞聽此言臉色由桃紅變成慘白。</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秋色》 54*78cm</span></p> <h1> “這里不能藏了,我們晚飯前必須離開五通橋?!彼懈督ㄜ娤葘⑽覔Q個地方暫時躲一躲,她即刻趕回家一趟。</h1><h1> “等那個女人弄清楚了你藏在哪里,再趕回廠里搬兵,就她那付細腳桿怎么也得四五個小時,等帶著?;逝申犖橼s到,我們早就遠走高飛了?!毖騼鹤炖镆贿呎f著,一邊飛快的整理我的背包。</h1><h1><br></h1><h1> 兩小時左右,羊兒帶著她的兩個弟弟來到我和杜建軍躲藏的地方。她給我戴上了她的軍帽,帶上大囗罩,再套上她父親的藍色長工作服直奔汽車站。</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 《飛翔》 39*27cm</span></p> <h1> 晚上七點半鐘,我們終于坐上了到成都的綠色悶罐子火車。幾天以后杜建軍回學校告訴羊兒:“你計算得太精準了,那天下午五點鐘左右,毛紡廠的保皇派五六個青工在女秘書指引下,包圍了我的家,問戴老四藏在哪里?”杜建軍也是成都紅衛(wèi)兵,虎虎生威地吼道:“啥子畫畫的戴老四,不曉得!你們腦殼進水了,跑到這兒來逮人?!币蝗喝丝粗貢?,大眼瞪小眼:“啥子情報喲,害我們還得甩火腿回磨子場?!?lt;/h1><h1><br></h1><h1> 深夜十二點半,走走停停的悶罐子車才喘著粗氣,??吭诔啥寄险尽:L凌厲的站臺上漆黑一片,晚點的列車,已經(jīng)沒有工作人員值班了。空曠的廣場上只有幾個穿著厚棉大衣,戴著?;逝尚涮椎娜嗽谘策?,見我們帶著兩個小家伙,不象是在逃的通緝犯,只問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便揮手讓我們通過了“二月鎮(zhèn)反”特別設(shè)置的關(guān)卡。</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歲月》 60*80cm</span></p> <h1> 晚上沒有公交車,從南站到羊兒她們技校,有十幾公里的路程。我們整整走了四個小時才到達。一路上,隔三差五的盤查路障,佩槍的、拿著刀劍棍棒的?;逝蓱?zhàn)士,象眾多的幽靈在街道上游蕩。滿地皆是枯黃的梧桐葉和拉圾,碎石頭,爛瓦片時不時羅硌著腳底,水泥樁樁撞著腳桿生痛難忍。</h1><h1><br></h1><h1> 川西壩子二月的西北風夾著凍雨,吹刮得我們東倒西歪。饑寒交迫中,四個小大人就只能又跑又跳,用以抵擋黑暗中的冷風和寒氣。</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霧氣》 54*39cm</span></p> <h1> 好不容易走到羊兒的學校,我們已經(jīng)筋疲力盡。我在床上剛躺下不一會兒,耳邊猛然一聲斷喝:“你是什么人?哪兒來的?”驚醒的我在迷茫中看見一個頭戴軍帽、敞穿棉大衣的男青年。</h1><h1><br></h1><h1> 他爬上高低床,用手電筒晃著我的雙眼。我一翻身坐起來:“紅衛(wèi)兵,重慶的?!薄澳囊慌??”我從背包里抽出紅袖套:“四川美術(shù)學院紅色尖兵團。”“是八一五?還是反到底?”</h1><h1><br></h1><h1> 我正想開口,只聽門口傳來羊兒甜潤的女中音:“周胖娃,他是我男朋友?!?lt;/h1><h1><br></h1><h1> 我抬眼望過去,羊兒一身紅衛(wèi)兵正裝,細腰上圍著正宗的武裝皮帶,左臂上的紅衛(wèi)兵成都部隊袖套在晨熹中分外奪目。寢室門外的亮光襯托著她高挑的身材,從胸部到臀部連著大腿的曲線,妖嬈、光彩,可親可愛。</h1><h1><br></h1><h1> 周胖娃跳下梯子,直往后退:“丁香姐,對不起,我值早班,不曉得他的身份?!?lt;/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晨光》 54*39cm</span></p> <h1> 站臺上,我們沒有更多的話語,只能手拉著手告別。這種血腥的時刻,那里都不敢久留。只有回到重慶四川美院,才能安身。四目相對,有柔情、有戀情,還有兩顆心在跳躍。</h1><h1><br></h1><h1> 這一別,不知何時再相見。</h1><h1> “給我寫信?!毖騼阂宦曎N著耳朵的細語,象她柔軟的小嘴唇親吻著我的全身。這句最平常的話,此刻聽著那么溫馨,那么讓人熱血奔騰。</h1><h1><br></h1><h1> 我們的初戀,就在這尖叫的汽笛聲中,象轟隆隆的火車駛向漫無邊際的原野。</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玫瑰色的云朵》 54*39cm</span></p> <h1> 從此,每個月的一封信,架起了兩地相思的鵲橋。</h1><h1> 信中,羊兒溫柔細心、體貼,象姐姐一樣呵護著我。每封信,甜言蜜語的問候,字里行間,她好像總能都摸得到我的心跳。</h1><h1> </h1><h1> 每隔一個月,在她每一封信里,都夾著五元的人民幣和五斤全國糧票。她每次都重復一句話:“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餓著?!?lt;/h1><h1> 羊兒讀的是國企技校,有青工補貼和夜班歺券,她省下的錢和糧票全都寄給了我。</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蝶戀花》70*70cm</span></p> <h1> 那個星期天的下午,羊兒的信如約而至。我打開信的一瞬間,一張三寸的黑白照片象蝴蝶一樣,飛了出來。</h1><h1> 同寢室的同學看到那飛舞的照片,一下?lián)屃诉^去,看到羊兒半身像,背面還寫著娟秀的鋼筆字:“我穿藍色夾克工作裝照的,那是你最喜歡的裝扮,羊兒?!?lt;/h1><h1><br></h1><h1> 同學們不約而同地大叫:“好哇,戴樂山。找了個這么漂亮的小妖精。”他們傳遞著照片,從下鋪到上鋪,再從上鋪傳到下鋪?!昂霉缘拿脙簡眩闷涟 ?。</h1><h1> 我慌忙堵住寢室門,怕他幾爺子竄出門去大呼小叫?!翱禳c,快點,只要你們把照片還給給我,我就請你們到黃桷坪街上吃小面?!?lt;/h1><h1> “說話算數(shù)啊。”</h1><h1>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lt;/h1><h1><br></h1><h1> 那個時候附中學生的伙食費,一個月才九元五角錢。</h1><h1> 羊兒送我的五元錢和五斤不帶粗糧的全國糧票,夠我們四個室友吃一陣子小面啦。</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 《蜂飛蝶舞》 54*78cm</span></p> <h1> 正值青春期的我,每次接到羊兒的書信不僅覺得溫暖和得意,這自然而然獲得的財富,更讓我充分體會到那是羊兒的心血,是她情真意切的愛。</h1><h1> 這種愛,一直持續(xù)到我附中畢業(yè)。</h1><h1> 棒打鴛鴦,打第一棒的是羊兒的父親。他在家里高聲宣布:“我一個老共產(chǎn)黨員,參加過二七大罷工的老工人,我的女兒,絕不可以嫁給國民黨黨員的兒子。國共可以合作,但絕不能聯(lián)姻?!?lt;/h1><h1> 女兒戀愛,做父親的感覺都像要失去愛女,是父親的痛。</h1><h1> 羊兒讀中學時,是文藝班委。用口琴演奏前蘇聯(lián)歌曲《一條小路》,讓十三四歲的同學們聽的心潮起伏。老師們感嘆:“這女孩真有音樂天賦?!彼趯W校就是有名的口琴女郎。</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 花香》54*39cm</span></p> <h1> 羊兒從小喜歡文藝,十一二歲就捧著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讀得淚流滿面。她喜歡冬妮婭和保爾柯察金,更為他們純潔的友誼感動。她聲音不大,是略顯低沉的女中音。她唱的《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是低吟淺唱的,卻讓人聽得意味深長。</h1><h1><br></h1><h1> 羊兒打小就安靜,不喜歡體育課,能躺就不坐,能坐決不站,半依半靠著看書一整天,象一尊石雕。初三那年竟染上了肺病,休學在家養(yǎng)病的一年時間,日日夜夜,除了讀小說就是吹口琴。因為中氣不足,本來歡快的樂曲,到了她嘴里都變成了淡淡的纏綿憂傷的小曲。</h1><h1> 少女獨特的口琴聲,吸引了無數(shù)支援三線建設(shè)的大中專畢業(yè)生,追求者紛至沓來。老革命的父親一概拒絕:“我家姑娘還小,不懂事,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lt;/h1><h1><br></h1><h1> 老工人怎么都沒有想到:根正苗紅的工人階級怎么會生出這樣一個病怏怏的充滿了小資情調(diào)的女兒。</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小河彎彎》 54*39cm</span></p> <h1> 青春期的羊兒自然有她的聰慧。</h1><h1> 她在成都上技校,常常請假跑回家,端湯熬藥,忙里忙外,細微極至地侍候著瘦成一把骨頭的老父親。她想用真誠的孝心,感動父親,打開他心中的死結(jié)。</h1><h1> </h1><h1> 羊兒胖呼呼的媽媽很喜歡我的精明和勇氣。兩年前,她就看到我掛著漫畫游街示眾,還有一直緊緊挨著我的她的大女兒。她知道女兒已經(jīng)鐵了心,那怕是在亂哄哄的游行隊伍中拋頭露面。</h1><h1> 她覺得我敢把書記、廠長和女秘書的各種丑態(tài)畫成漫畫,畫的還那么真實,她非常喜歡,也非??春谩?lt;/h1><h1> “好男兒就該是他這樣子的?!彼?jīng)常對羊兒這樣說。</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老家》 54*39cm</span></p> <h1> 第一次去羊兒的家,我?guī)チ藢W校老師刻的版畫,那是毛主席頭戴紅五星軍帽,身穿紅領(lǐng)章軍服的套色木刻畫,是川美師生緊跟時代的優(yōu)秀作品,更是特殊年代宣傳和鼓舞士氣的最有力的武器——毛主席像就是人民的精神導師和指路明燈。<br><br></h1><h1> 他們?nèi)液酶吲d啊,尤其是兩個戴著紅小兵袖套的胖弟弟。他們捧著一張報紙大小的木刻版畫,跑出去又跑回來。他倆興奮地向廠區(qū)的小伙伴們炫耀:我們家有毛主席畫像,是我們戴哥哥從學校帶回來的,還是套色印刷的毛主席像,你們那個都沒有。<br><br></h1><h1> 當時在市面上,毛主席穿軍裝的彩色照片隨處可見。<br> 我拿回家的毛主席像,是黑白分明的版畫,用鏗鏘有力的刀法刻成,還套了醒目的紅色,是川美的驕傲。<br> 那張版畫,不是川美的師生絕對得不到。<br><br></h1><h1> 無數(shù)驚羨的目光聚集在兩個小娃娃手上。<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春暖》 54*39cm</span></p> <h1> 羊兒老父親在里屋,半躺在鋪的厚厚棉絮的藤椅子上。他伸出青筋暴突的雙手,張著沒有幾顆牙齒的嘴巴向著門外大聲喊著:“快拿給我看看,我要見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蔽疫t疑著不敢動步,羊兒向我呶呶嘴示意:“大膽一點嘛。”老媽媽在我背上輕輕一推:“進去吧,不怕。他又不咬人?!?lt;br><br></h1><h1> 我恭恭敬敬將畫像展開,呈現(xiàn)在老父親面前。羊兒將老花眼鏡戴在父親高挺精瘦的鼻梁上?!霸倌媒稽c,我要仔仔細細的看敬愛的毛主席,他是我們工人階級的大救星啊?!?lt;br> </h1><h1> 羊兒和我一人一手舉著畫像兩邊,分左右側(cè)站在老父親前邊?!鞍。≌嫦?,真像?。∶飨】?、威武啊。是我們偉大的統(tǒng)帥。我要敬禮,我要鞠躬。”他動了動,想坐起來。羊兒慌忙扶著他手臂:“爸,爸,你好生躺著,不要太激動嘛。你的身體不太好呢。”</h1><h1><br></h1><h1> 老父親嗆咳起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平息了一會兒,側(cè)過臉瞅了我一眼:“你們把毛主席畫的這么像,還真有點本事??磥?,畫畫還是很有用處。”<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溫暖》 39*54cm</span></p> <h1> 那是我有生第一次聽見的羊兒父親絕無僅有、也是他老人家最后一次對我的夸獎。</h1><h1><br></h1><h1> 昏暗的屋里,我發(fā)現(xiàn)羊兒長得真象她父親,只是父女倆的目光截然不同:父親目光清冷賊亮,雖然久臥病床,骨碌碌轉(zhuǎn)動的眼神還是有點刺人。</h1><h1><br></h1><h1> 我看著他那輪廓分明,堅毅如鋼的長相,心里猜想他年輕時,不知多么堅定和強悍。</h1><h1> 看到美麗健康的女兒,那么鮮活、那么水靈,父親眼睛里除了愛憐就是不舍。</h1><h1> 舍不得??!瞅著大女兒和她心愛的男朋友,他有點感嘆和欣慰,但一轉(zhuǎn)念想到雙方家庭在政治上立場上那么懸殊,他怎么能退讓——那會讓他死不瞑目。</h1><h1>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此時此刻,他好動的二姑娘,胖墩墩的假小子芳芳,正伙同幾個不同出生、不同家庭成份的男同學,在井岡山步行串聯(lián),歡天喜地的尋找著前輩的革命之旅。</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布金林》 54*39cm</span></p> <h1> 三年的時間,我和羊兒常常在外相聚,可從來不敢越雷池半步。<br> 發(fā)乎情,止乎禮。<br> 內(nèi)江一行,我們私定終身。<br><br></h1><h1> 八月盛夏,是川南最酷熱的日子。我約羊兒去內(nèi)江拜見我的母親和外婆。<br> 羊兒換上了新裝,是她母親做的淺玫瑰色的方格綿綢短袖,還有亞麻色西褲。她家有縫紉機,她媽媽是廠區(qū)里有名的裁縫。她們倆姐妹,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她媽媽量身定做,從來都是一枝獨秀。<br><br></h1><h1> 清涼素雅的打扮,讓羊兒更加純靜、飄逸、婷婷玉立。黑里透著金色的長辨子,在細細的腰間搖晃。瓜子臉上淺淺的小酒窩永遠嵌在上翹的小嘴巴兩邊,雙眼皮丹鳳眼,眼角向上微微挑起,笑靨如花,眼波閃爍更加迷人。<br><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 《笑顏如花》 40*60cm</span></p> <h1> 將近四個小時的慢車,走走停停。我倆買的是站票,車廂走道上擠滿了人。我們只能在靠近廁所的洗臉間空隙里站著。手拉著手,不敢靠得太近,怕滿車廂陌生人的賊眉鼠眼。<br><br></h1><h1> 大熱天,敞開的車窗口飄來一陣一陣干燥的熱風,比擁擠的車廂里涼快多了。羊兒的小手纖細柔軟,有點清涼的手指間有輕輕的脈動。趁著列車穿越隧道的瞬間,我嘴唇緊貼著她的雙手,軟軟的象丁香花蕊:好好聞的味道,有點淡淡的櫻桃甜香味。<br><br></h1><h1> 火車穿山越洞的瞬間,我們的手心里都有細細的汗珠,那是愛的開合。微風吹拂著羊兒額上的流海和耳邊的卷發(fā),我看到她細咪的眼角上有點濕潤,白晰的臉蛋上玫瑰紅在飛揚。<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港灣》 54*78cm</span></p> <h1> 在壕子口下車,還有兩公里才能到內(nèi)江城里。臟亂的砂石公路上擠滿了汽車、拖拉機、自行車、牛拉車和獨輪車,嘰嘰嘎嘎響成一片。雞在叫,鵝在唱,鴨兒搖著屁股,水牛慢悠悠走著八字,熱鬧非凡——好一幅鄉(xiāng)鎮(zhèn)集市的人間圖畫。<br><br></h1><h1> 羊兒一改以往的淑女相,跑著、跳著、唱著、象從牢籠里放飛的小鳥。想想在工廠里和學校里,一天到晚的早請示、晚匯報,辦不完的學習班,開不完的批斗會,就是青春期跳動的心都已經(jīng)麻木。<br><br></h1><h1> 今天好了,不一樣的天空,久違了的人間風情,自由自在的美好時光。<br> 狹窄的單車道上,我倆手牽手,走走停停,不慌不忙,躲閃著車流人群。兩只青嫩手指間的肌膚之親,那么有情,那么撩人。</h1><h1> 難得的相聚,我們只嫌時光走得太快了,那怕是窮鄉(xiāng)僻壤的小城。<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粉 《集市》 54*39cm</span></p> <h1> 甜城街口,十二三歲的小表弟又蹦又跳地大喊大叫:“看呀,你們快看呀,我四哥帶著個文工團的姐姐回來啦”。 “好漂亮的姐姐喲,外婆,外婆你快看嘛。”小表弟拖起正在幺門邊上打瞌睡的老外婆,使勁用手拍打著大門。</h1><h1><br></h1><h1> 八十歲的老外婆顫顫巍巍,老眼昏花摸著羊兒的小手:“喲,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呀,你長得好白喲。這么嫩氣的妹子,都讓我的孫兒找著了,我飽眼福啦。”老外婆口齒異常請晰,她上過私塾,從前是桂湖街上“亨得利”飯店的老板娘。</h1><h1><br></h1><h1> 我媽媽是高度近視眼,還有點斜視。羊兒半脆在母親膝前,聲音甜甜的喊著:“戴媽媽,我是羊兒,家住岷江電廠,在成都讀技校?!蔽覌寢岆p手捧著羊兒圓潤的臉蛋:“我曉得,我早就曉得,是你幫我四兒逃跑,躲過了牢獄之災(zāi)。我沒想到,你長得這么漂亮,心地這么善良,還那么勇敢。難得,難得的妹子。我的兒,你是哪里修來這么好的緣分?!?lt;/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丙烯《紅燈籠》 54*39cm</span></p> <h1> 母親湊近羊兒輪郭分明的臉蛋,仔仔細細的端祥。再摸摸羊兒的雙臂:“你好瘦喲,咋個盡長骨頭不長肉喲?!薄昂?,好。我這就給你們殺雞燉膀,好好補補我們的瘦雞娃妹子。”</h1><h1><br></h1><h1> 中午,昏昏欲睡的蟬鳴一聲長,一聲短。四周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破落的工商業(yè)地主,只給外婆留下了三分之一的房產(chǎn):臨街的小堂屋,中停帶閣樓的大廚房,和一個一分為二的小天井連著的廂房。</h1><h1><br></h1><h1> 羊兒跟著母親和半歲的小侄女睡大床,小表弟睡小床。我只能跟老外婆,睡在她那個寬大的房中房的老式床上。那是一架古老的一踏二進、連檐帶壁、雕龍畫鳳、有箱有柜、還帶著靠椅和馬桶的明清式老床。小小的堂屋里,擺滿了老外婆鼎盛時期的家當。令我眼睛發(fā)亮的東西,是掛在紫檀紅木架子上的漆皮鑲銅大撲刀——刀把子的鑄鐵花紋還閃著幽幽的藍光。那可是老外公吸鴉片暴斃后,老外婆抵擋土匪盜賊的鎮(zhèn)店之寶。</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丙烯 《廊橋》54*39cm</span></p> <h1> 我的鼻息拂動著她胸部,淡淡的,清甜甜的體香讓人眩暈。一時間,我的臉好燙、好熱、全身燥熱的在不斷膨脹。頭有點暈,眼睛有點迷糊,心在狂跳。身體軟軟的、空空的,象在云里、在霧里。忘了身處何處。羊兒胸骨圓潤清晰可見,凹陷的胸廓之下,是結(jié)實、平坦、起伏的腹部,再往下,是一朵小蓮花盛開的肚臍窩窩。<br><br></h1><h1> 羊兒覺察到我的異樣和呆像,抽出右手想引導我的手去觸摸她。我猶豫著,輕輕喘息著:這時刻,我只想看,只想一飽眼福。<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竹林深處》 54*39cm</span></p> <h1> 曾記得,美院雕塑室里的大理石的維納斯,是那么令人神往。眼下,面對活色生香的女孩,我卻不想用我雙手,去撕開這美夢的面紗。<br> 門外有響動,我知道那是我的小表弟在偷看。從羊兒出現(xiàn)在這個不大的空間里,他那雙大大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大姐姐的身體。<br><br></h1><h1> 夜深人靜了,我倆相依相偎在老外婆的太師椅中。我摟著羊兒細細的,只隔著一層簿紗的小蜂腰,聞著她剛洗完澡的發(fā)香。柔軟的、清涼涼的肌膚相親,是那么愜意。<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悄悄話》 50*50cm</span></p> <h1> 那天晚上,月光如水,羊兒喃喃細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你說,寂寞的嫦娥現(xiàn)在是不是正在看著我們……”</h1><h1><br></h1><h1> 仰望滿天的星星,我和羊兒輕聲啍唱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甜甜的,柔柔的。唱到結(jié)尾,我們把歌詞改編了:“但愿從今后,你我永不忘,甜城內(nèi)江的晚上?!?lt;/h1><h1><br></h1><h1> 那一年,那一月,我們剛滿二十歲。</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丙烯 《藍色夢幻曲》 54*78cm</span></p> <h1> 羊兒畢業(yè)后分配在成都,一年以后我附中畢業(yè),分配到了若爾蓋。</h1><h1> 不久接到羊兒的書信,看完信后我沒有一點意外和吃驚。</h1><h1><br></h1><h1> “愛情是美好的,婚姻卻是現(xiàn)實的。”</h1><h1> “戀愛很浪漫,結(jié)婚以后兩地分居的生活,會使愛日漸淡漠,那不是我所憧憬的浪漫。天天思戀卻看不到你的眼睛、摸不到你的手的日子,我想都不敢想?!?lt;/h1><h1><br></h1><h1> “從前,我們都很年輕、也很天真?,F(xiàn)在我們心里彼此都還有愛,我們現(xiàn)在平靜地分手最好——除了遺憾,留下更多的是美好的回憶和溫暖?!?lt;/h1><h1> “你的照片我留著,我的照片你如果喜歡就留下?!?lt;/h1><h1> “保重!”</h1><h1><br></h1><h1>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韓梅 水彩《清泉》 54*39cm</span></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7.cn/3j96gj2m?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我們的故事《九曲黃河第一灣》</a></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7.cn/3hstb62j?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我們的故事 《一錘定音》</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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