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那天,大姐在電話里傳來一個遼遠的訊息,它跨越了茫茫的五十多年。她說“連元哥托人捎來信兒——對,就是大姨家的連元哥,他要來東北看我們了……”大姐特好激動,聲音很大地說。</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連元哥是姨家的大哥,當年我們兩家住的不遠,后來他家因三線建設去了南方,其后又遇情勢多變,音訊早已中斷了。次日的晚上,大姐就興奮地告訴我們,連元哥已經到了,現在就坐在她的家里。她起先是聽到輕輕地敲門聲,當隨意推開門后,就見一個上了年紀的陌生男人站在樓道的暗處,進了屋后就見眼淚已流到了嘴角。</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對大姨記憶不多,唯有那張與秀蘭姐的合照,一直由母親保留著,數十年夾在我家的相冊里,每當母親翻看它時,總要給我們講起許許多多的往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見到連元哥,我就從他那瘦削的身材與棱角分明的臉頰上,看到了母親的模樣。那天我們聊了很久,連元哥只低聲問過幾句后,就再無言語,一臉肅然地聽著母親的往事。他偶有笑意也不多,只是翻著我家的那本老影集,不時地貼在眼前細看,幾經猶豫抽出一張照片。“……這個就送給我吧,俺沒在姨活著的時候做啥,只能留個紀念吧!”他把父母的合照裝進懷里的深處后,就站起身走向我,眼睛看著自己的腳尖,臉上抽搐著說“……那個地方遠嗎?我想去看看姨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那時已近黃昏,姐姐們怕他激動,想阻止他。他卻依然低著頭,囁喏著“……不,今天就去!”于是我們只好駛出擁擠的城市,轉上郊區。來到母親的墓上,連元哥就用那枯瘦的手掌,抖動著去摸那塊冰冷的石碑,隨即泣聲不斷,瞬間淚水就布滿了臉頰。</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哥哥走后,我的心緒無法排遣,愈加想念母親。于是打開電腦想在這里看看她,也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當數張照片翻過之后,竟打開這樣一張。那是父親去世后給母親辦理的遺屬證。這個遺屬證很薄很小,仿佛只是煙盒的一半。母親默然地貼在上邊,內襯素花小領,外罩淡藍色外衣,面容清瘦,皺紋彎曲,嘴唇微合,顯著一生被病痛折磨的樣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這個小小的證件,一時給我帶回許多生活的回憶。記得取來它時,我們都以為母親當然還有好多時光,想盡一切把母親照顧好,凡是需要的都要辦理。誰知將它拿回家后,卻沒派上什么用場,兩年后母親就走了。如今將它翻開,見背面記著這樣一段文字“媽媽武桂蘭前日去世,即2002年11月8日中午11點零4分——李棟記”。</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正是這寥寥幾筆,讓我一遍遍讀過后,心情愈加黯然。</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三</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母親姊妹三個,舅和姨之外,母親排在最后。打小就生活在沈陽一個叫做小河沿的地方。母親常說那時冬天如何的冷,在那片低矮簡陋的平房區里,家家墻上掛著白霜,她和舅舅為這都得了哮喘。后來,母親在13歲時去了紗廠當童工,轉年她的母親走了,舅舅老實無語,沒了辦法,是大姨急急奔回家中,將她不多的穿戴卷起,不由分說把她帶到這座城市。</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母親從此跟著大姨過活,十六歲時由大姨做主,讓姨父和二伯為父親牽起紅繩,才有了我們這個家。母親曾多次向我描述,她與父親結婚的那天,整條胡同都擠著人,鞭炮和喇叭響的震天,那座八抬大轎抬起后,大姨一直送她老遠。</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再后來家里的孩子多了,生活的窘迫就來了,那座老屋越發清冷與孤單,很多難處都是大姨幫著打理的。某次姨父帶著哥哥來家,見屋里的煙囪開了咧,生煙彌漫,炕上躺著橫七豎八的孩子,便在回去的路上從鋪子里買了煙囪,讓哥哥特意送了回來。</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后來姨家南下廣東,后又遷到河南。忽一日大姨帶著孫子回來了,兩人見面一陣的激動,臨走時塞給母親兩百元錢,又囑咐了很多話。大姨走后不久,父親就收到家人的來信,他看后很是震驚,又有些狐疑,總之橫豎沒了主張——信中說大姨已經去世。由于那時政治運動迭起,姨父又在一定的崗位上,于是判斷是與運動有關。母親為此痛苦不已,又怕被鄰里察覺招惹是非,便一個人躲到山里嚶嚶地哭到天黑,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一件件感念的往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后來我們才得知,大姨當年并非死于意外。姨父當年雖以“階級異己”受到批判,卻并未過重傷及家人。只是這真相來的太晚了,讓我們一家尤其是母親承受那無妄的創痛已無法免除。</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母親在晚年還常常催促我“再找找那些孩子,不就是大胡煤礦嗎?咋能一個人也找不到呢?”我那時還保留著姨家來自“鶴壁市高頻瓷廠”的信,可上邊的電話已經停了,反復再找仍是杳如黃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某天,母親又向我要過那個信封。她不識字只是瞇眼端詳著,用手一遍遍地摩擦著,一臉的疑惑“老人們都走了,也不知這幫孩子過的咋樣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至今也不能忘記,母親那一臉不舍的神情。</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四</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母親的哮喘病終生未愈,在這寒冷的北方,其后轉為肺氣腫、肺心病,在78歲時終因合并至心衰,不治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那個深秋,我因事去遠處的縣上開會,剛走進會場就接到弟弟的電話,他急迫地說“……你在哪里?媽媽的病情不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胡亂地應承幾句,便告了假,借了車子就往回跑。我知道,家里一直都為母親的病忙著,只為照顧我的工作,非是萬不得以不會給我打電話的。盡管車子在山谷飛跑,車后已高高地卷起落葉,可我還是嫌慢,一時間口干眼花、胸口憋悶,大腦里一片空白。就要到家時我的手機再次被叫響,看過之后似乎明白那個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于是急忙用抖動的指尖去尋找按鍵,電話剛剛接通就聽到弟弟一陣深深的哽咽,接著家里哭聲一片。</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就這樣,我的母親終于沒有見到她最想見的兒子,終于沒再給我將她擁在懷里安慰她的機會,甚至沒有聽到我最后的呼喚,便跟著父親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一個人不論年紀多大,當他最后失去了父母,就只能是一個孤兒了! 我從前曾對此玩味不已,如今身處其間,才感受到這話的高妙與蒼涼。</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當我終于邁進家門,見家人都圍在一起低頭垂淚。姐姐們見到我便哭聲大作,埋怨“咋不早一點回來呢?母親一直在等你,我們一直央求她,說你馬上就回來了,她在最后還將眼睛瞟向門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才走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此時,母親的靈床就架在屋里的空地上,一塊鑲著金絲邊的被子蒙在上邊,那被子下扁平地蓋著什么,卻沒有一點隆起,也感覺不到一點分量。一個母親的偉大或渺小,到底能用什么來衡量呢?我的母親伴病一生,卻生養育了九個兒女,正是他那比父親更倔強的性格,才讓我們獲得了堅強的稟賦。我到此無已傾訴,只能愧悔地跪向母親,掀開她臉上的被子,撫摸她那瘦削卻還溫熱的臉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呼喊出一生中最痛苦的長嘯! </span></p><p class="ql-block"><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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