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湖越臺懷名士：沈園悲歌

木魚

沈園悲歌 幾年前路過紹興，雇了一輛黃包車在城里閑逛，一睹市容市貌。善談的車夫問我有沒有去過“沈園”，這一問，我才如醍醐灌頂，竟然忘了坐落于紹興城的中國第一愛情名園——沈園。急忙叫車夫直往沈園，但為時已晚，沈園早已大門緊閉，看了一眼門口匾額上郭沫若先生手書的三個墨綠色大字“沈氏園”后，我怏怏而回。 這次去紹興，心想無論如何也要去沈園一趟。與絕大部分游客心思相同，游覽沈園，并不僅僅因為它是江南的古典園林，清幽深邃，詩情畫意，最令人神往的是800多年前這里曾演繹過凄婉動人的愛情悲劇，氤氳了千年的相思，承載了太多的離愁，書寫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千古絕唱。 沈園原是宋代沈氏富商的一處私家花園，當時占地70多畝，園內亭臺樓閣，湖山奇石，小橋流水，繁花疏木，被稱為“越中名園”。800多年的滄海桑田，沈園漸頹，至新中國成立時，原來的亭閣畫廊早已圮毀，僅存故園之一隅。 經過上世紀80年代的修復擴建，如今的沈園占地50多畝，亭臺水榭，錯落有致；疊石曲水，花木扶疏；清幽深邃，獨具宋韻，并重修題詞壁斷垣，再鐫千古絕唱《釵頭鳳》，一闕為南宋著名詩人陸游所寫，一闕為是陸游前妻唐琬所和。 沈園雖美，忙中偷閑無暇閱盡園中景色，便請導游帶我直奔俯仰亭畔的《釵頭鳳》碑文粉壁處。瑟瑟秋風，吹亂鬢發；瀟瀟秋雨，沾濕衣襟，我默默地佇立碑刻之前，聽著女導游抑揚頓挫、聲情并茂的講解朗誦，內心有一種情不自禁的酸楚。面臨此情此景，即便是鐵石心腸之人，也會為這曲摧人肝肺的愛情悲歌而黯然神傷、泫然涕下。 當年《釵頭鳳》的作者陸游和唐琬，早已化為塵埃隨風散盡，只有他們的愛情絕唱被一代又一代、一次又一次傳誦。我心迷惘：都說有情人終成眷屬，那陸游和唐琬又為何勞燕分飛各西東？回眸幾千年的封建禮教，又棒殺了多少鴛鴦鳥：《孔雀東南飛》中的焦仲卿和劉蘭芝；《梁祝》中的梁山伯和祝英臺;《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和林黛玉…… 陸游和唐琬的戀情猶如這首《枉凝眉》所嘆：“一個是秋水望穿，一個是肝腸寸斷，若說沒緣分，青梅竹馬共枕眠，若說有緣分，為何垂淚嘆無緣。一個臨風輕嘆，一個對月心酸，一個是情難卻，一個是心腸牽，用盡那月老手中紅絲線，也終究成全不了這齊眉舉案。”他倆用情怨和無奈共同書寫了中國歷史上流傳最廣、影響最深、又最為人嘆惋的愛情悲劇。 公元1145年，20歲的陸游與青梅竹馬的表妹唐琬喜結秦晉。唐琬不善言辭，性情文靜，婚后兩人詩書唱和，琴瑟合鳴，耳鬢廝磨，情意綿綿，可稱天造一對，地設一雙。原以為郎才女貌，可以終生廝守，不料陸母并不喜歡唐琬，據說不喜的原因是：唐琬滿懷文才，未育子女，有違“女子無才便是德”和“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古訓，于是陸母棒打鴛鴦散，硬逼陸游休了唐琬。陸游迫于母命，另娶王氏女子為妻；唐琬也無奈改嫁皇家宗室趙士程為妻，與陸游的情愛被斷然斬絕。 1155年春，陸游與唐琬在沈園意外相遇。經得丈夫同意，唐琬在沈園置酒款待表兄陸游。兩人共敘離別情愁，百感交集，滿腔悲怨。陸游再也按捺不住情感的狂瀾，趁著微微醉意，提筆在粉壁上題下了千古絕唱《釵頭鳳》，其無奈之情、離索之痛，滿溢詞中。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唐琬見到壁上的陸游詞句，更是悲從心來，肝腸寸斷。哀傷之時，揮筆和了一首詞意凄絕的《釵頭鳳》，訴說了自己幽思成疾之窘境。“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雨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妝歡。瞞，瞞，瞞！” 兩闋《釵頭鳳》可謂淚流千行，字字泣血。沈園別離后唐琬悲不自禁，抑郁寡歡，不久便在愛與怨的掙扎中香消玉殞。陸游聞訊悲痛欲絕，終生難以釋懷，陷入“藕已斷，絲還連；剪不斷，理還亂”的悲苦離愁之中。沈園成為他的斷腸處，夢縈地。 陸游浪跡天涯數十年，直至風燭殘年，仍念念不忘唐婉，不忘沈園，每年春來都前往沈園憑吊唐琬，以詩來寄托眷戀與相思，留下了多首凄戚的悼亡詩。 1199年他在75歲的垂暮之年，撰寫《沈園二首》以懷故人：“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1208年，84歲的陸游最后一次重游沈園，睹物思人，再次寫下眷戀的詩文：“沈家園里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1210年1月26日，陸游憂憤思念成疾，溘然與世長辭。 陸游是一個熱血男兒，一生“位卑未敢忘憂國”，渴望北伐，是我心目中敢于橫戈躍馬抗擊金兵的偉大愛國詩人。讀過《釵頭鳳》，才知道這個偉大的愛國者也是性情中人，也有普通男人的情懷。多情未必不丈夫，為懷念唐琬，追憶沈園邂逅，陸游留下了10多篇詩文，篇篇洋溢著眷戀之情，思念之痛。這千古絕戀，讓我想起那行詩句：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陸游一生筆耕不輟，創作詩歌一萬多首，現留存9300多首。他的詩詞成就很高，具有強烈的震撼感，我最喜愛的有《示兒》和《卜算子·詠梅》：“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這兩首詩詞我曾反復默誦，熟記于心間。如今，我又把這催人淚下的《釵頭鳳》，鐫刻在內心深處。 文：木魚原創圖：選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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