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山里的天，小孩的臉。昨晚還涼意絲絲，雨水漣漣，第二天醒來卻是悶熱難耐，滿身汗水。也許，考慮到昨天的勞累，場領(lǐng)導(dǎo)在知青們第二天的首次出工時，只安排大家在場部附近的工地勞動，任務(wù)是給幼小的松樹苗除草松土。</p><p class="ql-block"> 雖然經(jīng)過休整，昨天的勞累還未曾完全緩解，但一百多人的隊伍，扛著鋤頭，背著軍用水壺，跟在老工人連長身后，蜿蜒行進(jìn)在山道上的情景，還是讓人很容易聯(lián)想起電影里的故事情節(jié)。果然，不多一會，有人開始哼起了電影里的插曲：“紅星閃閃，放光彩，紅星閃閃，暖心懷，紅星是咱工農(nóng)的心，黨的關(guān)懷照萬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翻過兩座大山，隊伍迂回到場部對面的一座高山上，老工人連長領(lǐng)著隊伍登到半山腰停了下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山，真的好高好大。山上，間或有一些一抱粗、五六米高的青岡樹。山坡上，雜草、荊棘、灌木，幾乎淹沒了幼小的松樹苗。知青們在老工人的帶領(lǐng)下，撥開比人還高的雜草，沿著橫貫山腰的小路，每人間隔一兩米一字排開還排不到山邊，抬頭觀望，比人還高的灌木野草將人整個淹沒，竟看不到高高的山頂。大家把飯盒水壺安頓在青岡樹下，顧不上休息，便各就各位，憋足了力氣開始舉鋤揮鐮，向山頂進(jìn)發(fā)。每前進(jìn)百來米，隊伍中就有人返回，把飯盒、水壺等食物搬運到近身之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隊伍，繼續(xù)地毯式向山頂鋤去。約摸中午時分，隊伍所到之處，野草，被連根翻過來的泥土覆蓋，雜樹，被齊根砍掉躺倒在腳下踩踏，整面山坡，除了間或一兩株零零星星粗糙蒼老的青岡樹，只剩下低矮的松樹苗在翻過的泥土里和躺在地面上的雜樹堆里靜靜的矗立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南方的七月，太陽火辣辣地直射頭頂，時間，感覺過得好慢。駐鋤休息瞬間，舒舒覺得手掌上握住鋤把的地方，皮膚有點會移動的感覺，張開手掌一看，哎呀，手上打泡了。手掌上，紅紅的、鼓鼓的水泡已經(jīng)充血，觸動一下，跟皮膚分離的真肉火辣辣的痛。見舒舒端詳自己的手掌，旁邊的紅英立即湊近過來，一只手駐鋤，另一手直直伸到舒舒跟前，“你看，我的手掌也打泡了?！奔t英比舒舒年長半歲，但她嬌小的身材、笑意盈盈的瓜子臉上，一對葵瓜子似的酒窩楔在好看的嘴旁，一笑一口酷齒，迷人極了。此刻，她苦著臉，將粗糙的新鋤把靠在左肩上，輕輕甩了甩舉在胸前的兩只手，“我鋤不了了，怎么辦呀？”她厚厚的襯衫跟舒舒一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表明她也非常地出力。舒舒能有什么辦法？在這空曠的大山上？！ 就在舒舒愁眉莫展的時候，她想起了褲袋里那雙剛發(fā)的，嶄新的白線手套。開鋤時，她嫌大熱的三伏天，那厚厚的白手套套在手上，熱烘烘，滑溜溜地握不住鋤把使不上勁，就一把摘下來塞進(jìn)了褲袋，看來，現(xiàn)在可以派上用場了。她把掏出的手套遞給紅英，問她，“你的手套呢？”“早上走得太急，沒帶來”她眼睛朝舒舒的雙手瞟了一眼沒敢接?！澳阌冒桑疫€行?！边@時，看看紅英，又看看一直排在不遠(yuǎn)處的小萍她們，雖然身上的衣服也都濕透了，但藏在帽沿下面那稚嫩的臉蛋，都被“修理地球”運動和那火辣辣的太陽曬得汗涔涔、紅撲撲，煞是好看動人。舒舒看不到自己的臉，于是，靈機(jī)一動，先是閉著右眼，用左眼凝視自己左側(cè)的鼻梁；又閉上左眼，用右眼凝視右側(cè)的鼻梁，看見自己不算挺直的鼻梁上，細(xì)細(xì)的毛孔散發(fā)出一層似有似無的熱氣，更顯出細(xì)膩的皮膚白里透紅。確信自己也像大家一樣，在“修理地球”的過程中，人稱“紅蘋果”的臉上更加紅潤，心里忽然感到了一些安慰，對這種原始落后的的勞作不再那么反感和抵觸。起碼，這種勞作還不至于讓人變得那么丑陋。就在四肢發(fā)軟，肚子咕咕叫個不停的時候，中午開飯的哨聲嘟------嘟------嘟-------響了起來。真可謂雪中送炭。只見大家手上的鋤頭一扔，爭先恐后朝著食物方向跑去。烈日炎炎，人們紛紛擠到土坎、樹蔭下面，發(fā)現(xiàn)周圍全是一片翻松的泥土，才想到學(xué)著老工人的樣子，跑回原地取來鋤頭橫在地上或者架在低矮的樹樁上墊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被鋤得光禿禿的山上悶熱難耐，沒有一點風(fēng)的痕跡。大家三五個人聚在背蔭處，脫下草帽，每個人都像剛從水里撈上來一樣大汗淋漓，長長的劉海和頭發(fā)一束束粘在臉上，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頭發(fā)和劉海不停往身上和地上滴答，一米開外，都能聞到從身上蒸發(fā)出來酸臭的汗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素悶冬瓜的氣味倒是很好聞，知青們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飯菜，好大一會才止住了咕咕作響的肚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遠(yuǎn)處，天邊的云層悄悄有了些細(xì)微的變化，原本敞亮耀眼的天空好像滅了兩盞燈似地變得有些陰暗下來。午飯剛吃完，山上突然起風(fēng)了。一陣強勁的山風(fēng)翻飛起人們身上的衣襟，翻飛起人們頭上的長發(fā)和額上的劉海。吹翻了扣在大家身旁的草帽，草帽翻飛著打了幾個滾，車轱轆一樣滾了出去。反應(yīng)快速的人起身一撲，抓住了草帽；反應(yīng)慢的，站起身來就追，一面追一面氣急敗壞地高喊“哎------，哎------，停下，停下”可草帽它并不聽話，就在主人眼睜睜的追逐和目送中滾向遠(yuǎn)處，滾下坡底，引來滿山坡人們的一片哄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快樂的情緒、熱鬧的場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開工了，人們的鋤頭舉得更高，砍刀、揮得更加有力。舒舒趁機(jī)駐鋤觀望，好一幅戰(zhàn)天斗地，人定勝天，一覽眾山小的豪邁畫卷。</p><p class="ql-block">此時，原本熱乎乎的山風(fēng)好像降溫了，厚重的，鋪天蓋地的烏云推動著翻滾的白云向人們頭頂直撲過來。遠(yuǎn)遠(yuǎn)的天邊，抑或厚重的云層里，隱約傳來沉悶的，像狗、又像猛獸發(fā)威前惡狠狠的低吼和咆哮的雷鳴。有人開始害怕了，有人卻異乎尋常地興奮起來。二排的張珍呼的站立起來，學(xué)著革命樣板戲“沙家浜”里郭建光的英雄氣概和唱腔煞有介事，大聲吼唱起來：“要學(xué)那～泰山頂上一青松----------“巍然屹立傲蒼穹”好幾個人站起來和著張珍一起唱起來：“八千里風(fēng)暴吹不倒，九千個雷霆也難轟，烈日炎炎曬不死，嚴(yán)寒冰雪郁郁蔥蔥， 那青松逢災(zāi)受難，經(jīng)磨歷劫，傷痕累累，瘢跡重重，更顯得枝如鐵，（眾人在旁：咚咚咚）干如銅（咚咚咚）， 蓬勃旺盛，倔強崢嶸。 崇高品德人稱頌， 俺十八個傷病員，要成為十八棵青松----------！”，吼完，又學(xué)著【雷雨】里、高爾基《海燕》中的臺詞，奮力展開雙臂，面向滾滾的烏云拖著長腔高聲呼喊“讓暴風(fēng)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張珍她們在工地這個大舞臺上即興作樂的表演引來了大家的共鳴和哈哈哈------的大笑。就在這時，遠(yuǎn)山、天邊，一道耀眼的強光閃過，“哇~~~~”大家抱著頭一下蹲在地上。隨之，一聲破鑼似的響雷似乎就在頭頂炸開。大家嚇得蹲在地上，久久不敢抬頭。舒舒不敢表現(xiàn)出太害怕的樣子，但內(nèi)心里，心跳的聲音就像重錘擂鼓，咚、咚、咚，一下、一下重重地跳得心臟生痛。大家驚魂未定，大滴大滴的雨水，便從頭頂上的云層里噼里啪啦砸落下來，砸得人的臉上、手上隱隱作痛。隨之而來的是更加駭人的狂風(fēng)大作。霎時間，飛沙走石、樹搖草動；閃電的影子像一條條火蛇，在不遠(yuǎn)處的天空里蜿蜒游動；雷擊的聲音在天空此起彼伏隆隆炸響，一場罕見的暴雨即將鋪天蓋地襲來。蹲在地上的人們紛紛蠕動到自認(rèn)為安全的位置。紅英、小萍和舒舒瞇著雙眼，捂著頭上的帽子跟在一幫人身后奔向不遠(yuǎn)處高大的青岡樹下避雨；來不及跑的，就近三五個人抱成團(tuán)，利用頭上的草帽遮頭裹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狂風(fēng)肆逆，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大家擠在一起壯膽。被裹在人群中心的老工人告訴知青們：這個季節(jié)下的都是陣雨，嚇唬嚇唬人一陣子就過去了。可是，顫顫兢兢的人們等了一下又一下，在雨中抱團(tuán)的人們，頭上的草帽已經(jīng)被雨淋得耷拉下來，整個人除了頭頂，全身都暴露在大雨之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躲在青岡樹下的人們，被大樹葉子積攢的雨水潑得更加淋漓?？墒?，狂風(fēng)暴雨卻報復(fù)似的絲毫沒有一點減弱的意思。人們原先紅撲撲的臉蛋已經(jīng)開始變得鐵青鐵青，鮮紅的嘴唇也開始變得烏紫烏紫，濕透了的身子卷縮在狂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笆媸妫蚁牖丶?，我們回家吧”紅英先哭了?！笆茄?，我們回家吧，我好怕哦！”小萍顫抖的聲音也帶著哭腔?！翱墒?，可是哨聲還沒響啊”,舒舒鼻子酸酸，上牙敲打著下牙，遲疑地回答。“嗚————我想回家——我想回家——”。見回家無望，紅英忍不住抽抽啼啼然后大聲哭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狂風(fēng)暴雨，電閃雷鳴夾著凄涼的哭聲傳染了山上的人們，一時間，好多人忍不住也低低地抽泣，慢慢地，整個山坡響起了一片嗚嗚的哭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舒舒顫抖著身子，聽著那一片混雜著雷聲、風(fēng)聲、雨聲、哭聲、喊聲，鼻子一酸，熱熱的眼淚順著臉上涼涼的雨水滾落下來。直到這時，一直等待風(fēng)停雨住的老工人連長這才想起吹響回家的哨音。一時間，大家連滾帶爬，一面抹著臉上的淚水，一面抽抽泣泣，哽哽咽咽，嗚嗚地哭著，一面抓起飯盒跌跌撞撞往坡下沖去，蹭蹭蹭，踏著小路上的泥水一步三滑朝場部的“家”里奔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到場部，大家都哭成了淚人，渾身上下連同鋤頭、飯盒都沾滿了泥巴，就像剛從泥塘里爬出來的泥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暴風(fēng)雨給了知青們這樣一個下馬威：這樣的生活，才僅僅是個開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注：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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