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豬雜

任亞偉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城市居民每月憑票能供應到一斤肉，一塊豆腐，這就是人們唯一的營養品。那時人們是爭先恐后的要求買肥肉，最搶手的是寶肋肉，因寶肋的膘厚，吃了能多緩解幾天肚子的要求，吃肉成了人們的最高奢望。 1967年的冬天，忠縣殺年豬外調豬肉，有大量的豬雜賣(豬內臟)。不需憑票，這個消息傳來，大家都議論紛紛，盤算著怎么才能買得到，要知道平時沒有關系是買不到的，我母親也想買，經打聽，聽說要深夜去排隊才買得到，感到太難了，也就打消了想買豬雜的念頭。 一天，住在對面的劉大蘭與我母親說，她想去買豬雜，但深夜去候輪子沒有伴，于是母親叫她來約我。定好時間后，劉大蘭對我說，不要說出去了，怕跟她去的人多了，買不到。劉大蘭二十幾，濃眉大眼，一把黑油油的長辨子拖到腰下，說話大嗓門，長得高長大個，很結實，正和一現役軍人談戀愛，是個很能干的女人。我們叫她劉姐。 深夜，大概三四點鐘吧，我正熟睡著，劉姐來喊我了。我穿上棉襖，提著藍子，揉著眼睛，緊跟著她出門。一股寒風撲來，冷得我直打啰嗦。我們向黑暗走去，路上沒有一個人，靜悄悄地，老遠才有一個路燈，微弱暗淡的黃光也照不了多遠，我們又走進了另一個黑暗。劉姐拉著我的手一路快走，走過十字街，下走西門洞，穿過老街，來到臨江巖的溪頭門市。黑暗中看到一溜檔的人早就排在哪里。有的用圍巾包著頭；有的雙手插進袖子里；有的跺著腳；有的靠墻倦縮著；還有的人不停的數著人數，怕有卡輪子的行為。黑暗中聽到人們在議論：“好豬雜是買不到的，都留給熟人了……″“每天最多賣得到十多個人……″“我昨天候了半天也沒有買到……″聽到這些話，數數我們的輪子已是排到三十二輪了，看來今天是沒有多大希望了。 天亮了，人們打起精神站起來，一個挨一個緊靠著賣肉的窗子擠著，大家焦慮的等著，七嘴八舌的猜測著，今天有多少豬雜，能賣到第幾個輪子？突然聽到有人大聲的吆喝“讓開！讓開！″只見一手扶拖拉機“突突突……″的開過來了。兩個系著皮圍腰的男人從拖拉機上跳下來，抬下車上的蘿筐。當蘿筐落地的一瞬間，人們的眼光一下全部都聚焦在蘿筐里的豬雜上，貪婪的眼光幾乎能把豬雜勾過去，個個心里盤算著自已的輪子能不能買到？ 蘿筐抬進門市部，木門一下就關起了，這時聽到有人說，他們在給熟人留，留夠了才開門。賣肉的窗終于打開了，人們緊緊抓著窗子，后面的人緊貼著墻壁，隊伍擠得更緊，完全是前胸靠后背，誰也別想卡進來。終于看到前面有人提著腸子擠出來了，隊伍向前拉了半步。又一個人提著腸子高喊著：“順起！順起！″擠了出來。莫約有二十分鐘左右，就聽到前面有人在吼：“沒有了，沒有了！"“要買的明天請早……”“老子今天又沒買到！”有人罵到。沒有買到豬雜的人們還圍著窗口久久不肯離去。看來只有排在前面靠著窗戶的才有希望，劉姐說:“明天我們兩點鐘就來，排個一、二名肯定買得到″。 第二天，還在睡夢中，母親就把我叫醒，說劉大蘭在外面等你，我趕緊穿上棉衣提著藍子出門，跟著劉姐一路緊走慢跑來到溪頭門市。一看，真還一個人都沒有，很高興。 黑暗中我們兩人靠著賣肉的窗子蹬下取暖，今天我們就是要把這賣肉的窗子死死守住才有希望。腳蹬麻了，就站起來走走跳跳。這時候真想有人來排輪子，畢竟是深夜心里還是很怕的。終于看到有人朝我們走來了。來者吃驚的說道：“有人啰！″我們問他時間，來者說：“我兩點出的門，現在最多兩點二十吧。”算來我們是一點就來了。又過了好久，陸陸續續來的人多起來了，離天亮還早得很，但是想到今天肯定買得到，再冷再候多長時間都值得。天亮了，我們深夜來站隊的靠著墻抓著窗戶，一個緊挨一個。外面又圍了一堆后來的看有機會可乘的人，真是人墻人壁，擠壓得水泄不通。我雙手緊緊地抓住窗口，生怕被擠出去了，劉姐也不停的告誡我：“抓緊！抓緊！"當年我12歲，人小在里面壓得頭不能動彈，呼吸都困難，感到快撐不住了，好想快點買了出去。終于開賣了！我買了一籠腸子，使出吃奶的勁兒擠了出來，擁擠的人堆，擠壓得我直干咳，一陣大口的呼吸空氣，才感到不胸悶了。“幾點來排隊的？"有人圍上來問。“一點。”人們搖著頭唏噓不已。劉姐卻一直不見出來，原來她買了一籠不肯走，她要求還要買一籠，她對賣肉的說：“我已來候了兩個晚上了，家里七八個人吃飯，托你開開恩還賣一籠吧。”那時賣肉的人很有權吼道：“一人只能買一籠！讓開！讓開！后面的人來買。”劉姐死死抓住窗口就是不走，于是吵了起來。后面排隊的人們高喊著：“把她拉出去……”“一個輪子只能買一籠……”外面圍觀的人群也起哄吼道：“只能賣一籠！”“買到一籠還心厚，不行！給我們留點！”排隊的人在擠她，背后的人在拉她，她緊緊地抓住窗口，一再要求。這時食品公司的一個負責人路過，一個帶著眼鏡，看上去很斯文的一個小伙子，聽說是食品公司的副經理。看到這個陣仗，上前維護序秩，伸手抓住劉姐的后背往外拉，里面賣肉的人也趁機扳開了劉姐抓窗囗的手，推的推，擠的擠，拉的拉，劉姐終于力不敵眾站不穩了，就在被拉出來的一瞬間，她把提著的腸子順勢甩了一圈，嚇得人們趕緊后退，快要倒地時，她一把抱住小伙子，兩人一同倒在地上，小伙子壓在她的身上，這時她兩手抱住他的頭，使勁的往下拉，拾起頭來在他臉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頓時小伙子的臉上現了幾個牙齒血印，眼鏡也掉了，鼻子也在流血，小伙子慌忙中，用手在地下摸眼鏡……。人們開始還在哄笑，看到這一幕，大家都驚呆了。這時劉姐奮力爬起來，披著發，赤著腳又向窗囗撲去，人們主動的給她讓出一條路。“幾個男人打一個女人要不得喲！″“給她賣一籠吧！″有人打報不平的吼起來了。小伙子用手捧著臉，也示意售貨員賣她一籠。經過兩夜辛苦，再經過一場激烈搏斗終于買到了兩籠腸子。我幫劉姐找來鞋子穿上，整理好頭發……我們提著腸子，帶著勝利喜悅的心情回家，一路上，很多人都給劉姐投來了欽佩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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