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jié)舊俗，請七姐

冰箱燈

請七姐是一項較為神秘的活動，曾經(jīng)是元宵節(jié)的舊俗之一。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前，這一活動在江漢平原地區(qū)很是盛行。我兒時曾經(jīng)機緣巧合地見證過這類活動。 結(jié)合從先輩處聽來的故事及我所見過的請七姐的情形，我先在這里作一番概括介紹。 江漢平原地區(qū)請七姐的程序可能是最為簡單的一種。其核心內(nèi)容就是“扶乩”，也叫“扶箕”，“箕”是淘米用的筲箕。簡單地說，就是在筲箕的內(nèi)端用燈芯草或者紅頭繩綁上一根竹筷由分立于方桌兩旁的姑娘一手托住，七姐請到后，筷子會根據(jù)問卜人的提問，自動在鋪滿炒米沙或是大米粉的茶盤上寫字，回答姑娘們的婚配、生男生女、財運前程等一些私密問題。當然，生產(chǎn)農(nóng)事、過逝先人境遇也是當問之列的。 請七姐是有講究的。首先是要清場。做道場的堂屋里除了要收拾整潔，還不能有任何男丁（小孩也不例外）。再就是布施。參加活動的人都要凈衣凈面凈手，神情莊重地敬香、化紙。三是唱請詞。所有參會人員在主請人的引領(lǐng)下面容嚴肅地一遍一遍地唱請詞。 請詞是這樣唱的：正月正，百草青，請七姐，拜年成。一拜年成真和假，二拜年成假和真，正月十五鬧花燈。花燈玩得梭羅轉(zhuǎn)，?去也梭來也梭，梭的七姐笑呵呵，去也耍來也耍，耍的七姐騎白馬。一根針，二兩線，把的七姐做針線。來得早，紅緞襖，來得遲，蓑衣草。大門來，繡花鞋，后門來，破草鞋。七姐要來趁早來，不要三更半夜來。?…… 這首歌家喻戶曉。往往，進了正月，伶俐的女孩子們會聚在一起，用五色紙剪成繡衣長袍就著竹絲想象著七姐的模樣扎成彩人兒，手更巧的則用竹絲織成一個巴掌大的米篩，綁上竹簽，準備模仿大人請七姐，邊忙乎邊低聲哼唱起七姐歌。 不過，有些地方在農(nóng)歷七月七日也請七姐，那道法隆重得多，都是選在艷陽麗日，在有旅游基礎(chǔ)的場地舉行，那場面聲勢浩大、唱詞作派都不一樣。現(xiàn)在舉行的這類活動，基本都是表演秀，主要是匯聚人氣，圖個熱鬧。 請七姐的習俗延綿流傳了數(shù)千年，歷朝歷代的史書都有這方面的記載，請七姐的民俗從刀耕火種的年代就有了，并非某地獨有，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也是有的，只是各地各時代叫法不同罷了。 　　下面說正題，我見證過的請七姐的情形。 七十年代中后期（具體是哪一年記不清了），我不到十歲。這一年的元宵節(jié)天氣晴好，是個不冷不熱的日子。這一天的年夜飯吃過后，正是暖陽的余輝落盡，蛋黃色的滿月冉冉升起的時候。我和伙伴們蹲在屋前的場地上燃放驅(qū)火子鞭（兒時常玩的游戲：把撿來的沒有引信的鞭炮，攔腰折斷圍成圈，點燃后讓其互相對射）。 正玩得起勁，忽然聽到隔壁奐生嬸家里傳出整齊的請七姐的歌聲。請七姐的情形經(jīng)常聽大人講起，我們并不陌生，但是現(xiàn)場卻無人見過。我條件反射地隨奐生嬸的小兒子趕過去看究竟。待跑過去看時，奐生嬸家的大門虛掩著并沒關(guān)實。只見里面已經(jīng)是熏香繚繞，十來個人比劃著手勢，齊聲平和地唱著七姐歌。里側(cè)守門的奐生嬸瞥見了我們，一把將我們拽進屋內(nèi)，邀進廂房，示意我們不要作聲。 門被關(guān)上了，我們發(fā)現(xiàn)門板上有一絲亮光被報紙糊著，遂扯下一塊，眼睛貼著門縫往堂屋里看。門縫太小，只能看局部。堅持了一會，見并沒有人管我們，索性偷偷打開房門，探出頭來看。 堂屋上迎的神柜上方是二只一尺多高的明火燭，不時燃得吱吱響。明燭的正中是香碗，一只手指粗細二尺來高的檀香，裊娜著仙霧，插在碗中。三只酒杯盛著飯食之類的貢品也放在神柜頂部中間靠外側(cè)些的地方。 堂屋的正中有一方桌，桌面鋪有一塊紅綢被單。方桌面向大門的一邊，同樣置有燭臺、香碗、貢品。不過，香、燭小了許多。方桌上的貢品為蜜餞之類的水果干，最醒目的是中間小碟盛的是泛著白霜的柿餅。方桌的后半頭放著一副茶盤，里面鋪滿了細沙（炒米用過的）。一只筲箕的厚端內(nèi)側(cè)綁著一只竹筷，筷子頭拄在沙盤里。筲箕也蓋著一方紅綢布。分立于方桌兩側(cè)的漢姐和棗姐，眼睛平視著前方，各伸一手托著筲箕的邊幫，隨著眾人唱著七姐歌。 活動主領(lǐng)人是曾大媽，她跪在方桌前方的蒲團（廢舊枕頭）上，右手執(zhí)小縋擊打著小磬，清亮的聲響如同背景音樂點綴著七姐歌；左手呈“單手揖”靠于胸前，眼睛微閉，領(lǐng)著大家唱七姐歌。其他人分立兩側(cè)站直，雙手合十靠于胸前，眼睛注視著指尖，很是虔誠地唱著七姐歌。屋內(nèi)所有的人都是女性。前輩們多在五十歲左右，幾個晚輩在十五到十七八歲之間，且基本上都是母女組合。比如說，曾大媽和漢姐是母女，胡大媽和英姐，幺媽和望姐，奐生嬸和棗姐也都是母女。除此之外，場內(nèi)還有幾位年輕些的嬸娘及才嫁到族里來的姐姐。 也許這算是比較正規(guī)的場合，也許是這首歌有幾個節(jié)段，而我們以前只學會了前面的部分；也許是曾大媽臨場發(fā)揮加詞的緣故。唱著唱著，中間會有些詞句不一樣，但都是用“正月正，百草青”起頭。 只聽眾人又唱：“正月正，麥草青，請七姐、下塵凡……如若七姐來得早，送你金玉黃絲襖。如若七姐來得晚，送你農(nóng)家蓑衣草。七姐要來快些來，正堂有席為你開，燒熱茶，煮熱酒，筲箕上面披紅彩……” 每一曲唱完大概要三到四分鐘。唱完了，曾大媽在后面單唱一句“燒香敬神求菩薩，煩請七姐下凡塵。——請！” 曾大媽面前有只化錢的鐵盆，唱一曲后會往盆里化錢。 少時，人們再開唱“正月正，百草青，請七姐，拜年成……”這里的“拜年成”應該是“問年成”，但我們小時候就是一直這樣唱的。 再一段唱完了，曾大媽再單聲輕言一句“如果您郎來了，就請點一下頭。”眾人一直循環(huán)往復做著這些，我們也就一直好奇的看著這番場景。 眼看著桌前的燭火快燃盡，七姐歌也唱了十多個來回，蓋著紅布的筲箕還是穩(wěn)穩(wěn)的沒有任何動靜，這是以往沒有出現(xiàn)過的事情。眾人有些急了。在幾位前輩的帶動下，也不管地上是否干凈，所有人都一起就地跪下作揖、叩首。這當口，有二位姐姐上前換下了早先托筲箕的漢姐和棗姐。在前輩的授意下，漢姐和棗姐又趕忙拿起一摞黃表，一人從前門燒到后門，一人從后門燒到前門。期間歌聲不斷，請詞不斷。曾大媽再一次地敬香，再一次一次的懇請。 請七姐是不能有男丁在場的，否則七姐會受到干擾不會前來。現(xiàn)在想來，也許真的是我和奐生嬸的小兒子的存在，耽誤了七姐的行程。 這番來過二回，終于，方桌上的筲箕神奇地動了起來，筷子頭先是點了點，然后緩緩地在沙盤上劃了個不算規(guī)則的圈。這是七姐在跟人們打招呼了。眾人見了，臉上閃過一絲喜色。 據(jù)說以往七姐一般都會回答三十多個問題，這次七姐來得遲，時間上只能回答十來個問題。因為七姐回去還要趕時辰。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傳言說七姐要是回不去，會找人附體，對老人小孩是極為不利的。 于是，大家的問題盡量壓縮，女孩子的私密話題優(yōu)先問。 英姐顯然是有所準備，她先來。她在筲箕的正面跪下，虔誠地作揖，再叩首。然后上半身直立保持作揖狀，眼睛看向指尖，依然是唱詞開口：“七姐姐，你聽真，妹妹閨字十八春，我向姐姐探郎君，我的郎君在何方？家住西南還是東？郎君今年庚幾何？是文是武是耕田？郎家的樓門有幾重？郎家的姊妹有幾人？能否助力跳農(nóng)門？” 緩了一下又唱：“郞君遠，點一點，盤角畫圈方位選，跳得農(nóng)門劃弧線，年庚幾人數(shù)字顯。姐姐玉言說得準，我送姐姐一花鏡，外加彩線一包針，若是妹妹得所愿，再送姐姐繡手巾……” 問詞唱完，筲箕果真開始在沙盤里畫符號了，而且真的按英姐的唱詞要求作答。畫了圈，寫了數(shù)字，最神奇的是居然真的畫了一條弧線。 這些圖案全靠人們來意會，既當真也當不得真。就比如說，當時筲箕劃了一條弧線，弧線表示起跳的動作，預示英姐會跳農(nóng)門，在場的人沒有誰信。因為英姐已經(jīng)不讀書了，也不打算參軍，招工更無可能，怎么可能跳農(nóng)門呢？可事情就那么巧，四年后英姐結(jié)婚，英姐大伯哥所在的林場招工，經(jīng)過引薦，英姐兩口子都成了林場工人，真的跳了農(nóng)門。這是后話。 接著漢姐也問了相同的問題，七姐都給出了令人滿意的答案。 隨后有身孕的芝嫂問了生男生女的問題。同樣有唱詞：“筷子神，筷子神，筷子來了不由人，是兒對面坐，是女兩面分…” 最后，胡大媽問了個過逝先人往生境遇如何如何的問題，詞句比較復雜，當時聽不懂，當然也記不住，這里就不作敘述了。只曉得七姐在沙盤上寫了一個筆畫很多的字，也許根本不是字，現(xiàn)場沒有人認得出來。 七姐要回天庭了，眾人一同再燒香化紙，齊唱送詞：“一陣風，兩片云。我送七姐回天庭，一雙裹腳一雙鞋，難為姐姐下凡來。一包胭脂一包粉，姐姐有術(shù)駐天顏。掃帚上頭搭根柴，姐姐明年搭橋來……” 等到唱完了，曾大媽又單聲唱道：天地兩分時辰到，禮送七姐就此別，如若天仙還有言，天機示下沙盤田。眾人靜等片刻，見筷子沒有了反應。沒有反應就表示七姐已經(jīng)走了。于是宣告活動結(jié)束。 這就是我對整個請七姐法會現(xiàn)場的完整描述。 講到這里，大家也清楚了，我并不是真正的參與者，只是誤打誤撞見證了這一神密的活動現(xiàn)場。這里要說明的是，文中很多唱詞唱調(diào)及七姐畫符的情形，大都是法會過后根據(jù)大人們的回憶整理的。因為當時我還小，很多細節(jié)記得并不準確，而且，雖然當時我在現(xiàn)場，但畢竟不在方桌跟前，加上個子小，畫的什么看得并不太清楚。所以，這篇小文多少有加工的成份。各位看官，可以置疑，可以探討，但沒有深究的必要。 在請七姐的法會活動中，筲箕自動畫符當時是看得真真切切的。有沒有人為操弄的可能呢？現(xiàn)在回頭再想這些場景，如果換成是專業(yè)的占蠱人士或者江湖術(shù)士，鼓搗個障眼法確實不難。可是普通鄉(xiāng)民如果說人為操弄的話，一是沒有這個必要，經(jīng)歷者主要是把這當作習俗，參與而已；二是褻瀆神靈可是大罪，誰擔得起？！再說人為操弄，從手勢上就能看出來，且必須兩人合作才能完成。不然，一方拖動，另一方不配合的話，筲箕會掉下來。再說，托筲箕者是主領(lǐng)人隨機指定的，事先并無商量，且在法事中不允許看沙盤，否則筲箕就會“失靈”，更不能相互示意。這一切，旁邊一眾的人都盯著呢，豈能作假？而且習俗流傳了幾千年，參與者眾如煙海，卻從沒有一個人對這一活動有過非議。 古今中外很多專家學者對這一現(xiàn)象置疑的不少，也作了充分地研究，考證，論述。什么“筲箕仙探密”，什么“七姐下凡揭秘”，還有“靈姑專訪”等等，林林總總。然而，其結(jié)論全都莫衷一是，對這一超自然現(xiàn)象始終無解，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對此，民間有句精典臺詞作了最好的詮釋——“信則有，不信則無”。 用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請七姐就是一種陋習，一種迷信活動。舊時代的人們生產(chǎn)力低下，文化落后，信息閉塞，思維禁錮，于是給“請七姐”“筲箕仙”這樣一些習俗創(chuàng)造了生存的空間。在歲月的長河里，這一活動在廣大鄉(xiāng)村一直都很有市場，成為低層社會民眾的一種精神慰藉。? 現(xiàn)如今，我國各族人民群眾生活富足，節(jié)日活動豐富多彩，精神健康、振奮、充實，像“正月十五請七姐”這樣的舊俗早已成為歷史的陳跡。盡管如此，每每元宵節(jié)到來的時候，我都會想起當年請七姐的這一幕，我的思緒都會飄到現(xiàn)場，感受到活動的每一個細節(jié)，體味生活的真實。 請七姐是民俗？是陋習？是迷信？是超自然現(xiàn)象？結(jié)論自然因時而異，因人而異。我這里只是記錄生活本色，不作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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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jié)舊俗，請七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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