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經常有人問我:“你的家鄉在哪里?”我總是驕傲地告訴他:“在長江岸邊的監利市。"其實,我最喜歡北宋大詩人蘇軾一句詞“此心安處是吾鄉”。他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曾多次貶謫到偏遠的蠻荒之地,卻總是十分樂觀,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著,把庸常的日子過得詩意盎然。千百年來,他便成為無數失意落魄文人們的精神導師。</p><p class="ql-block"> 我也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我的故鄉不止一個,入世以來,在人間流浪的過程中,停靠過每一個人生驛站,似乎都是我的故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剛參加工作,恰逢醫院正從血吸蟲病專科轉型綜合醫院初建階段,受歷史原因影響,那些年,單位很不景氣,為了減輕醫院負擔,院長曾鼓勵醫護們走出單位,開設幾家門診,自謀生路。</p><p class="ql-block"> 1998年春,我帶著3名護士,聘請一個退休男醫生,在縣城繁華地段的古香嶺小街巷開設一家門診。</p><p class="ql-block"> 那年夏天,暴雨連連,內澇外洪,長江遭遇百年罕見的特大洪水。受災鄉民紛紛逃難來到縣城。乞討者,求醫者絡繹不絕。盡管我們門診開設不到半年,免強維持生計,但對這些逃難鄉民,我卻心生憐憫,總是慷慨解囊,同事們對我頗多怨言,那時我便借用唐代醫學家孫思邈之古訓開導同事:”夫醫者,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愿普救含靈之苦。”,仍然說服不了他們,只能自掏腰包,好在都是一些感冒,紅眼病,腹瀉等小病小災。</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突然來了一個中年男子,攙扶著她老婆來求醫,見到我,他十分親切說:“紅霞妹妹,我是你老家毛市鎮包鋪村人,現在家里受災,手上有點困難,找到你爸爸,他讓我來找你幫忙賒賬給我老婆治病,我秋收后一定還清醫藥費……“他信誓旦旦,離開故鄉這么多年,我根本不認識他了,我看了他的身份證,確信他是故鄉人,便說:“既然我們是老鄉,我用工資給你先墊付醫藥費吧”。</p><p class="ql-block"> 一個星期治好了他老婆的病,花掉了800多元,相當于我當時一個月的薪水。他們出院后快一年,卻一去不回頭。同事們笑我傻,太輕信別人,我說:“那是生我養我的第一故鄉啊,家鄉受災,這筆錢我權當回報父老鄉親了吧。”</p> <p class="ql-block"> 本世紀初,我國慢性乙肝正處于流行上升期。據流行病學調查,不完全統計,我國有乙肝病毒攜帶者與患者約1.2億人,抗乙肝病毒藥物尚在研究中,因無特效藥,人們談肝色變,導致多少患者死于肝硬化與肝癌變。</p><p class="ql-block"> 哲學家黑塞說:“世界上任何書籍都不能給你帶來好運,但它們能讓你成為最好的自己。”在讓自己變更好的路上,我放棄繼續在外面開門診抓收入的好機會,主動向院領導提交一份申請,去上級大醫院進修深造一年。</p><p class="ql-block"> 1999年5月,我便如愿以償來到同濟醫大附屬協和醫院感染科。學習機會十分難得,我如饑似渴學習著,每天跟隨教授從病房,到實驗室,再到圖書館,除了醫療技術有了明顯提高,還撰寫2篇論文,在省級醫刊上發表。</p><p class="ql-block"> 在協和醫院進修期間,帶教老師鼓勵我考研,我也曾想成為醫術精湛的蒼生大醫,但家務纏身,當時小弟不幸患了精神病,母親又患晚期血吸蟲病,女兒剛上小學,正需要母親照顧,我只能向命運投降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從武漢協和醫院感染科學習歸來后,肝病診療技術的確有了長足進步。二十多年臨床工作中,治愈了不少重癥肝病患者。一份耕耘,一份收獲,這些年來,我勤于探索,善于總結經驗,撰寫十多篇論文,先后發表在省、國家級醫刊上,曾獲湖北省肝病學術年會優秀論文獎,以及荊州市自然科學進步二等獎,深受廣大患者及業界的好評!</span></p><p class="ql-block"> 記得2011年,我收治一個“乙肝肝硬化并亞急性重癥肝炎“患者。肝病發展這個階段,死亡率約80%。因他病情進展迅速,預后極差,我建議他轉武漢同濟或協和醫院治療。他的父親,患有嚴重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晚期血吸蟲病,十多年來,反復在我院住院治療,現階段已出現頑固性腹水與腎功衰,</span>命在旦夕,但他卻更擔憂病重的兒子。老父親哽咽地對我說:“張醫生,我兒子病太危險,求求你在百忙之中抽一天時間,護送我兒子去武漢,否則,他已經便血、嘔血兩天了,我怕他死在路上……” </p> <p class="ql-block"> 我答應了老人請求,頂著寒風,護送這個患者到了同濟醫院,當時因病床十分緊張,患者的弟弟雖然是福建省委一名干部,委托湖北省領導給同濟醫院開后門,預約床位,但依然落了空。患者只能在門診急診科留觀。3個小時診療費就花費7000多元,患者家屬憂心如焚 ,苦苦哀求我去找教授,我說:“我曾在協和醫院進修,根本不認識同濟醫院教授呀!怎么辦呢?”我不忍看到患者和家屬一張張愁云慘淡的臉,冒著膽子,急匆匆走進我省著名肝病專家田德英教授診室,我說:“田教授,我是監利縣級醫院醫生,今天上午護送一例重癥肝炎患者,現在正在你們醫院門診急診科搶救,這個患者只有四十歲呀,他上有老,下有小,請您開恩在科室再加一張床收下他吧?!如果您不幫忙收下他,他的家屬決不放我回去,可是,我們單位還有好多病人等著我呀……”我以一個醫者深深悲憫情懷,誠摯的請求打動了田教授,她趕緊來到急診科看望病人,打通住院部電話,吩咐值班醫生在狹窄的病房走廊里加了一張床。</p><p class="ql-block"> 辦理好患者入院手續后,已到夜幕降臨時分,我和患者家屬披星戴月連夜趕回家。路上,患者大哥張國祥塞給我一個大信封,他說:“紅霞姐,你今天幫了我們家大忙哬!這2000元錢只是一點心意,一定收下!”我退給了他,對他說:“既然我們同姓一個張,就是一家人,不必客氣了。再說作為醫生,急為患者之所急,想為患者之所想,這是我職責呀。”</p><p class="ql-block"> 兩個多月后,張國祥安葬父親和弟弟后,送來一塊鍍金賀匾,上面是他父親臨終前幾天作的七言律詩,字里行間滿滿的都是感激與贊美,還送給我們科室一車西瓜。我激動的熱淚盈眶,接過這份珍貴的禮物,高掛在科室一面墻上。從此,每天上班時,走進醫生辦公室,這塊熠熠生輝匾額,猶如一面正衣鏡,每天透視著我的靈魂,激勵我工作更加精益求精,赤誠熱心對待每一位患者,力爭成為德才兼備的好醫生!</p> <p class="ql-block"> 前年夏天,我在尺八鎮高雄村扶貧點義診,接診一個來自上車灣鎮老年患者,她是來尺八鎮走親戚的。聽見她用監南口音介紹病情,她說:“醫生,我有胃病幾年了,總是治不好,這幾天又復發,口(Ke)里也爛了……”我說:“曉(xio)得了。”她驚喜地說:“您是上車灣人?”我趕緊說:“不瞞你說,我只能算你半個老鄉,我年輕時曾在那里工作幾年”她又說:“你就看在半個老鄉面子上,下真神把我胃病治好吧!”我笑著點頭。</p><p class="ql-block"> 其實,我17歲就離開家鄉,在上車灣鎮血防站待業工作3年,認識幾個病友,還結交了兩個姐姐。那時候,我經常去她們家做客,她們視我如同手足,尤其是秋仙姐,對我疼愛有加,対于剛離開父母的我來說,有了家的溫暖。所以,在我心里一直把上車灣當成第二故鄉。</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人到中年,我便有一種閑適歸隱心態。就像楊絳先生所說: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后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加之受畫家老公潛移默化的影響,少時的文學夢悄悄地在心中發芽。于是,從2016年開始,我便忙里偷閑學習文學,幾年來,不知不覺寫了百余首詩歌,十幾篇散文,躍躍欲試投了幾次稿,偶爾在報刊上發表,偶爾獲獎。后來,加入縣作協與省作協。2019年底,我將所有習作集結成書,于是,《在水一方》詩集問世了,雖然文字還很拙劣,但卻算是圓了文學夢吧。</p> <p class="ql-block"> 值得慶幸的是2017年在大詩人許令琴的介紹下,我加入了縣女子讀書會,走進這個彌漫著書香的群體,經常與這群才藝俱佳,超凡脫俗的女子相處,讓我也染上一身書香墨氣。</p><p class="ql-block"> 加入作協與女子讀書會兩個群體,豐富了我業余生活,那不就是人們追尋的精神桃花源嗎!在我心中,已然把這兩群體視為第三故鄉。</p><p class="ql-block"> 既然是故鄉,我會時常牽掛,偶爾進群看看。記得前年夏天,我在縣作協群看到網市鄉農民作家高啟偉發的一個美篇,他字字血淚訴述著平生不幸遭遇,近兩年來,四處奔波,只為出版與推銷《我的村子我的家》那部長篇小說,甚至淪落到街上擺地攤售書為生。后來又不幸患上“直腸癌”。得知消息后,我十分同情他,立刻給他微信轉賬500元。我知道,這點錢是微不足道,但卻表達了我對農民作家深深的敬仰!</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有時候,我也問自己:為什么沒有那么多戒心?為什么那么慷慨大方?為什么總被那些熟悉而陌生的故鄉人感動不已?是因為我曾經在那些地方生活過、工作過。是因為我的靈魂曾在那里游蕩過、安放過!是因為這些故鄉的人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豐盈了我的人生!</p> <p class="ql-block"> 歲月匆匆,轉眼已過半世。回首過去,其實,第五人民醫院,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故鄉。這里有我難忘崢嶸歲月,這里有我同甘共苦的戰友們。選擇了醫生這個職業,就是選擇平凡與辛苦。自從我穿上白大褂那天起,什么情緒和煩惱都拋得遠遠的。在醫院消毒水的氣味中,我走過了清純的少女時代;從血淋淋的傷口邊,我走過了炙熱的青春年華;在白色的氛圍中送走了無數個寧靜的夜晚;在愛人的期待和孩子的埋怨中,我把自己奉獻給了一個個苦難深重的病人。</p><p class="ql-block"> 在醫院這個小小的舞臺上,見證了無數生命的聚聚散散與悲悲喜喜。有時,當我挽救了一個生命時,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成就感;有時,當我看到一個生命如落葉在眼前凋零,我又有太多遺憾和心痛。</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一晃,我在這個崗位上,默默奉獻三十多個春秋了。盡管沒有驚天動地豐功偉績,但卻收獲了患者的信任,有過太多的溫暖、感動、磨礪與堅韌,<span style="font-size:18px;">讓我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醫生,成長為一名學有專長,造福一方百姓的副主任醫師。</span> </p> <p class="ql-block"> 一個人無論事業怎樣輝煌過,最終都會歸于平靜,化為烏有。好在我是一個不圖名利,不攀富貴,只爭天地間好風月、好山水、好書籍,以物質之超越,養精神之自由的人。無論上崗或下崗,我都坦然面對。 </p> <p class="ql-block"> 如今已到退休之時,或許容城小城將是我生命的最后驛站;或許有一天我會隨女兒一家定居上海,終老他鄉。心安即吾鄉,正如白居易在《種桃杏》中寫道:“無論天涯與海角,大抵心安即是家。路遠誰念思鄉曲,年深兼欲忘京華。忠洲門作三年計,種杏栽桃擬待花”。</p><p class="ql-block"> 人生旅途,有旎旎的風景,亦有荊棘洪荒,但愿未來的十年里,我還能初心不改,為一方百姓健康保駕護航,從而發揮生命余熱。無論身在家鄉,還是客居異鄉,依然精神飽滿,堅守在生命田野上,看生命之花開滿杏林!</p> <p class="ql-block"> 往后余生,或許我會放下一切,與畫家先生攜手,背起簡單的行囊,行走山水間,與草木交心;或幽居陋室,品清茶,調素琴:或寫點心靈之文,不奢望報刊發表,只是為了給苦澀的生活增加一點甜料,給不完全的現世留一些空白,養幾分閑情,讓驚慌地老去的歲月,增添幾份從容、優雅和詩意……</p><p class="ql-block"> 2021.1.24于容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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