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尋夢》卷33</p><p class="ql-block"> 變天帳！觸目驚心</p><p class="ql-block"> / 于廣法</p><p class="ql-block">五十二年前當知青插隊的那會兒，社會意識形態的思潮無時不在動蕩，尤其是知青歲月也在隨著政治大潮而涌動著，顛波著。插隊生活全由繁重的勞動和繁瑣的思想政治所充盈著，當時革命大批判的浪潮一波涌接一波，整個沒有間歇的時候。</p><p class="ql-block">下鄉前干紅衛兵那時辰，可真是人云所云的風華正茂、揮斥方遒的青春期。從學校奔向社會，從淮南沖往各地，呼嘯而來，叱咤而去。披掛綠軍裝，臂佩紅袖章，頭戴綠軍帽，腰系武裝帶，乘馭著文革的駘蕩東風，頂著那階級斗爭的風雨，寫大字報、刷大標語、揪斗走資派、辦大批判專欄、創紅衛兵小報......手底所流出的文字，少說也以萬數計而豪不夸張。</p> <p class="ql-block">下得鄉來，專一務農，倒也較為淡定，但總覺得這種枯燥的生活少油無鹽得淡出鳥來。要說搞大批判嗎，那是咱的業務專長，一般人還真難出于其右！在舞文弄墨、閃爍言辭的大舞臺上，勿庸謙虛，咱是角兒！生成一張“合縱連橫”的清談之口，掛著一副流露著幾分儒雅的深度秀郎眼鏡，一直被十村八鄉的村農們所共認為秀才班頭，因而是公社大批判運動的不可多得的人選！</p><p class="ql-block">那是時勢造就英雄，英雄創造歷史的年代，為了更好地搞好并完成這無產階級繼續革命的大批判神圣任務，咱如同一物件兒似的，一張調令于是又被“借用”到公社大批判小組去了。回眸這大半生呀，咱不知讓人“借用”了多少個回次喲！唉，誰讓咱是把一扣即發的老槍哪。</p> <p class="ql-block">剛剛別了只比公社革委會主任小幾品的“弼牛溫”放牛倌位，別了日夕相伴多日的兩條犍牛和那只小叭狗！再見吧伙計們，也別作十八里相送了，咱這一別，雖說是時日短暫，也不山高水遠什么的，可這腦力勞動嗎，我總是很喜歡干它的。什么吳主任王主任婦女主任段主任，咱又可以有機會再一吹二侃三噴什么五行八卦陰陽風水太極圖兀的了。</p><p class="ql-block">春風得意馬蹄疾，不做鳳尾當雞頭。我沖刺般報到頂崗，最先口噴白沫大侃批判。坐天下最低級的辦公室，哪怕只兩天，兩天，也是甚好極好！干這大批判的筆墨文字活計嘛，咱得要不孚眾望，上聯下批，云山霧罩，不就為脫離農活而多掙倆工分嗎。其實心里明鏡一樣，大批判？批它媽鬼子去！咱是闊太太坐青樓，不圖錢，就圖個精神。古書云，過去人分十級（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咱孬好也扒個九儒者流，在娼之下丐之上哩。唉！為幾斗稻米折回腰，掄圓了可勁兒的去吹罷！</p><p class="ql-block">“階級斗爭”這個詞兒呀，如今己經日趨漸遠了。當年它可是大批判的中心焦點的靈魂喲！進了“大批判”小組接手工作伊始，頭兒們安排我在全公社范圍內各大隊各村去問卷采訪調查，掌握第一手火線現實材料，然后撰寫成稿，出大批判專欄，以及為大批判小分隊作為演示的底本，供巡回批判之用。</p><p class="ql-block">鄉下的階級斗爭在當時還是頗為復雜、有時還很尖銳的。正如偉大領袖毛澤東所說，“在拿槍的敵人被消滅以后，不拿槍的敵人依然存在。他們還在窺測方向，但求一逞。他們還在磨刀霍霍，要殺我們的頭。我們務必不可掉以輕心”。</p><p class="ql-block">在J郢孜大隊，由于階級斗爭的深入發展，廣大貧下中農覺悟日益提高，從一戶地主家里抄出了一本當時所說的“變天帳”。 我以公社大批判小組大員的身分，親自目睹了這本“變天賬”。 這家地主在那上面記錄著解放前有多少田畝，以及田地所在位置，每塊多少面積，土改時分給了誰誰，數據異常清楚，甚至使用上了小數點。記錄著剛解放土改時，某人分了他家土地多少畝多少分，某人分了他家牛或驢，某人分得了什么家具、農具等物質。帳目清晰明了，數據清楚確定，閱畢不禁一種震顫的心悸襲上心來。往后翻看時，竟讓我目瞪口呆、舌撟不下。那是兩首詩，殺氣騰騰、劍光閃閃，如同迎面砍來的屠龍寶刀倚天劍一般。尤其在那個紅色恐怖的年代，單用驚心動魄這個詞來形容，還遠不能到其位呀。這哪是詩，那是要反攻倒算渴求復辟的檄文宣言書啊！</p><p class="ql-block">第一首詩注明寫在1962年，正值臺灣蔣介石大喊“反攻大陸”之時。詩的文化底蘊局限于這個地主的自身文化水平，文采不具，但感情如山火明獵，殺氣騰騰。詩曰：“飛機滿天游，老蔣要回頭。你要你的地，我拉我的牛！”</p><p class="ql-block">第二首詩讀來，可使人立馬產生一種觀其詩如同見其面之感，簡直能讓你聽到那咬牙切齒的“咯吱吱”的聲音。詩曰：“砸我骨頭熬我油，一熬熬到五更頭。紙筆千年會說話，子孫萬代要報仇！”......</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們當初是從天上看世界，并真誠地希望，能夠破壞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此刻我感悟到，狂熱抽象的理想，竟然與現實相遠。</p><p class="ql-block">咱是草根，咱是草民，咱自然在講咱自己當年的那些事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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