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

長安老農

李太白云：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人生前半場旅程已如過往云煙留存于哉廈記憶硬盤內，清凈明了，信馬由韁則成為后半場之信條。所謂“浮生若夢”只不過哉廈閑來無事，撿拾抽離出浮生長河中不時隱現的昨日記憶碎片，加以堆砌焊接、粉飾涂抹出的幾幅隨想拼圖。1  菜鳥出巢         哉廈是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大學生，即中國高教史上特有的1977年冬季高考1978年春季入學的77級學生。1982年年初，哉廈畢業進廠工作。當年夏天，因項目攻關安排，哉廈即與工藝研究所L師兄結組去了京津東北一線出差調研。        此行是哉廈入職后的第一次出公差，同行的L兄則是一位老江湖。沿途調研行程與吃喝玩樂內容均聽由L規劃安排，哉廈作為攻關組成員和項目實施單位代表，則更像是隨行的跟班菜鳥。        第一站抵京后，L在告知哉廈部里招待所的位置后，即告辭轉頭去了西長安街方向。此時，哉廈方知L兄是已婚人士，晚上是要回在京的岳父家中留宿。幾年之后，當L夫人由部隊轉業進入廠職工醫院做了一名超聲檢測大夫，哉廈一家與核工部D副部長家千金D大夫時常見面也成為了熟人，已是后話。         北京對于哉廈而言，并非陌生之地。1975年下鄉插隊之前，那段夏日里，哉廈曾隨同出差的父親在北京游玩過十余天，當時還買了月票。京城的故宮、北海和景山公園，京郊頤和園、十三陵與八達嶺長城，以及天壇、八大處這些景點也都曾去轉過了。對王府井大街、前門大柵欄，京城的烤鴨、燒麥、扎啤涼菜也一并印象深刻。1982年的差旅恰又是在這夏日里赴京，自然毫無違和感。        幾日后，L與哉廈由天津乘船抵達了大連。倆人游覽了大連市區街景與老虎灘，也順帶在星海公園的海水里洗了次海澡。印象深刻地是市區廣場上的蘇軍紀念碑和有軌電車，還有傍晚在防鯊帶附近退潮的海水波濤沉浮中的心慌。第一次對自己的水性產生了質疑，也第一次有了對于大自然的敬畏感。        隨后的行程里，倆人在沈陽、撫順和哈爾濱幾地分別走訪了撫順監獄、龍江電工廠和哈工大等單位，加上此前走訪過了的天津大學，出差調研公務活動的預期目標已如愿實現。如在監獄車間里了解到了獄方相關產品的生產工藝、服刑工人氬弧焊加工產品過程，制品沖擊、疲勞性能指標與國標的達標比對；在龍江電工廠實地考察了目標產品所使用閃光對焊機的設備型號、改造現狀，產品閃光焊加工工藝與工作現場狀況。也還記得曾被告知：調研參觀監區隔壁即鼎鼎有名的戰犯管理所，宣統待過的地方。         調研結束回廠。在其后近一年時間里，哉廈與L兄一起參與了UN17—150設備非標部件的改造計算設計、設備組裝運行調試、試驗件工藝參數正交實驗、性能考評與產品工藝參數確定定型等攻關課題全過程工作。工作結束之后，課題組成員都獲得了該年度公司科技成果獎獎勵，L、哉廈與劉師傅（執筆者）共同署名撰寫的相關研究論文獲得了第二年在成都召開的全國焊接年會A類論文評價。這標志著哉廈作為一名職場菜鳥首次參與的調研工作及其后攻關課題均獲得了圓滿成功，的確不虛此行。         另一方面，一路上因有L兄提攜關照、悉心安排，差旅途中的業余活動亦豐富多彩、收獲滿滿。在津門一起品嘗了“狗不理”、正宗的麻花、煎餅果子。哉廈還在勸業場里意外發現并收集到了一套“世乒賽七冠”的郵票，這是專為紀念中國乒乓球隊在1981年南斯拉夫諾維薩德舉辦的36屆世乒賽囊括了男女所有項目金牌特別發行的一套郵票，較為珍貴。 在沈陽，倆人一同游覽了北陵公園，品嘗了老邊餃子和朝鮮冷面。也在大雨瓢潑之夜的賓館里，共同觀看了羅西率領的意大利隊戰勝了魯梅尼格與西德隊友們的世界杯決賽賽況。 在撫順，參觀了老虎臺露天煤礦、萬人坑和雷鋒紀念館，也一起在招待所門前的渾河里游過泳。 在哈爾濱游覽了兆麟公園、斯大林公園與太陽島，結伴暢游了松花江。只是因為江水太急，需要反復從下游端上岸，再走回到鐵路橋附近下水這樣才能玩爽。 幾十年后，再次回想起首次公差之旅的這些內容與情節片段時，依然是歷歷在目、清晰可辨，如同昨日發生一般。不禁令哉廈感嘆唏噓：光陰似箭，人生苦短。 L師兄的夫人D大夫乃D副部長千金，D副部長是1937投身革命的抗戰老兵，曾任杭州市委副書記，進入航空系統工作后，曾任廠長、局長，是與航空部莫文祥部長曾一同在沈陽工作過的戰友，后來離開航空口，調任核工口領導。曾任工程物理研究院書記，是與朱光亞、鄧稼先、程開甲等兩彈一艇元勛并肩戰斗過的一位老領導。哉廈眼中的D大夫溫文爾雅、親和平易，毫無小姐做派，由此似可看出其家風清明。以哉廈的人生閱歷有一個感悟：領導干部級別位置越高，其站位與格局會越高遠，在工作生活中接人待物更平易親和，而少有基層大員常帶有的不可名狀盛氣。              年逾百歲的老人D         哉廈大學畢業后在工廠工作期間及前后在高校學習、工作和生活過的幾十年里，曾接觸過一些領導名人或親屬，謹從個人視角對記憶片段作一番見聞隨想回溯。     2 職場視角管窺名人         一位作家曾經說過：人生的路很漫長，但緊要處往往只有幾步。哉廈理解此話是在講人生的關鍵節點岔路口處能否選對通往理想彼岸光明大道問題。路徑不同，結果與歷程迥異。這既取決于個人選擇的內因取舍，而在本土，又會涉及站隊問題與能否經受住運動考驗內外因交互影響。成為高級別領導干部并能善終，走好這關鍵幾步是基本前提。         從另一方面看，作為名人與領導干部，就其本質來講，與普通百姓并無二致。其待人接物的表現完全是個人綜合素養的一種外化。        哉廈工作中接觸過最多的一位高級別領導干部是當年的航空航天部L部長，L部長本人也是一位高干子弟，其父乃執政黨“五老”之一。L部長在任期間，哉廈恰在主機廠科技處從事科研立項與成果鑒定獎勵相關職能工作，先后參加了在幾個航發廠召開的新機科研工作會議，也在本廠主辦的科研工作會議中承擔過會務工作，有幸幾次與L部長近距離接觸。L部長大氣果決、干練敏捷的工作作風曾給哉廈留下深刻印像。哉廈從L部長身上也明了了一個道理：所謂領導干部，并非一定得是一個技術專家，但必定應具備在錯綜復雜的局面與問題中迅疾發現解決問題的正確方法，并做出決斷的拍板能力。級別職務越重要的領導干部，對這一素質的要求也越高。工作之余，在與地方大佬來往應酬中，L部長也不失風趣幽默，首長們談笑自如也似百姓之間在輕松話家常。畢竟文武之道，一張一弛。高級干部日理萬機，能適時放松自己，方可以更佳狀態持續投入新工作。       記得是在一個會期晚間，有地方領導要與L部長會見。會務組負責攝像的王老弟與哉廈平日里關系不錯，就找了哉廈幫忙作臨時燈光助理。哉廈也因此有機會領略領導干部半私人聚會的別樣風采。        當晚先是主管國防工業的省委劉春茂副書記前來拜會了L部長，彼此問候寒暄的時間并不長，劉副書記又趕去了另一處。隔了一會，是白清才省長來訪拜會。賓主雙方在禮節性問候之后，進入了客套恭維的第二階段。主要是互相夸贊對方治下的工作重要成績優異云云。隨后彼此進入輕松閑聊不帶任務的寒暄階段，不時會發出幽默的歡聲笑語，如聽說…本地習俗甚甚…，看似在求證，實則寒暄打趣。當白省長如數家珍般講到陜西的兵馬俑、乾陵，在又講到新加坡某林姓富商曾想與省里合作開發秦始皇陵未獲國家有關部門批準時，L部長接話道：是不是可以走走上面關系，我左手邊這位張司長的舅舅是喬木同志，經常會與小平同志見面，在一起交流、建言獻策，不然…。白省長哼哈之余說起：此事遇阻，實乃據探測墓中有大量水銀蒸汽，應是技術保護層面有礙，不宜倉促動土。彼此會意笑笑，另轉了其他話題。白省長無事，L部長不忙，喝茶談笑持續了約一小時才話別。如此場面，對于哉廈也僅此一次，比較難忘地印象即領導也與百姓們一樣會輕松寒暄閑聊，當且僅在同級別干部內部之間如此。        多年后的母校80年慶典期間，哉廈曾參觀過同學主辦的企業，陪同參觀的三D打印屆大佬黃同學講起：在一次展會上L部長曾對黃同學說起，他離休多年仍在關心著航空制造業的發展現狀，因不好意思直接教導現任領導，怕人家不待見。他就拿著自己用家用三D打印機制作的零件，去表明年近90歲老人，仍在家里學習編程打印技術，以現身說法激勵后輩們重視新技術的應用。L部長真是活到老，學到老的典范，革命人永遠是年輕。 中航集團林左鳴董事長探望L老部長        在新機科研會議上，哉廈也曾接觸過一位熟人——關院士。關院士作為本碩留學莫斯科鮑曼工學院的焊接專家，對航空發動機壓氣機組葉片、機匣等電子束焊工藝等課題負有重要領導責任。記得哉廈剛工作三四年間時，關老師曾赴本廠走訪調研過，在實驗室里與哉廈謀面。哉廈與同事也在晚間特意去招待所拜會過關老師。聊天中問起了關老師組內哉廈同班徐放同學的發展狀況，關老師給予了介紹說明，同時也禮貌性問詢了哉廈與同事的工作現狀。在那個1980年代，關院士儒雅倜儻、平易親和的氣質令人敬佩，十余年后再見時氣質依然如故。關老師的隨行助手、恰是哉廈同大班的吳謙同學，正好也一并互相致意問候。 數十年后，革命家的后人組合成了軍委正副主席搭檔。另一位后人——白堅之子則在其父平反昭雪后不斷進步，先是在教育部與中宣部任職，后在新設的海南省與王省長搭檔主政，最后轉任了河北主官，比那兩位后人進步出發地更早一些，只是最終職級稍低些。哉廈多年后費了些功夫，才將河北省委白書記與那些年也觀摩過樓下打橋牌的小學生白向東的父親聯系在一起（因有小同學整日喊下樓玩，當年的白向東同學著實比他父親更具知名度。哉廈當時曾以為日后的白書記那些年是在一機部第七設計院工作，而非履歷表中的省國防工辦） 哉廈上學期間有一位大班同學徐小平的父親時任遼寧省委書記。近年來發現網絡上流傳有多張其父徐少甫書記被批斗不肯低頭的照片。       上學期間，經常會與徐同學在游泳池與體育館舉重臺處碰面。小平同學常穿的兩件衣服，一件是工作服，一件是中山裝，都是已經泛白了的藍色裝。有一年暑假過后，路遇小平同學時，哉廈曾問道：怎么穿了一雙破舊涼鞋？小平兄只是笑了笑說：剛穿著它爬完了雁蕩山歸來。簡樸、低調、平和是這位干部子弟的特質。小平兄畢業后由沈陽金屬所去了美國。 前述L女士是另一位奔赴延安的女知識青年革命者。L曾任職學校黨辦主任與古城最高學府紀委副書記，其子S與哉廈是經常在一起玩的小伙伴。因為經常去S家玩，哉廈與他會聊起小道消息或八卦逸聞。包括和他在一起傳看和談論過《梅花黨的故事》《第二次握手》和《紅都女皇》等抄本與一些北京消息。1970年代初，北汽援建的陜汽開始在岐山建三線工廠，很快哉廈就知道了蔡家坡和麥李西溝的名稱，見到了S在五丈原和溝里的照片。得知S是去了他母親戰友陳廠長家避暑游玩。S指給哉廈其家中寫字臺上面的照片，一張莫斯科紅場背景著西裝瀟灑男子照片，此人正是陜西汽車制造廠第一任廠長陳子良先生。在曾經與S的聊天中，他還告知了哉廈一個秘密：即哉廈曾在他們家見到過的當兵探家的姐姐身世。姐姐在一次去母親在北京的作曲家戰友家里度假游玩時，被鄰居辨認告知與作曲家馬可的女兒年齡長相身高幾乎完全一樣，由此推認她們應該是孿生姐妹關系。他說她們姐弟都沒敢問起過緣故，哉廈對此也心生疑竇。后來哉廈從一份資料中發現了一個事實：《南泥灣》《咱們工人有力量》《夫妻識字》與管弦樂《陜北組曲》等膾炙人口作品的曲作者——著名作曲家馬可老師，與S母親的關系絕非一般。因為當馬可在開封河南大學學習化學專業時，S母親同期在開封北倉女中上中學。1937年倆人同時加入共產黨領導的抗敵劇社——光明話劇團，演出抗日劇目宣傳動員、鼓動群眾。1939年倆人又輾轉一起到了延安。在延安時期，S的母親也曾給毛主席等首長在中央大禮堂演出過《四郎探母》。那么，兩位革命老人要么是曾經走到過一起，后來又各奔了東西；要么就是戰友情誼至深，以至于成為可以共享骨肉親情的換命戰友。       S母親在陜北期間曾先后擔任縣婦聯副主任、延安第二保育院教導主任。建國后在西安市擔任過中學校長、大學黨辦主任和紀委副書記等職。（哉廈手頭上有她去年98歲時的照片和相關背景資料，只是感覺到似已涉及小伙伴S家庭隱私，不放為好）        那些年，我們身邊會不時接觸到一些高級領導干部或及其子女親屬，他們大都保持了忠誠事業、堅定信念、艱苦樸素、聯系群眾與平易近人等優良傳統。如今的大小干部卻都已變得嬌嬌二氣十足，官僚主義嚴重。甚至于鼻孔朝天、盛氣凌人，非常之可笑。其實他們壓根沒搞懂過“革命工作只不過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陜汽陳子良廠長當年是一個年輕的老革命，因為從小被哥哥帶入國民黨中央黨部印刷廠工作，所以是享受過豐厚生活待遇的技術工人。南京淪陷后輾轉到了延安，曾做過印刷廠廠長和延長油礦廠長。后到東北任印鈔廠領導和財經委干部，國家興辦工業時又主動到了一點擔任一汽第一任工具處處長。在蘇聯學習后成為新中國模鍛領域第一人，日后的機械部何光遠部長也不過其所任鑄造廠廠長麾下的一名技術科長。陳廠長幾起幾落、始終在企業一線抓產品，毫無怨言。他是紅旗、BJ212與陜汽牽炮重卡三種檢閱車輛的制作參與人，這些才是他心目中最值得稱道的驕傲，而不是高官厚祿、榮華富貴的名利追求。這才是令人敬佩最值得尊敬的革命者。        白堅、徐少甫與陳子良三人中，白堅是最早于大革命時期就投身革命事業，并在北平上了大學回到延安。徐少甫與陳子良則是先后去了延安抗大和陜北公學學習。三人的共同點是都又離開延安根據地到了東北從事革命與建設事業。三人在文革中都受到了運動的嚴重沖擊，每個人的結局迥然，他們各自的后人也有不同的發展選擇。他們個人能主宰的只有自己是否在民族存亡之際投身革命，      在哉廈的過往經歷中，還認識幾位名人親屬。他們在生活中就跟大家彼此認識的其他普通百姓并無差別。        前表陜北白家中的中組部白副部長之子曾歷任哉廈學校的組織部長、黨委書記，哉廈與白部長在春節走訪時也謀過一面。       哉廈也曾在母校西樓三樓小班自習教室常遇見對面教室一位穿綠軍裝79級的高挑白凈女孩，聞聽女孩叫孔輝，爺爺是西安籍孔從洲將軍。多年以后，當網上熱炒毛澤東外孫女孔東梅與菊香書屋時，哉廈不禁聯想起來，這不就是那個孔輝嗎。后來才發現，盡管兩人長相非常相像，其實年齡還是差了好多歲。孔輝應該是李敏大姑姐孔淑靜的女兒，孔東梅的親表姐隨了母姓。現定居海外。 同學校友的祖輩與陳關二老均選擇了革命或歸國以改變祖國與人民的命運，作為后人則可能選擇旅居海外。時代的浪潮會裹挾著大多數人隨波逐流，也有少數人會選擇搏擊風浪逆流弄潮。因此有了不同因果際遇。        早期的領導干部與學者院士均為資深的老革命或學貫中西的知識分子。踏踏實實地干工作，老老實實地在做人，名實相符，令人佩服稱道。時代變換，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哉廈認識的同學、同事或朋友們也有人在職場中粉墨登場，弄潮揚帆。或曾主政一方，或曾掌管一個單位，亦或是做了先進勞模，申報作了院士，只要是順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事自然是皆大歡喜，樂享其成。如果是德不配位，勉為其難，甚至欲火中燒、不能自拔則將曇花一現，預后不良。       走下舞臺之后，若能參透往日之輝煌不過浮云。再回歸普通百姓生活，看云卷云舒，賞花開花落。自在安然，頤享天年，亦是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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