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閨蜜薔在家門口的那棵桂花樹邊停住腳步,轉身向我輕聲道別,手里傾斜的傘檐垂落下一串串浸染著芬香的雨滴,街燈微明的光芒中,如顆顆珠淚嵌飾著她半醺酡紅的臉頰。她沒再言語,可是我知道,今晚那些往事將化作暗夜里若隱若現燃燒的煙頭灰燼,照亮她思緒的小舟繼續飄行在光陰的河流。</p><p><br></p><p>有那么一瞬間,這情境使我眼前重疊出張愛玲筆下那篇短文勾勒的影像。春風徜徉的晚上,滿樹盛放的桃花映紅了女孩的臉龐,落英輕掠過她一襲月白色的衣衫,那住在對面的少年遠遠地走來,輕輕問候一句,“噢,你也在這里嗎?”……也只是如此,而已。當世間風刀霜劍歷遍,芳華已然盡褪,女子還常遙想起那個氤氳著淡淡香氣的春晚,那些不曾綻放便已零落飄散的心事。</p><p><br></p><p>“ 千千萬萬人之中,遇見你要遇見的人。于千千萬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輕輕地說一句:“你也在這里嗎?”這世間,有些人,冥冥中注定有緣,卻像云與海,隔著遙遠無垠的藍天,今生永遠無法相牽;有些情感,只能止于唇齒,掩于歲月,在心底默念一聲祝愿,一別兩寬,各自生歡。</p> <p>就在今天黃昏,裊裊的茶香熱霧里,閨蜜向我傾吐了幾天來縈繞心間揮之難去的如煙往事。</p><p><br></p><p>高中同學新建了一個微信群,被拉入群時她惴惴不安地向睽違已久的同學們打著招呼。在一排排熱烈歡迎她歸來的鮮花和鞭炮隊列中,驀地那個她深埋心底不愿觸碰的名字,猝不及防地跳躍而出,似盛夏毫無防備的驟雨雨點,瞬間猛烈地擊打著她的心鼓,原來他已來到這里。“好久未見,歡迎歸隊!”他的寒暄與其他同學并無二致,卻像洪水在剎那間已沖決了她的堤壩,一股火辣辣的熱潮從胸腔直抵眼眶。歲月輾轉,他永遠都能那樣的云淡風輕。在一片迷蒙的淚霧中,她依然面帶著微笑,讓同學們都感受到最和煦周全的回應。</p><p><br></p><p>遠在穗城履職的他被久未謀面的同學們所包圍,而她只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靜靜注視著他們的笑語喧嘩。她驚覺那些年心痛無比的瞬間,還是像玻璃碎片嵌在心田,歲月森林蕭蕭而下的黃葉,沒有能覆蓋住它們復蘇后的戕虐。</p><p><br></p> <p>薔低緩而溫婉的細語,伴隨著茶餐廳的音樂在耳畔潺湲流淌,杯中淺斟的紅酒斜斜地泛起漣漪。</p><p><br></p><p>猶記得多少個“我曾踏月而去,只因你在山中”的夜晚,課間休息她穿過花枝低垂的長亭,佇立在燈火通明的理科樓下,默默仰望著里面最閃亮的那顆星;</p><p><br></p><p><span style="color: rgb(47, 47, 47);">還有多少次放學后的林蔭道上,他擠挨在她的身旁,即使澎湃洶涌的人潮,也遮蓋不了他每一步踩在她心上那清晰如鼓的跫音。翻開當年的記事本仿佛看到了她慌張而赤紅的臉龐,“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當你走近,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span></p><p><br></p><p>無數次暑假沁涼的晨風中,她騎著單車在他家附近小巷的青石板上掠過,呼吸著同一藍天的氣息,重疊著他每天印下的足跡,飄揚的縷縷發絲在空中恣意揮灑出她難以投遞的情意;</p><p><br></p><p>深夜燈影里,蘸著熱淚她密密書寫下一行行灰藍色的心語,“羨慕你窗前樹上顫動的一片草葉,羨慕你檐下臺階那白色球鞋上棲息的一粒塵埃,羨慕枝椏間那只對你放聲歌唱的鳴蟬…皆因能依偎在你目光所及的視線。”</p><p><br></p><p>更記得酷愛運動的他,總喜著一襲明黃色的球衣,像風一樣與隊友們飛奔在體育場茵茵草坪上,他如麋鹿般挺拔矯捷的身姿,聚焦成了一面金色輝煌的旗幟,一輪不落的耀眼驕陽。所以每年她都會報名參加運動會的接力賽。擠滿人群的跑道邊,他那含笑凝眸里投射過來的陽光,好像使她的雙肩安插上一對翅膀,托舉著她燕子般輕盈地迎風飛翔。</p> <p class="ql-block">薔停下來,凝望著杯中瀲滟的紅酒,我看見沉浸在往昔青澀歲月里的她,此刻眼波中流轉著難以釋懷的感傷與悵惘。那是一棵不開花的樹啊……她幽幽地嘆息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家終于都踏進大學校門了。一個和暖的秋日午后,薔決心勇敢地把密釀幾年的情思折疊進信封里,可她也只是忐忑地借用兩句宋詞,“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她的心就這樣顛簸著乘上開往南方的列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在十幾天后,一個無星無月的深夜,她的記事本上印滿了被滾落的淚滴化開的墨跡,“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難以開口道再見……”那人將永遠不再重見……從枝頭落下匍匐滿街的黃葉,被北方晚秋的勁風狂舞著卷上半空,旋即又甩回大地不停盤旋著嗚嗚低泣,薔說她永遠忘不了從收發室玻璃窗望到的那片慘淡蒼白的天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無數個落日黃昏,她獨自登上寢樓樓頂的天臺,憑欄遠眺,只見鋪滿夕陽余暉的南方天空,被一棟棟黑黝黝的高樓阻隔成互不相干的斷層,使目光所及之處恍惚間已是世界的盡頭,夢中的地方成為她永生無法抵達的星球。獵獵的晚風鼓起她的衣衫,像鳥兒白色的羽翼,可是她已經不知要飛往何方了。輕聲低吟著那句“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那種痛徹心扉與巨大的惘然像彌漫而來的夜色將她緊緊包圍和吞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信的結語他是這么寫的,“春節放假我給你捎些當地的特產橘子,雖然個頭小,卻很甘甜……”可是她夢鄉的果園再也沒有橘香飄散,卻縈繞著那張雖相隔她不遠,但永遠也觸及不到的笑意盈盈的臉。多少次午夜夢醒,淚滴猶在眼角,胸中似有移不去的沉沉塊壘。薔的臉龐泛起一抹苦笑,那些夢魘甚至像河流斷斷續續綿延到今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47, 47, 47);">那年寒假返回小城,一個雪后初霽的中午,過往車輛行人將潔白如鏡的積雪,踐踏碾壓得如沼澤般滿目不堪泥濘。不經意間抬頭她望見,他與伙伴正從街對面并肩迎面而來,冬日初現的陽光為他披上金色的衣裳,一雙深邃凝眸中依然滿漾著她曾熟悉無比的笑容,可那里已不再是屬于她淪陷的領域。縱使此刻,內心里仍在狼狽地持續一個人的兵荒馬亂,她也沒有再駐足停留片刻,哪怕是一瞬間的短暫。</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薔感嘆道,網絡音樂有句留言最貼合彼時她的心境,“其實挺羨慕火車的,它們連擦肩而過都那么久。”她與他這兩列火車電光石火間已是咫尺天涯,從此兩人將山水永隔,兩兩相忘……那日在嘀嗒著雪水的廊檐下,她細細描摹著席慕容的詩句,“今夜的我,終於明白,所有的悲歡都已成灰燼,任世間哪一條路我都不能與你同行。”</p> <p>后來的流年里,留在小城生活的薔,盡可能屏蔽掉能接收他訊息的渠道,雖然她與他的周遭有太多剪不斷的共同關聯,做起來有多么的艱難,但有些時光的流沙,注定只能選擇松開手掌,硌在心里難免會逼迫自己不時憂傷。</p><p><br></p><p>誰知若干年后的某一天,她還是跌進了一張看不見的網,與他不期而遇在屏幕之間,他的寥寥數語就這樣引燃了悠悠歲月的烽火……薔把前天她設為“僅自己可見”的QQ日志,點開給我瀏覽,“一句話,十個字,足以石破天驚。 一瞬間,幾十年,何堪氣定神閑。”那些年少未曾實現的夢想,那些噙著熱淚疼痛著的成長,還有多少屈從命運不得釋放的悵惘,在她深夜的心湖上緩緩流淌……</p> <p>“群里的消息像鞭炮響個不停,明年四月春暖花開之際,同學們將相約跨越萬壑千山,共赴一場闊別經年的相聚。”窗外已夜色無邊,薔的微信消息猶似簌簌秋雨在耳邊呢喃。“你去還是不去呢?”我猜測著薔要選擇的答案。不一會兒,手機屏幕的紅點在燈下像漣漪閃爍,薔發來的是劉若英的那首老歌,“請允許我塵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過去,滿身風雨我從海上來,才隱居在這沙漠里,該隱瞞的事總清晰,千言萬語只能無語,愛是天時地利的迷信,喔原來你也在這里……”接著,<span style="color: rgb(47, 47, 47);">只見她的指尖緩緩奏出那首短詩的音符,“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就把祝福別在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span></p><p><br></p><p> 寫于 二0二0年十月三十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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