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林，一碗面背后的故事

一棵樹

去年夏天，為吃雙林一碗面，專程尋覓了一番，覺得很是值得。今年秋天，在南潯忙活好事情后，又去了趟雙林，目的還是只有一個：吃面。 雙林一碗面，有何等魔力，讓我一再前往？ 其實，事情的起因如同第一次一樣，也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成行的，無非是第一次的延伸和繼續。在南潯工作多年的王兄聽我在贊譽雙林的面，就問我是在哪家吃的，我如實告知了第一次去雙林尋覓面館的過程。他聽后直接給了我一個更加蠱惑人心的說法。他說，雙林的面確實好吃，但我吃的肯定不是雙林最好的。雙林，最好吃的在虹橋面館。那不容置疑的口氣，頓時讓我有點兒小巫見大巫、不知是何年的感覺。得，他還不容我忸怩、客氣一番，就已拿起手機，一陣吩咐交待。聽得出，那是打給他雙林的朋友的，目的只有一個：安排我們去雙林吃面的事宜。說已和雙林的朋友交待，中午就去雙林虹橋面館，必須讓我嘗嘗雙林最好吃的一碗面。 恭敬不如從命，何況此時的我，早已被王兄的一碗面勾走了魂。我真的很想見識見識這雙林最好吃的面究竟是個什么味兒。于是，就來了個順水推舟，滿口說好呢好呢。 相比于第一回吃面的尋尋覓覓，這回可是簡單明了，主題明確，因為這次咱背后有人，有人帶路。想到這，我不由自主地挺了下腰板，也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 車子在古鎮里一陣七拐八彎后，不到十一點，我們便走進了傳說中的面店：虹橋面館。王兄自然是熟門熟路熟女老板。見面，招呼寒暄和熱情相迎。女老板在端上鮮嫩的安吉白茶后就顧自別進后廚，準備我們的主題去了，留下老板副和我們閑聊。老板副是位老帥哥，與王兄自然也是相熟，經王兄介紹后，我們也就迅速褪去了相互間的生分，熱絡地聊著雙林及一碗面的林林總總。 就在我們客套寒暄的時候，從面館后門進來一位大姐，一陣風似的，立刻鎮住了面館的氣場。王兄見之，迅即起身相迎并親切地叫了聲大姐，尚無反應的我們也趕緊跟著王兄叫大姐，生怕因此失了禮。王兄告訴我，大姐在雙林經營著一家企業，平時為人熱情大方，熱心公益事業，在雙林有很好的人緣，鎮上不管男女老少都尊稱她人為大姐。大姐有兩個弟弟，這面館是大姐的二弟媳婦開的。 原來，老板副是大姐的二弟，難怪大姐進入面館可以如此大搖大擺、“耀武揚威”。這不是來到了大姐家里一樣嘛，敢情今天是要吃雙林家宴面啊，出發前王兄的一陣電話估計就是打給大姐的。想到這，竟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聽王兄一介紹，我不由得打量起了大姐。大姐穿著時尚，一件黑色半身風衣，一頭橙色的卷發，手里除了手機，還夾著一只紫紅的皮夾。大姐身板敦實，步伐自信，一上來就和我們熱情招呼，眉宇間展著真誠和大氣，就好像和我們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她往桌子旁一坐，很有氣勢地將包和手機往桌上一放，完全沒有江南水鄉小家碧玉的影子，口音也不是地道的吳語軟儂。 甫一坐定，大姐就打開了話匣子，主導了聊天的內容和方向。看來大姐的號召力是與生俱來的。她囑咐弟媳婦好好準備，說必須讓我們稱心滿意。還說閑暇時還組織跳跳舞，鍛煉鍛煉身體，生活有滋有味，忙碌得很。大姐說話之麻利，語氣之堅定，動作之干練，覺得她除了熱愛生活外，想來一定是一個有閱歷的人。 果真，不一會兒，大姐就和我們聊起了她的過去，她的不一樣的青春歲月，聽完后，不禁讓我讓我肅然起敬。也許正是由于她年輕時經歷的那種艱苦歲月的磨難，才使得她能以更從容淡定的心態對待生活并且享受生活。 大姐告訴我，1969年，她十七歲，正值豆蔻年華，便與其他十六位雙林青年一道，響應國家號召，到幾千公里外的內蒙古巴彥淖爾市蹬口縣支邊，支邊的番號是農墾一師三團（現哈騰套海農場）。我們可是穿軍裝的喲，只是沒有帽徽領章而已。大姐特地強調了這一點。那是什么樣的地方？我的腦海里立即閃現出陰山、黃河河套、沙漠戈壁的景象，“野營萬里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等邊塞詩也疙里疙瘩地嘣了出來。據史料記載，公元前127年，漢武帝派遣衛青、李息率兵出擊匈奴，收復河套以南原秦王朝的轄地，取《詩經》中“城彼朔方”之意，在陰山以南的河谷地帶設置了朔方郡。大姐支邊的地方就是漢時朔方郡的所在地，一片曾刀光劍影的沙場。 對于江南人而言，陰山、沙漠，就是天蒼蒼野茫茫般的遙遠，就是詩書中的蒼莽孤煙。大姐她們這群年輕人，自小生長在江南，從沒跨過長江、越過黃河，想不到人生的第一次的遠門就是遙遠如夢的塞外。相信她們從沒做過這樣的人生規劃，也想像不出“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是怎樣的景象，她們擁有的只有一腔青春的熱血。她們懷揣樸實的理想，告別父母，告別家鄉，告別山清水秀，獨自一人到遙遠的邊疆戌邊、墾荒，承擔起對社會、對這個國家的責任。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經歷啊？不管她們是否心甘情愿，這種精神就應該值得后來者敬仰、學習。 我問大姐苦嗎？大姐說當然苦啊。盡管大姐現在談起那時的經歷，已經夾雜著淡定和笑意，但從她表情、語氣中，甚至看她的膚色，也還是能感受得到她們所經歷的艱難困苦、孤獨無助和堅韌不拔，這是我們很難真正體會的。聽大姐講在戌邊的故事，也讓我突然明白了大姐說話為啥缺少江南韻味的緣由了。 大姐還告訴我，當初一起去戍邊的17個人中，有一位姑娘卻把生命永遠留在那里，再也沒有回到她的江南故鄉。大姐也在塞外整整呆了九年，直到1978年，在其母親的再三要求下，才回到家鄉，是最后一個回來的。從17歲到26歲，正是青春最美好的歲月，但大姐幾乎把整個青春都奉獻給了陰山腳下那片大漠戈壁。我問大姐后悔嗎？大姐說談不上后悔不后悔，再說確實也不知道那里那么苦啊。 值得欣喜的是，她在塞外收獲了愛情，與一個同在支邊的天津青年結產生了感情，結為了夫妻。說到這，大姐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一個江南的女子和一個北方的小伙子，兩顆孤獨的心如何在他鄉的荒漠里、月色下相互依偎，綻放出愛情的花朵，一定是一段很有意思的故事，但我居然忘了追問，或許我有不好意思刨根問底的成分。 就在我們閑聊時，面館的老板副、大姐的小弟一直站在我們旁邊，靜靜地聆聽著，偶爾也會附和大姐幾句。至于面館老板、小弟媳婦對大姐也是言聽計從，很是賢惠地在后廚燒著一碗碗的面。看得出，大姐在他們姐弟三人和家庭中的威信是很高的。 我們就這么聊著。也不知誰聊到了今年的抗美援朝戰爭70周年紀念活動。聽到這，剛才還是大言不出的大姐的小弟頓時來了精神，搶過了話頭，講起了他老岳父的故事。他說，他老岳父就是一名志愿軍戰士，曾作為一名炮兵在朝鮮戰場上與“聯合國軍”浴血奮戰，并立了戰功。最近，為表彰他老岳父的英勇事跡，老岳父的家鄉菱湖鎮準備為其和另一位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菱湖籍戰士各塑一座雕像。說著，便從上衣口袋里拿出雕像草圖和立功證書，并一一展示給我們看，激動、自豪、榮耀之情溢于言表。我接過立功證書，仔細端詳了起來，他老岳父名叫孫富貴，是志愿軍65師613團3連炮手，立功的事跡是“戰斗勇敢沉著，能精確操作并帶病堅持戰斗…”。忽然想起這幾天國內的電影片場，都在播放抗美援朝題材的影片——《金剛川》，講述的是朝鮮戰爭后期志愿軍挺進金城過程中，如何在美軍飛機的狂轟濫炸下架橋護橋的故事。電影中那些舍身忘死的高射炮志愿軍就是無數志愿軍炮兵的藝術再現吧。我們聽著這樣的故事，除了感動和敬意，別無他選。 本來，我們是奔著一碗面去雙林的，卻在虹橋面館聆聽了兩代人不同人生經歷的故事，這是我們事先未曾預料到的。這樣的故事，如同故事的主人翁一樣，普通平凡，早已融入江南的小巷老街，很少有人記得和提起。虹橋面館的面，真的很好吃，但兩個故事給予我們的回味，遠遠超過了一碗面帶給我們的享受，給了我別樣的感悟：何朝何代，一個人的命運永遠是和社會、與他的國家的命運緊緊連在一起的，任何人都無法分割、逃避。我們今天的和平，不是別人贈予的，而是無數如孫富貴等一樣的戰士用鮮血和生命打出來的；我們今天的富強，不是別人恩賜的，而是無數像莫大姐一樣勤勞和智慧的中國人民奮斗出來的。 再去雙林的時候，我一定還會去虹橋面館吃一碗面，也希望能繼續聽大姐講她和雙林的故事，假如有機會，也想去菱湖看看志愿軍戰士孫富貴的雕像。 （2020年10月 29日晚匆匆寫于杭州） 雙林，是費新我的故鄉，“雙林”兩字是費新我的墨跡。 虹橋面館：位于南潯區雙林鎮一條并不起眼的巷子里，店面不大，門面也極尋常，也正因為普通，所以才接地氣，除了價格實惠外，各式交面絕對味道純真、地道，有媽媽味。 面館老板孫大姐，和善斯文知性，燒出的面有家的味道。 姑嫂倆為我們精心燒制的交面。 湖羊，是杭嘉湖平原的特產。每到冬天，杭嘉湖平原百姓有吃羊肉的風俗。一碗以紅燒湖羊肉做澆頭的交面端上來，包你胃口大開，亂了方寸。 蝦爆鱔面，蝦仁晶瑩，鱔魚嫩滑，江南風味濃郁。 面館雖小，但人氣商家的牌子就是雙林百姓最好的肯定。 店小價平，品種和價格一目了然。 大姐對這幾句文字特別滿意，特地為我們解釋了一番，可以窺見大姐的生活態度：多吃點少吃肉多少吃點，多來點少來點多少來點，這也好那也好還是面好，七也不管八也不管酒管 莫大姐 聊起以往的艱苦歲月，莫大姐依然談笑風生。 莫大姐的氣場，面可不吃，但牙簽不可沒有。 面館老板孫大姐的父親：志愿軍戰士孫富貴，英俊帥氣，一看就知是忠厚之人。 家人給孫前輩的照片染了色。 志愿軍孫富貴的立功證書 立功證書上的印章 電影《金剛川》志愿軍高射炮兵形象 電影《金剛川》志愿軍高射炮兵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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