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世紀七十年代,通訊發展滯后,人們的交流全靠書信往來,信件的遞送,也就成了聯通外界的基本途徑。</p><p class="ql-block"> 我家所在的皖東小鎮潘村是區公所、鄉政府、生產建設兵團團部駐地,不知什么緣故,這里的信件,郵遞人員不是送到家里,而是送到區轄鄉政府,再由鄉政府工作人員送到各大隊部。</p><p class="ql-block"> 那時,我家的祖屋成了大隊部和知青居住點,一家人擠在祖屋前破舊的土房里,高墻大院則成了上面領導做報告、開批斗大會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盡管是“四類分子”家庭,由于祖父過世較早,省重點中學高中畢業的父親,按當時的說法,其本人成分是學生,雖受家庭成分影響,但不是批判對象。這樣,一些勞動改造活動就都落在祖母的頭上,干部考慮我家居住大隊部旁,祖上又博施濟眾,村鄰鄉舍口碑甚佳,平時只讓祖母做一些輕松的事情,大隊信件的派送,就交給了祖母。</p><p class="ql-block"> 其時我在村上讀小學,父親就讓我放學后,把遞到家里的信件,裝進書包,幫著奶奶把信件送出去。</p><p class="ql-block"> 我也就成了中國年紀最小的信差。</p><p class="ql-block"> 把信件送到大隊部的,是一邱姓年輕人,那時稱為公務員,長的很帥,單車騎行技術不錯,每次騎車到了院里,總是來一個華麗的漂移,驚羨了多少紅男綠女。不幸的是,在一次酒桌上, 三碗白干下肚后昏然倒地,家里人把他放在門板上三天三夜,終究還是沒有醒過來。</p><p class="ql-block"> 我雖是小學生,可年齡不是太小,鄉下的孩子上學晚,我九歲才念書,在班里也還算年齡小的,背個書包,送個信件也不是多大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我這個小信差,在前莊后鄰有著很旺的人氣。那個時候,除了知青、下放干部信件多些,能有書信往來的,要么是有人在外地工作,村鄰多稱在外當干部的家庭;要么就是有人在部隊當兵,或是推薦上大學的人家。</p><p class="ql-block"> 我們大隊四個村莊,我背著書包走進哪個莊子,都會帶來一陣人群的躁動,急切切跑過來的人圍著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的書包,似乎這里裝滿了他們無盡的牽念、擔憂,喜悅與期盼。熟悉的叫著我的乳名,沒見過的議論著我是誰家的孩子,偶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上前摸著我的頭:“這是炮樓家的孫子呀,他家可是個忠厚人家”。我家過去建有炮樓,村人背后習慣稱呼祖父“炮樓”。</p><p class="ql-block"> 估摸著應該來信卻沒有收到的人,滿臉的沮喪與失望,垂著頭黯然走進低矮的茅屋;拿到信的人,急切地撕開信封,看看遠在外地的親人,有什么驚喜的話題;欣喜的捏著信封,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人,匆忙地跑開,去找民辦老師、小隊會計念給他們聽,分享遠在他鄉的親人帶來的歡悅。</p><p class="ql-block"> 大多數人是沒有信件往來的,也就是人多湊個熱鬧,看看這些家在外工作、當兵的人,長沒長出息、在城里找沒找到媳婦。有羨慕,也有嫉妒,更多的是對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向往。</p><p class="ql-block"> 欣慰之余, 總有人往我口袋里塞些炒熟的花生、糖爆的玉米花。我帶著滿足,甚至還有些許的自豪,一蹦三跳地跑回家中,只是看到祖母膀臂上黑底白字的“四類分子”袖章,還有貼在門旁油印的“告誡書”,有些說不清的恥辱和憋悶。</p><p class="ql-block"> 父親也經常幫村人念信和寫信。念信的時候,往往念的很慢,讓人家能感受到來信人對家人的囑托和思念;寫信時,聽著他們不停的絮叨、抱怨,父親總是把她們的焦慮、牽掛寫的平緩些,寫好念給她們聽后,把信箋疊的整整齊齊放進信封,把富蘊時代氣息的郵票,端端正正地貼在信封的正面,然后,把一顆顆焦慮的心、一份份掛牽的情,寄往遙遠的異地他鄉。</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信差生涯中,有兩件事情,最是印象深刻、觸碰心靈。</p><p class="ql-block"> 一是一封來自美國的信件。</p><p class="ql-block"> 鄰莊一孫姓人家收到來自美國的一封信,這戶人家由蘇北逃荒落難于此,也識文斷字,可一個外鄉人還是很不受待見。信件是其姐從美國碾轉寄來的,這位孫小姐原是一位國軍將領的小妾,解放前夕隨夫逃往美國,現供職于一臺駐美機構。收到信后,不知是信件內容還是寄信地址,反正是文字出現了溝通障礙,找到一中學英語教師,也沒有搞明白,最后還是一汪姓上海知青解決了問題。</p><p class="ql-block"> 據說,信的內容倒也沒什么,無非是離情別緒,問候親人近況。問題是信封里夾寄著幾張其姐的玉照:波浪卷發,輕紗披身,長長睫毛下的瞳眸,嬌媚的奪人魂魄,在高高的教堂背景下,散發出柔美旖旎的風情。女人推開盯著照片、眼珠都要爆出的男人,嘴角微微露出不屑之色,可走時還是偷偷瞟了幾眼。</p><p class="ql-block"> 在那極左思潮泛濫的年代,這無疑是赤裸裸的資產階級情調,鄉干部上門進行了思想政治教育,讓其在回信中宣傳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新中國建設帶來的翻天覆地變化。后來,在姐姐的資助下,孫姓一家遷居深圳,興辦了一家電子元件企業。</p><p class="ql-block"> 二是一封未寄出去的信件。</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祖屋,土改時不在沒收范疇,后被集體無端占用。為了要回房產,父親不停地找尋有關當事人,請托他們向相關部門說明情況,由于缺乏佐證一直難以落實。有一陣子,父親一直忙碌的很,走訪鄰居、問詢老人,也不時有一些帶著帽子、穿著中山裝干部模樣的人來我家。一天,父親整理了收集的材料,寫了一份申訴信函,準備寄給上級部門,恰在這時,上海市府一位廳級官員,過去與家庭頗有交往,來函說明當時情況,問題才得已解決。</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父親這份沒有寄出的申訴材料,以及一件毛呢外套,也就成了他病逝后留下的遺物。</p><p class="ql-block"> 夏天一過,江淮地區就進入了梅雨季節,往往連下好多天不停,望著公務員送來的幾封信件,母親說:“雨天路滑,又沒有傘,天晴了再送吧”。</p><p class="ql-block"> 想著那辦著手指,算著回信日子的幾戶人家,我背上書包,披上裝化肥的塑料袋,一頭扎進雨霧之中。</p><p class="ql-block"> 我瘦小的身軀,踏進過無數個家門,拉近了鄉村和城市的距離,讓村人與遠在異鄉的親人,得以情感的交流,也讓這偏僻鄉村的人,知曉了外面世界的精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〇二〇.十.二十三</p><p class="ql-block"> 滁州.明光南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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