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腳步

關中人

寫在前面的話； 我媽在這兩個月的時間里只能躺在床上，渾身虛弱無力，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清醒的時候大部分時間她都在看著天花板發呆，有一天她告訴我她想寫點什么，做個紀念，于是在有限的還能拿起手機的時間里，她斷斷續續的記錄下了所思所想。——女兒賀加貝 最后的腳步一王慧霞一我們家是地地道道的工薪家庭。當初女兒出國留學也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沒費吹灰之力。我家人雖說識字，可文化程度都不高。女兒考上大學了，我高興；女兒考上公費研究生了，我高興；女兒說有名額可以出國，我還是高興；女兒問那么是在國內上研究生還是出國，我說你看著辦。她說我想出去看看，我說好，那就出去。過幾天她說我出去了在外邊待不下去怎么辦，我說不知道，你和老師說說看。過幾天老師說去看看吧，待不下去就回來，以一年為限，待不下去就回來繼續上研究生。得，什么都解決了，那就出去吧。就這么著，我們把女兒送出國了！可以說這一切我沒用腦子想過！國外呆了一年后，女兒有一天突然告訴我她談了一個男朋友，我高興壞了。馬上說好！好！太好了！說起來上大學以后我就說可以談戀愛了，可是大學四年，國外一年女兒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太遜了。說實話，對于女兒我是自信滿滿，長的不差，學習好，人緣好，靦靦腆腆的一個小女孩。可是上大學四年沒談戀愛，真是很遺憾。現在終于開竅了，哈哈能不高興嗎！接下來又是一個意想不到，居然是個洋人！老外就老外吧，我這個不合格的媽仍然沒有想那么多。我覺得談就談吧，無所謂，反正這是第一個，多談幾個就有經驗了，不然我也提不出什么建議來。誰知女兒就這么一頭撞到南墻上，我家就這么多了一個洋女婿！過年時女兒把男孩帶回來了，比女兒大三歲他們是同學。我們叫他小瑞。漂漂亮亮的一個男孩，不是他們說的大腹便便的胖男人，也不是什么黑不溜秋的農場主，[偷笑]我們之間也沒辦法聊天，每說一句要女兒翻譯一句，太別扭了，這以后真沒辦法相處！像一般丈母娘還不得好好了解了解你祖宗八代，然后告訴他要好好對待我女兒，不然我就要怎樣怎樣...... 得，如今這情況我什么都不能“怎樣”了！我那個憋屈的呀，有苦說不出的還在后邊呢！有一次我們去麥德龍買東西，大家挑了些東西放在一起。小瑞自己也挑了一些，結賬時他要自己結自己的帳。這事兒放到中國這邊肯定是搶著結賬！可是我家這個小瑞只結他手里的！說那些是他要買的，這些不是。[流汗] 這事兒當時怎么想怎么覺得別扭，這熊孩子怎么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呢！后來我們才明白這些東西是為了我們買的，小瑞做成法國味道的西餐和甜點給我們的。還有一次他躺在沙發上睡覺，孩子爸給他蓋被子，嚇得他盯著爸爸看了半天反應不過來。后來他問女兒說你爸怎么給我蓋被子呢？為什么要給我蓋被子呢？從來沒人給他蓋過被子，吃驚了好久！這是小瑞第一次來中國，也是他第一次和我們一起過的一個中國年。過年后他們走了，我們還暈著呢！這孩子到底怎么樣呢，女兒這個對象我們到底是同不同意呢？哎，我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那就再等等看吧！誰知道這一拖倆人居然成了！洋女婿成了我家人！ 二又過了幾年，女兒給我添了一個很漂亮的小孫女。太漂亮了太可愛了，我太喜歡了！太太太太...我愛得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偷笑]。從此以后就開始了我的“苦難輝煌”之旅。 真的就是苦難輝煌啊！從西安到圖盧茲，三趟航班，轉兩次飛機，巴黎機場還要換航站樓，二十多個小時才能到孩子家！你說我一個路癡，一個文盲，一個啞巴，一個人拖著一個沉甸甸的大行李箱，身上挎著包，手里再拉一個小行李箱，我容易么！ 每次出國都像打仗，雖然孩子都盡量給我安排清楚：轉機時路線怎么走，怎么提取行李，到轉機柜臺怎么重新托運行李...等等。可我每一次都是糊里糊涂的到孩子家，然后便感嘆說“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是挺順利的”[流汗]。當時腦子一團亂，現如今，在經歷了十幾年的反反復復的旅程之后，再看孩子的安排真是清楚極了！ 無論我出去了多少次，直到今天我只有轉機到國內的機場，看到到處是中文指示牌的時候，我才會覺得一切都是熟悉的，我才有到家的感覺。 下來就是我要在孩子家住半年，或者三個月。這些都是對我的考驗。沒有朋友，沒有熟悉的生活環境，白天我一個人在家，還有一個小嬰兒。說實話我的自理能力挺差的，沒有獨立處理事情的能力，原來在家都靠老公了。現在猛然自己做就覺得是一團漿糊，蒙頭轉向。給嬰兒換內衣，換尿布，喂奶，各種不習慣。比如抱孩子到院子里轉一圈，要換衣服，不能穿睡衣，要換成內衣，加外衣，加外套。你說兩個多月的小孩換一次衣服多難，真讓人崩潰！然后就讓孩子喝室溫奶，在我覺得不可思議，二月天氣多冷！一直到現在我都不覺得我能做好這些。 還有吃飯問題，第一次在法國待了一個月后，我回到國內再也沒吃過漢堡包。那時我一點不想聞黃油味道。每次我做兩天中餐，我問女婿今天誰做飯，他就說我做。[呲牙]做兩天后我說誰做飯，他說不知道，我就做中餐。女婿也是換著花樣做法餐，什么燉肘子，酸菜燉香腸臘肉，什么奶酪火鍋，什么烤雞烤鴨... 慢慢的我也習慣法餐了，也聞不到黃油味了。 小瑞是個好女婿。剛開始，見他不愛說話，我們語言也不通就更不交流了。慢慢時間長了玩笑也開了也生硬的說幾句，比如“你現在吃飯嗎，他會說：不現在”。也會在家里搞一些小驚喜，生日禮物突然拿出來。 每次我來他們就會安排度假，法國中部，西部，南部。有海邊，有登山，有滑雪，有古老的小城，有專門的度假村。大西洋地中海的海邊更是常去，有法國的農村，當然更少不了城堡。 女婿會帶著我在雪道上試滑一次，會在海灘上突然把你往海里扔。一個個冷笑話也會蹦出來。 三有了二寶后，生活忙亂了些，但是更豐富多彩，兩個孩子活波漂亮帥氣。最主要的是簡直是我的開心果！軟軟的喊著婆婆，在跟前撒著嬌一會給你拿杯水，晚上要個大親親，道個大大的晚安。我的心全化成了水。孩子也慢慢大了，換了大房子生活環境越來越好了。老公也退休了我們仍然每年來一次，有時兩次。日子慢慢的開心的過著，突然老天爺在頭頂給我們響起了一個炸雷，打破了我們平靜的日子。 四我們早就訂好了6月初去國外的機票。單位每年都會體檢，在19年春天體檢報告查出我癌胚源很高，建議去復查。我身體一直很好又沒什么感覺，還是在單位醫院的多次催促下去復查了。一個派特ct基本判定了我的生命倒計時，當我看到“肺癌轉移”這幾個字時腦子一片空白，心臟一下子沒了空了，一句話說不出來。后來去見醫生，醫生說馬上安排住院，再活撿一下才能確診，但也就不能再出國了。孩子接到消息當天就回來了，回來立即跑醫院。幾天后孩子問我愿不愿去國外治療，我吃了一驚，怎么可能！第一個是錢的問題，第二個是到國外我們自己一點用也不沒有了，首先語言不通就限制死了一切，每件大小事情都必須孩子出面。短時間可以，長時間怎么辦？侍候病人不是個簡單的事情。 五女兒說她沒問題，小瑞也說錢不用擔心，主要外邊醫療條件好些。還是出去吧！他在外邊也聯系了醫院，這樣就決定出來治療了。開始治療后女兒直接就請了半年假，在家照顧我，小瑞上班。每次去看醫生小瑞必定會請假一起向醫生詢問病情，了解進度。然后和他弟聯系再次咨詢。他弟也是一名醫生。日常的時候小瑞會說你媽媽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要多吃什么。家里經常冰箱滿滿的，全部買BIO的食品。他雖然不會說很多好聽的，每次都做出了實際的行動為你好。我是很感動，一個病人住到家里擾亂的是一家人的生活秩序和安靜的生活環境。而且我也知道一個外國人是不習慣也不喜歡和家長長住一起的，他們有習慣自己的生活要過，互不打擾。我也很擔心，怕影響孩子們生活，影響孩子們的感情。我曾經想在孩子旁邊找個房子離得近些，方便就近照顧。可女兒女婿還是覺得在家好，能隨時觀察情況，能更好的得到照顧。經過了半年多時間，我放心了，女兒孝順，女婿關心，孫子們乖巧懂事，我放心了。我愛他們，感謝他們，感謝上天讓我有這么好的孩子們。 六女兒每天很辛苦，要照管孩子，給我專門做飯，每天吃的藥，打的針，都做有記錄，每天給我做全身按摩，經常是一身大汗。小瑞每天下班，先到我房間問問我怎么樣？今天好不好？兩個孩子也是從樓上下來，先問婆婆好嗎？喝不喝水？太貼心了！ 七就這樣的日子老天也不給了！癌細胞腦轉移了，醫生給了幾周到半年的生命期限！殘忍吧！住了半個月醫院后轉到了家庭病房。家庭病房就是護士每天三次到家里給打針換藥，同時有事隨叫隨到。另外護理中心的醫生會和主治大夫藥店聯系準備好治療所需的一切藥品，護理器具。一切挺周全的。在家也有個好處是生活上也方便很多。 八護士每天換藥，按時到家里來。有的護士心細如水，說話聲音小小的慢慢的，進門洗手消毒。拿出配置好的消毒包，鋪上消毒巾然后一樣樣擺上藥瓶藥包，針管等。有條不紊。有的護士就是一個二，進門連手都不洗，拿出藥瓶就擺，還是我說你都不消毒嗎？實在是看不過去！哪都有好的。在家里住院了，連孩子也成了家庭護士了！每天除了我的吃喝拉撒睡，還有護士的接待，護理，用藥必要時要時刻注意。每天按摩又怕輕了不頂用，又怕重了給摁壞了[抓狂][流淚][呲牙] 九我嘴里沒味道，一點咸味吃不出來，只要放鹽，就是苦的，每天吃的都是淡飯，水煮出來的，炒的菜也不行，油味重一些的，吃下去就會吐。不能吃甜的，不想吃香的，不能吃咸的，最后只有淡飯可吃了。這幾天吃小瑞做的老牛骨燉菜可把我好吃死啦！每頓都吃一碗，里面有土豆，紅蘿卜，蔓菁芹菜，還可以有蓮花白，白菜。可以說可以放所有菜。高壓鍋里放牛腿骨和肉，必須是老牛骨，貝貝給我做小牛骨的味道不夠。放百里香，香葉丁香，洋蔥，大蔥淡淡的鹽。小瑞高興的說我接受了法國菜。吃的時候可以加一些小碎面一起煮，有面有菜有營養。大家可以試試。另外我不知道蛋白粉怎么吃，放到嘴里實在是咽不下去！我對所有補品抗拒，實在是難以下咽。這段時間孩子真是想盡辦法給我做吃的，我都夸孩子會做袖珍飯了，每次會做出一點點飯菜，過去每次做出來都要吃好幾頓，孩子們都吃夠了。 十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不管有幾天，我在這幾天一定是快樂的！女兒的貼心照料，女婿的熱情問候，孫子們的細心模仿，丈夫的細心照顧，可說滿心溫暖，滿心幸福。不管有幾天，我也要給孩子們一個開心，一個充滿了回憶幸福笑臉。 　　生命是一樹花開—永遠的懷念生命是美麗的，人的一生都為美麗的目標而奮斗。你靜靜的開放，悄悄的凋落，如流星在天穹劃過，似一樹梨花，凋落處撒下一片潔白……質本潔還潔隨風而去，只留下淡淡的余香如故。這無言的痛，有太多不舍，太多留戀，太多無奈，心里澀澀的，如鯁在喉堵的人透不過氣來。六十六個春秋，多想再和你一起出去走走，看看、……這生死離別的痛——痛的人入骨。有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記得曾一起走過的日子，常常使我淚流滿面。去年春末之際，學校的一次例行體檢，查出癌癥侵犯了你的肌體，你震驚！不解！彷徨！怨天不公！到坦然面對并積極與病魔抗爭！這其中的百味雜陳，只有由你我來面對，你可以笑對人生，留下來的只是親人深深的痛苦與思念……。你在思維還清楚的日子里寫下了《最后的腳步》讓女兒替你發到群里供親人們傳閱，收到了親人們許多關愛與問候，你閨蜜們每到周四多想再和你一起聊聊從小一起長大，到上學、工作、結婚、生子、如何教育孩子長大成人、等等等等……。這些你都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很好。兄弟姊妹給你留言讓貝貝讀給你聽：大姐，自從你有病以來心里一直隱隱的痛，很堵；這段時間經常和咱哥聊你的病，心中是那么的無奈，沉悶痛苦的氣氛在家中漫延。生老病死本來是很正常的事情，到來之時確那樣的切膚之痛。大姐，別怕，生命本就有長短不一，看到你寫的文章我一下子釋然了好多，你是幸福的。大姐你肯定受了很多病痛折磨，甚至是死去活來的，但這些苦難就是對來世做的一種鋪墊，也許你就是來世真正的王者。大姐我會一直想你的。姐、我是風平，我每天都在想你，法國太遠不能在你身邊陪伴你這將是我終生的遺憾。回想這一生中我們相處的日子，一直在我的惱際久久不能忘懷。如今我每天都在牽掛著你，希望老天保佑你無痛的過好每一天，我們愛你。鳳妞，我是哥哥。你在那里病痛對你的折磨，我們都能想象得到，而我們又沒有辦法。安慰的話又顯得蒼白無力。前幾天看到妹妹寫的短文，字里行間，閃耀著情感的光芒，我也非常感動。大前天晚上，從視頻上看到你昏睡不醒，我心里難受的不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成寐，望著窗外退了色的星辰，想了很多很多……  你知道的，哥哥我也70的人了，我們都是生命之樹上的黃葉，塑風一吹就有葉子落下，先落后落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們要盡量的坦然面對上天對生命的選擇……  要知道鳳凰也會涅槃的，妹妹不要怕，雖然前路會越來越不好走，而天色會越來越暗。我相信家人們的關愛和兄弟姐妹們的牽掛，會激勵妹妹勇敢面對。但愿，兄弟姊妹們的眼淚會化作心靈溫暖的外衣，或許能使妹子在不得不前行的路上不再寒冷。  我可憐的妹妹，哥哥愛你！姐姐去了！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去了，那就是天國。咱媽在那里，咱伯也在那里，愿他們在那里沒有痛苦，沒有人間煩惱！只是離我們太遙遠，我們無論多么想你們，也無法再見到你們！那是永遠永遠的隔離分別，永遠永遠的看不到你們了！想到這里，我們的心很痛，很痛很痛！有什么事情還有比這更讓人黯然神傷？！大姐，永別了！是啊、我們所有的親人都愛你！想你！在你病重住院的日子，病痛使你難受時，我和孩子把你扶起來靠在我們的身上，看窗外日出日落，云卷云舒。每當從醫院回到家中，家中少便了往日的歡聲笑語和孩子們的嬉戲打鬧，一切都顯得那么的安靜。廚房里不見了你熟悉的身影，飯桌上的菜肴缺少了熟悉的味道。人，往往就是這樣，得到的東西不懂得珍惜，一旦失去才知道它的珍貴。于是，漫漫人生，有多少人這樣喟嘆：覆水難收。再也回不去的從前。當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時，我會輕輕喊著你的小名：鳳妞我們回家，回到生養你的地方，回到我們共同生活過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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