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看的霜

若清淺

朋友圈里的琴韻姐，某市文聯主任。近來發現她每天早晨都會發一張她家窗外的晨曦景象照片，時間在大早五點多鐘。有時會配有簡短文字，有時一個字也沒有，就一張圖景照。 先沒覺得有什么特別的，照片拍的也不咋樣，立秋后白天短了，天亮的慢慢遲了，五點多鐘拍的照片有時看到的也只是黑乎乎畫面深處的一絲絲光亮，沒有美感可言。 可是就是這一副忽明忽暗的景象照，琴姐堅持拍了大概有三月有余了，而且現在仍然在堅持著拍，然后但見她每天早晨五點半準時發布朋友圈。 今天，當我想為此寫點什么的時候，去翻看她的朋友圈，才發現她設置了三天可見，我想找幾張她拍的美觀一些的晨曦圖景照片來作為配圖，卻未能如愿。但卻看到了她近日為照片配的文字: 按時看日出！ “按時看日出”，我被這句話感動到了。這位文友是位十歲二寶的媽媽，大女兒已經讀研了，除了工作，還日更公號。平時相當忙碌。 一個如此把時間扳兩半用的人，卻每天惦記著看“日出”，把再尋常不過的晨曦之降視若一件盛事，當做一天必做的功課來應對，為什么？ 我竭力去想像、去模擬那情景，并久久地揣摩、體味著它…… 黎明，擁有一天中最純澈、最鮮澤、最讓人激動的光線，那是靈魂最易受孕、最受鼓舞的時刻，也是最讓青春蕩漾，幻念勃發的時刻。 它喚醒了我們，對生命的原初印象，喚醒了體內的沉睡細胞，使我們看清了，遠方的事物，看清了險些忘卻的東西，看清了夢想，光陰，生機和道路…… 迎接日出，不僅是感官愉悅，更是精神體驗。不僅是人對自然的閱讀，更是大自然以其神奇作用于生命的一輪撞擊。 它意味著一場相遇，讓我們有機會和生命完成一次對視。有機會深情地打量自己，獲得對自己更細膩、更清新的感受。它意味著一次洗禮，一記被照耀和沐浴的儀式，賦予生命以新的索引，新的知覺，新的內念、啟發與發現…… “按時看日出！” 透過那橘色晨曦，讓人觸摸到了一副優美剪影: 一個人在給自己的生命舉行升旗！ 放棄早晨，意味著你已先被遺棄了，意味著你看到的世界是舊的，和昨天一模一樣的“陳”。仿佛一個人老是吃經年發霉的糧食，永遠輪不上新的，永遠只會把新的變成舊的。意味著不等你開始，不等你站在起點上，就已被拋至中場，就像一個人未諳童趣即已步入中年。 多少年，我都沒有因光線而激動的生命清晨了。上班的路上，擠車的當口，迎來的已是煮熟的光線，中年的光線。 在此之前，一些重要的東西已悄悄流逝了。或許是被別人領走了，被那“按時看日出”的神秘之人(你周圍一定有這樣的人)。一切都是剩下的，生活還是昨天的生活，日子還是以往的日子。早在天亮之前，我們已下定決心重復昨天了。 這無疑令人沮喪。可，即使你偶爾起個大早，忽萌看日出的念頭，又能怎樣呢？ 都市的晨曦不知從何時起早已變了質。高樓大廈奪走了地平線，灰蒙蒙的塵霾，揮之不去的汽油味，即使你捂著耳朵，也擋不住車流的喇叭。還有街邊深更半夜喝酒吃燒烤的猜拳聲…… 沒有合格的黑夜，也就無所謂真正的黎明……沒有純潔的泥土，沒有曠遠的遠山，沒有莊稼地，只有牛角一樣粗硬的黑水泥和鋼化磚。 所有的景色，所有的目擊物，皆無施洗過的那種鮮艷與亮澤，那抹蔬菜般的翠綠與寂靜……你意識不到一種“新”，覺察不到嬰兒醒來時的那種清新與好奇，即使你大睜著眼，仍覺像在昏沉的睡霧中。 閱讀，讀到一段前蘇聯一位畫家的一段話: 冬天，我就上列寧格勒那邊的芬蘭灣去，您知道嗎，那兒有全俄國最好看的霜…… “最好看的霜”，最初讀到它時我驚呆了。因為在我的生命印象里從未留意過霜的差別，更無所謂“最好看的”了。但我立即意識到這霜存在，連同那投奔它的生命行為無不包藏著一種巨大的美！一種人類童年的美，靈魂的美。那透過萬千世相凝視它、認出它的人，應是可敬和值得信賴的。 和那位畫家相比，自己的日常感受原是多么粗糙和魯鈍。我們竟漏掉了那么多珍貴的、值得驚喜和答謝的元素。 它是那樣地感動著我。對我來說它就像一份愛的提示，一種畫外音式的心靈陪護。盡管這世界有著無數缺陷與霉晦，生活有著無數的懊惱和沮喪，但只要一閃過“最好看的霜”這個念頭，心頭即明亮了許多。 于是我忍不住問友人:“你可曾遇見過最好看的霜？” 雖然自己同無數人一樣，至今沒見過它，也許一生都不會相遇。但我知道，它是存在的，無論過去、現在或未來…… 那片神奇的生命風光，它一定靜靜地躺在某個遙遠的地方。 它也在注視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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