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睡得天昏地暗，醒來頭疼頸酸。我以為時間應該近晚，卻發現自己還停留在正午。</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無意再睡，無心起床。聽窗外似乎有雨在落，涼意如蛇，攀著門邊窗縫就溜了進來。當你覺得冷的時候，那季節就到了春花開盡夏綠變老的深秋———雖然剛過了仲秋，但有風雨助力，涼意倍增。</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聽這秋聲，朦朧中醒來的午后，便覺出了人生的無邊荒涼。</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還有些荒誕不經。</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夢想的躺椅此時還不能停在窗下等我，拍拍自己無處安放的身體和靈魂，我想找一個陌生的地方，點一杯茶或者咖啡，一個人坐著，輕啜慢飲。</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終究是沒有出去，我不喜歡在風雨里趕路，少時受了太多雨打風欺之苦，在雨里只覺恓惶，并無有詩意在心底盤桓。</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中秋，回家看娘。飯后無事，圍著娘種的幾棵紅芋秧子左右端詳，說，這個做窩窩頭好吃，炒了也好吃。娘說，我小時候是吃夠了，再也不想吃它了，你覺著好吃就掐吧。</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從小就怕蟲，記得紅芋秧子上也有。不想經歷小時候一邊干活一邊擔心有蟲子的恐懼，就沒有摘。</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幼時走過的路，如果不是鮮花載途，多半是不想重走的吧。</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沒有出去，我給自己泡一壺六堡老茶。</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茶的樣子不好看，但是茶湯溫厚，坐在窗下的涼風里，后背亦升騰著溫熱的暖。茶湯顏色也美，深酒紅色在玻璃公道杯里泛著光，把這陰冷暗淡的時光裝點得格外生動。</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這杯中情景像張愛玲。總覺得她靈魂的質地是金屬，一直在幽暗里發著冷艷的光。固執地堅守著孤獨，清醒地保持著決絕，至死。</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沒有人能像她那樣，那是人間的傳奇。</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她一直是那個遠遠地站在橋上看風景的人，冷眼旁觀，窺盡蒼涼人世。</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這世界有無邊的熱鬧，這熱鬧里其實是無邊的虛空，但我們認為只要不看，那虛空就是不存在的———說到底，我們缺乏直面生命本質的勇氣，只能夸張地，浮華地，在橋下追逐詩酒快意，制造暢快淋漓。</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這也是生命的一種決絕姿態，與孤獨徹底割裂的姿態。</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能以積極樂觀的入世態度活著的人真讓人羨慕，只是，大多數是膚淺的，或者說虛假的樂觀主義，與尼采所謂的酒神精神并無關聯?？墒牵磷砥渲械娜藗兤o自己掛上一個高大上的標簽，讓一場俗世狂歡變成哲學思考或者文化活動。</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沒有阿波羅式的孤獨來約束的狄俄尼索斯的癲狂，是生命的悲劇之源。更悲哀的是他們把孤獨定義為可憐，對此嗤之以鼻。</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如果有人到了適婚年齡還不愿成家，不但爹娘著急，就連周圍的七姑八姨和不相干的人也跟著操心，苦口婆心地舉了許多例子，充滿善意地提醒他們看老了以后無人陪伴的孤獨，無人照顧的凄涼。</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曾說，一個人生活沒有什么不好，孤獨也不是那么可怕。就有人反唇相譏，那是因為你還沒有老到不能動，沒有生病。然后還會給我舉張愛玲的例子，說她晚年的孤獨與凄涼，死在異國他鄉的公寓里無人知曉———好像我不知道這些。</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可是，那些孤獨凄涼都是觀眾的感受，如果當事人不覺得，哪一種存在方式都是對生命的尊重。</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抱怨的生活，才是最好。</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你若享受塵世的熱鬧就得承受隨之而來的一地雞毛，你若選擇山林的幽靜就得接受與之俱存的無邊孤獨。</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你可以兒女成群享天倫之樂，我也可以一個人，慢慢地走。</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孤單，也是這人間的風景。</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這個冷雨敲窗的午后，我就成為喜歡群居者的人眼中孤獨的可憐人。</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裹一條薄毯，泡一壺老茶，對一窗風雨漫天秋陰，一個人，自斟自飲。</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壺茶，喝到色淺味淡，那薄暮卻漸次密集，再看窗外，對面人家已是燈光搖曳。</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半日時光，輕巧地掠過。</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如果是喝酒，那這半日怕是不能如此安生。</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酒場是要用綿綿不絕的熱情來加持，用喋喋不休的醉話去助推才能繼續下去的，一秒冷場，便是十分尷尬。</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而且，散場后的冷清也不是一個敏感細膩的靈魂所能輕易忽略的。我一直記得《韓熙載夜宴圖》的最后一幀畫面，眾賓散去，韓熙載靜靜佇立，淡淡揮手，落寞如斯。</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故黛玉不喜聚。</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剛參加工作那年，我喝過一場從中午開始到傍晚才結束的酒。三個人，女主人酒多話多，從童年說起，一直說到悲慘的婚姻。</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這些平日深埋心底的話，不借助酒精怎能揮發。</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喝醉了的人都成了勇士。</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酒烈，茶淡。</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淡茶亦醉人，只是再怎么醉都不會上演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那一幕。</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茶是孤獨的，它最懂人間清歡。如果一定要喝一場熱鬧的茶，那多半是不知其味。</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人，還是應該留一點時間與自己對話。</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就像這樣，泡一壺茶，心平氣和地問自己，你想要的究竟是怎樣的生活。</span></p><p><br></p><p><br></p><p><br></p><p><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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