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石坡

?我是奶奶帶大的。?奶奶誕生的那一年，百里之外的韶山沖，另外一位不平凡人物也來到了世間，而在我的心目中，奶奶才是最偉大，最可親的人。當人們唱著爹親娘親不如黨親時，我心里唱著，任何人都不如奶奶親。 奶奶與爺爺是小手工業者，解放前開了一家小作坊，辛勤勞作，靠生產紗襪子供爸爸上大學，家里至今還有一些那時留下的一束束各種顏色紗線，算是祖先留下的唯一家產了。在我懂事前爺爺就去世了，所以對爺爺印象模糊，可對奶奶就完全不同了。 奶奶是六姊妹中的老大，下有三個妹妹和兩個弟弟。奶奶出身于邵陽一大戶人家，家境殷實，后來隨著父母遷到省城長沙。奶奶的父母是干什么的，不太清楚，后悔沒在奶奶在世時問個明白。但敢肯定奶奶是一個大家閨秀，因為奶奶裹腳且識字。 古時稱婦女的小腳為三寸金蓮，裹腳實則是封建社會對婦女的一種殘害，與現代的美容本質不同，看看現在滿街的美女，個個九寸鋼蓮，走起路來地動山搖。每每看到奶奶洗腳時，都不忍直視，小腳形狀像棕子，尖尖的，心想奶奶這輩子是別想踢足球了，但也許能跳芭蕾，天鵝湖什么的?？墒?，別小看那雙小腳，奶奶走路卻快步如飛，三年困難時期，里里外外一肩挑，還曾挑著大水桶澆菜呢，校園外那塊小菜地常見她忙碌的身影，奶奶種的芋頭，紅薯，南瓜等作物填飽了我們的肚子。奶奶曾說過，抗戰逃難時，每天長途跋涉，走很遠的路，功夫應該是那時練出來的。 奶奶不僅走路快，甚至還能跳躍，有次在屋外就親眼看見奶奶一步跨越幾個臺階，當我叫她時她正懸在半空中，就像智取威虎山中楊子榮打虎上山懸空動作那樣。一個三寸小腳的老太太，梳著盤在后面的發髻，穿著側邊系扣的大襟服，啪的一聲，在空中來個一字馬劈叉，天吶，這是何等的瀟灑，何等的驚艷，又是何等的女神，這，就是我的奶奶。 小時候，奶奶常帶我去舅爺和姨奶奶家玩。奶奶牽著我的手，乘5路公共汽車到輪渡碼頭，坐輪渡過湘江，來到長沙城里。舅爺在黃興路的享德利鐘表店當經理，家住瀏城橋下，一條鐵路從門前通過，一有火車路過我就跑出去看。而姨奶奶家則在南門口，開了一家餛飩店，每次都用餛飩招待我們，味道好極了。舅爺的小兒子和姨奶奶的小兒子與我年齡相近，我們很玩得來，城里的孩子見識廣，比我們河西“鄉下”的頑皮多了，使我大開眼界，他們是我兒時的“閏土”，至今留下很多美好的回憶。 一天，奶奶又打算帶我和弟弟一起去城里走親戚，可媽媽不同意，覺得太給親戚添麻煩了。于是，奶奶帶著我們悄悄的出了門，三寸金蓮腳踏湖湘大地，秀發隨風飄逸，渾身透著一種古典美。祖孫三人樂滋滋的一路前行，經過麓山館郵局，行至廣場，忽然聽見媽媽在后面叫我們的名字。原來，媽媽下班回家不見我們，掉頭就追。見狀，奶奶左手牽著我，右手拽著弟弟，拖著我倆就跑，奶奶的小腳步子小但頻率快，只見兩只小腳像二只小灰兔，發出唰唰的聲音，帶來一陣風。媽媽在后面緊追，我們在前面猛跑，頓時，廣場好不熱鬧。前方，自卑亭對面就是公交站，氣喘吁吁跑到車站，媽媽越來越近，正好5路車到站，車門剛打開，奶奶松開我們，一個箭步躍上車，轉身欲拉我們，一步之遙，千鈞一發，上去了就是奶奶的，否則媽媽的，怎么聽起來像說粗話。說時遲那時快，媽媽趕到，一把將我們攔下。車門隨即關上，緩緩移動，清楚的看見站在車門處的奶奶臉上那失望，惋惜與不舍的表情。車子遠去，也帶走了我們的心，垂頭喪氣的我倆被媽媽“押”回了家。多少年后，每當乘5路車時就想起了奶奶，那5路車，乘著我的美好記憶，乘著奶奶和我，駛向遠方…… 奶奶中等個子，但是小時候感覺她又高又大。每當圍繞在奶奶身邊，都要使勁抬起頭才能看見她那慈祥的笑容。后來稍長大一點，當撒嬌頑皮，從后面環抱著奶奶時，覺得奶奶就像一座高山，巍峨挺拔，托起孫兒的一生。 小時候，奶奶常常帶我睡覺。奶奶的床很寬，夏天鋪著竹篾席，天黑前，用涼毛巾將席子擦一遍，去掉一天的熱氣，然后早早地將蚊帳放下來，將蚊子趕出去。入夜，炎熱難耐，奶奶躺在旁邊，對著我不停的搖著大蒲扇，微風習習，多少個不眠之夜，在奶奶的呵護下進入夢鄉。 有時做噩夢，第二天早上奶奶就會將我帶到外面，一個空曠的地方，對著遠方，一邊摸著我的頭，一邊不停的喊，“我的孫兒回來啰……” 小時候，最怕奶奶給我洗臉了，使好大的勁，好痛，好像要將一年的灰塵一次洗凈，我總是躲讓。夏天，野了一天，滿頭大汗，一身臟兮兮的，每到下午五點多鐘奶奶就給我和弟弟洗完澡，弄得干干凈凈，舒舒爽爽，將我們抱到屋外那架在長條凳上的竹床上玩，然后去忙著做晚飯。那難忘的夏日，夕陽下，屋外竹床上兩個頑童的嬉鬧成為每日一景。 不聽話淘氣時，奶奶會拿起拐杖，裝作要打我的樣子。知道她舍不得打，一點都不害怕，一邊歪著腦袋吃著東西，一邊用挑戰，調皮而得意的眼光望著她，她無可奈何的望著我，可她那生氣的樣子卻無法掩飾滿滿的疼愛?？僧敯謰屢蛭視r，知道那不是鬧著玩的，會飛奔到奶奶身邊，那避風的港灣。有奶奶真好，真幸福。 奶奶喜歡看京戲，都是約了要好的鄰居老太太一起去。那時麻將不流行，不像現在，到處可見娭毑們打麻將，甚至玩鉆桌子的。奶奶看戲時帶著我，將我背在背上，走路去劇院。趴在奶奶的背上，聽得見奶奶的心跳，奶奶時而逗我，時而停下來給我買一枝棒棒糖，一路歡歌，一路笑語，兩顆心貼得那么近，那么緊，像快樂的音符一起跳躍。到了劇院，奶奶抱著我坐在腿上，給我一個糕點，雖然我看不懂也不喜歡看，可是只要是與奶奶在一起，就覺得幸福，奶奶在哪，幸福就在哪，奶奶肯定也是這樣的感覺。兒時的記憶中，滿腦子都是奶奶，那些與奶奶在一起的日子，時至今日，仍然是一生中最溫馨，最幸福，最美好的時光。?芳齡六十，風華正茂的奶奶 奶奶信佛，有一串朱紅色的佛珠，上面吊著一絡深紅色的穗子。閑時，奶奶一邊不停的撥弄珠子，一邊口中念念有詞。那串佛珠我珍藏至今，保佑著我。每當夜晚，暖黃色的燈光下，奶奶坐在床頭，戴著那副古典的老花眼鏡，手捧著那本豎寫體的線裝佛經書，朗朗有聲，類似古人讀書時的那個調子，有韻律，很好聽，躺在旁邊的我，伴著這特色催眠曲漸入夢境。?奶奶認為睡覺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夜晚，每當勞累了一天的奶奶，舒服的躺在床上的時候，就自言自語而感慨的說 “睡就是福，睡就是福啊”。時至今日，我睡覺時也偶爾學著奶奶的語調說：睡就是福啊。 每當春天來臨，春雷滾滾的時候，奶奶就趕緊跑到床邊，一邊用拳頭捶打床鋪，一邊重復的說 “打臭蟲，打臭蟲 ......”，并要我們對自己的床做同樣的事情。奶奶說，這樣能驅趕臭蟲和其他蟲類，保佑幸福平安。 文革中，那場觸及靈魂的革命居然也觸及到了奶奶，一個勤勞善良，安分守己的家庭婦女。奶奶的名字居然也上了大字報，說奶奶解放前辦的手工作坊是剝削，簡直是放狗屁。奶奶讓我與鄰居王伯媽一起到主樓的大廳里看了那張大字報。他奶奶的，怎么弄到我奶奶的...身上來了。 也許是受大字報驚嚇，一天，奶奶找到家里一些線裝古書，破四舊，拿到廁所，放到臉盆里燒了起來。古有焚書坑儒，今有盆書坑廁，廁所里頓時狼煙四起，烏煙瘴氣。燒完一盆，奶奶就要我將灰燼倒進抽水馬桶沖走，幾盆過后，馬桶開始堵塞，手忙腳亂，狼狽不堪。此情此景，想起了大練鋼，想起了地下黨燒密電碼。祖孫倆正干得熱火朝天，忽聽得敲門聲，奶奶慌慌張張的往盆里潑了瓢水，欲將火撲滅，一股煙灰騰起，將奶奶的臉噴得漆黑，我也慌忙將馬桶蓋上，扔下通馬桶工具去開門。原來，是爸爸下班回家，看見我們臉上的炭黑與驚慌失措的表情，爸爸哭笑不得，連忙制止，一場鬧劇方告結束。 奶奶身體很好，這與她長期打坐有很大關系，用現在的時髦詞叫瑜伽或冥想。無論是寒冷冬天還是炎熱夏天，將蚊帳放下來，在床上打坐，我們走路也輕手輕腳，生怕驚擾了她。夏布蚊帳很厚很密，難看清里面的情景，好多次貼近蚊帳想看看奶奶是怎么打坐的，奶奶就會發出嚇唬的聲音將我趕走，但還是隱約看見奶奶像如來佛似的腰桿挺直，盤腿而坐的英姿，奶奶是一個有功夫的女俠，由此對奶奶充滿了仰慕。 奶奶心靈手巧，會做布鞋和棉鞋，從小到大都是穿奶奶做的棉鞋，厚厚的，軟軟的，穿在腳上很暖和，既好看又舒適，家中男女老少人腳一雙。奶奶做的鞋屬專業水平，堪稱一絕。格子呢做的面子，精精致致，造型典雅漂亮，就像一尊藝術品。奶奶是能工巧匠，奶奶是藝術家。 做鞋最艱難的一道工序是納鞋底，將布刷上漿糊，曬干變硬，再用漿糊將幾層布粘在一起，形成約二毫米厚，然后將幾疊二毫米厚布又粘在一起，形成近一厘米厚布底。將布底切成鞋底形狀，再用很粗的麻線，密密麻麻的縫在一起，即納鞋底。那可是力氣活，先用木柄錐子扎個洞，然后用套在手指上寬寬的頂針將粗粗的針往上頂，穿透厚厚的鞋底，一針針一線線，終制成結實的鞋底。至今腦海中還常浮現奶奶咬緊牙關納鞋底的情景。最后一道工序是縫上鞋面，一雙鞋全是布與麻線制作而成。如今，再也沒有看到過那么好的手工制作的棉鞋了，似乎失傳了。?? 奶奶做過很多雙鞋，有一雙棉鞋卻一直躺在那個古香古色的紅柜子里，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誰，過了幾十年后迷底才解開。那是奶奶給她最小的弟弟做的。他，北京大學經濟系畢后參加革命，解放后任省財政廳高官，57年被打成右派，身陷囹圄。幾十年后終平反，而后在一所大學教數學。再與奶奶團聚時，我親眼見到奶奶從柜子里拿出那雙珍藏了幾十年的鞋塞在了舅爺爺的手上。倆人百感交集，一雙經歷了人間辛酸與冷暖的棉鞋終于找到了歸宿。 隨著歲月，奶奶與她的弟妹們相聚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有一年秋天，奶奶娘家的一大群親戚結伴從河東過來游岳麓山，順道來看奶奶。家里頓時熱鬧非凡，奶奶高興的心情溢于言表，燒水沏茶，相互問寒問暖。沒什么好招待的，奶奶便差我去麓山館商店買點餅干。當我急急匆匆將餅干買回家時，親戚們正在離開，只見奶奶是那么依依不舍的送他們，送出門很遠，目送著他們直到看不見背影。回到家中，望著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茶杯和那包還沒來得及打開的餅干，奶奶忍不住哽咽的對我說：＂都是我娘家的人，好不容易來一次，什么都沒吃就走了，真對不住他們＂。那是奶奶最后一次見到娘家的親人 …… 永遠忘不了當時奶奶那無比傷感的情景，令人心酸，心痛至今 ......?自小，我們的衣褲到鞋墊，也都是奶奶縫縫補補，燈光下，戴著那副老花眼鏡，一針一線，可謂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奶奶常常穿不進針眼，只見她左手持針，右手持線，一會兒將線頭放在嘴唇上抿一下，一會兒將針線湊近老花眼鏡，一會兒又遠離，試了幾次，看似穿進去了，可線與針眼還是擦肩而過?？粗棠痰谋硌?，那契而不舍，毫不氣餒的表情，我樂不可支。每當這時，我就將針線從奶奶手中接過來，一次穿進，奶奶看著我，慈愛的摸摸我的頭，露出欣慰的微笑，那祖孫倆溫馨的一刻永遠令人回味。 奶奶勤奮手巧，吃苦耐勞，任勞任怨，慈祥體貼，世間所有的贊譽詞都可以用在奶奶身上。 奶奶抽煙，抽過水煙和卷煙，自己切煙絲，自己卷煙，有時也叫我去幫她買一毛三一包的紅桔牌香煙。每當奶奶抽煙時我就搶著幫點煙，嚓的一聲，那火柴劃燃時的火藥味，吹滅后那一縷裊裊青煙，奶奶深吸一口煙，然后慢慢悠悠的吐出來，煙霧繚繞中，那滿足而愉悅的表情，腦海中永遠抹不去的記憶。老了后，奶奶漸漸的將煙戒了。 奶奶還有一門本事，看相算命。端詳你的面容，摸摸你的頭，揑捏你的鼻子，拍拍你的屁股，再看看你的手掌。你別笑，別與農貿集市買馬搞混淆了，這是一門嚴肅的科學。是否有官運，清的還是貪的，何時走桃花運，婚姻是否順利，能否守住錢財，崽女是否興旺，方方面面，算得一清二楚。你的命運，你的人生，就此一定乾坤。幾十年后，很多朋友，尤其是一起下鄉的知青朋友，都感嘆奶奶算得真準。奶奶是天才，一生閱人無數，加上她的靈氣與悟性，自然一算一個準。回想起來，小時候，當我趴在奶奶的膝蓋上玩的時候，她總是摸摸我的后腦勺或前額，有時仔細端詳我的手掌，一邊口中喃喃，說了很多，可惜我那時聽不懂，我想奶奶是在保佑她最疼愛的孫兒，一生順順當當，平平安安。 ?奶奶，鑲嵌在我的生命之中......?多么熟悉而親切的老花眼鏡 時間飛逝，我們慢慢長大了，奶奶的頭發也由黑慢慢變花白，最后滿頭銀發。 上山下鄉，帶著奶奶的牽掛，帶著我的思念，第一次離開奶奶那么遠，那么久。山高路遠情依依，擔心半夜北風寒，奶奶囑咐我知累知暖靠自己。悠悠歲月，相隔千里，常思何日是歸期，想心中有多少思念，似潺潺如汩，竟從春流到夏，從秋流到冬盡 ...... 每年春節從鄉下回家探親，與奶奶有說不完的話，倆人問長問短，互傾思念之情。又要返回鄉下了，走時，奶奶顫顫巍巍的邁著碎步，戀戀不舍的將我送出門很遠，奶奶跟在我身后，深情的用手輕撫著我的背，邊走邊哽咽著說：“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你 ......” 強忍著眼淚，我回頭轉身將奶奶攬入懷中，低頭貼近她的耳邊，聲音顫抖地說：奶奶，你一定要保重身體，等我，一定要等我明年回來看您 …… 春去秋來，世事滄桑。回城，又回到奶奶的身邊，后來高考恢復，上了大學。 奶奶老了，而那親情愈發濃烈，溶化在血液中，奶奶是最親的人。奶奶依然搶著給我們縫縫洗洗，我們仍然最喜歡喝奶奶茶杯里的茶，依然最喜歡睡奶奶的床，那小時候熟悉的氣味。雖然已經比奶奶高出一頭，依然喜歡從后面環抱著奶奶，將臉放在奶奶的肩膀上嬉鬧，還喜歡低頭撫摸奶奶額頭上像水波蕩漾一樣細細的皺紋，奶奶配合的將眉頭皺起來，水波頃刻變成了波浪。仍然喜歡奶奶的蛋炒飯，還有奶奶做的那干辣椒，干豆角與壇子泡菜。偶爾身上急需零用錢，奶奶毫不遲疑的打開那用好幾層小手巾包裹著的零用錢與各種票證，任由我取。奶奶是蔚藍的大海，我們就是那快樂而自由自在游戈的魚兒。 我們依然毫不吝嗇的呼喚著奶奶，“奶奶，七點叫我起床”，“奶奶，衣服扣子掉了”，“奶奶，晚上吃什么”，“奶奶 ......” 奶奶兩字重千斤，是天，是地，是整個世界。 ...... 大學畢業的前一年，一個寒冷的冬天，闌尾炎開刀，在四醫院住院幾天，沒告訴奶奶，怕她擔心?；丶液?，感覺奶奶似乎一下老了很多。給她買了平時最喜歡吃的蛋糕，她也不愿吃一口。姐弟們都在外地，保姆早出晚歸。詢問保姆我不在家時那幾天的情況，她說奶奶吃得越來越少了，老問她我到哪去了?？匆姶策呑雷由?，放著一雙奶奶很久以前給她自己做的嶄新的布鞋，是奶奶幾天前從柜子里拿出來的。還發現奶奶左手無名指戴著一枚白玉指環，以前沒見到過的，看得出年代久遠，也許是奶奶娘家的信物，承載著奶奶一生傳奇。 幾天后，一個冰冷的夜晚，樓上小房間，喂奶奶吃了一點東西，安排她睡好，當我八點多鐘再進房間時，奶奶看似睡著了，叫了一聲奶奶，叫不應，連叫幾聲奶奶也沒回應，慌忙跑出去將鄰居李醫生請到了家里。 奶奶無疾而終，永遠離開了人間 …… ?天崩地裂 …… ?奶...奶......再也聽不見我的呼喚。 恍然大悟那雙新布鞋與白玉指環的寓意，那是奶奶在默默的與人間告別，可我們卻一點都沒感覺到。想起不久前，奶奶半開玩笑的對我叨嘮，死后就所有東西都不要了，都給我。我毫沒在意，似乎奶奶會長生不老，永遠不會離開我們。 多年后，腦海中總是在思索奶奶的最后時光?；蛟S，人生長河，完成了歷史使命，順利到達彼岸，或許，覺得辛勞了一輩子，該是時候歇會兒了，或許，人間的最后幾日，奶奶回顧了自己的幸福童年，美好的青春時光，崢嶸的中年歲月，還有與孫兒在一起的暮年 ...... 爸媽托人在麓山南路后面的刷把沖與蔭馬塘一帶找到一位老農來幫忙料理后事。見到后，原來是劉二爹，奶奶和我都認識他，他常挑著糞桶來我們這附近掏糞，還常與奶奶聊天，奶奶有時還給他一些吃的和水喝。也許是天意，是劉二爹給奶奶換上那雙嶄新的布鞋，這雙奔忙辛勞了一輩子的小腳終于得以歇息了。然后，劉二爹問爸爸要一只碗，爸爸不知何意，但還是挑了一只最好的釉下彩青花瓷碗給他。只見他走到門口，將菜碗高高舉過頭頂，一邊高聲喊道 “杜娭毑一路走好！” 一邊將碗狠勁砸在地上，隨著一聲巨響，只見那釉下彩碗像翡翠般碎裂，伴隨著這一聲祝愿，奶奶離開了家，離開那棟度過了最后歲月的紅房子…… 承載著無數美好記憶的紅房子 ?坐進那輛面包車的車廂，陪伴在奶奶身邊，送奶奶最后一程。車子駛離了家，朝河東郊外方向駛去。車外嘈雜，世間紛擾，奶奶已遠離塵世。車窗外熟悉的街景飛快的閃過，一路上，心中默默的與奶奶說著話：奶奶，我們正行駛在湘江大橋上，奶奶，我們正在經過南門口，奶奶，這是書院路….這是金盆嶺 ...... 奶奶，可要記住回家的路噢 ...... 孫兒在等您 ...... 奶奶，走了。淚飛頓作傾盆雨，灑向人間都是淚。 ?從此，我，將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我，因為生命的重要部分已經逝去；人間，也將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人間；世界，將不再是以前那么的美好；可是，天堂卻因為添了個最親的人，而變得如此令人向往。 仰望星空，再輕輕的叫一聲，奶...奶。 ...... 如果我有起死回生的神奇，第一個想到的是親愛的奶奶。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今生來世，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人們生于斯、長于斯、居于斯、逝于斯，將自己的命運刻進親人的命運之中。來世，我還是奶奶的孫兒，與奶奶在一起。 冬去春來幾十載，仿佛奶奶從沒有離開，每天都在我身旁。常常下意識的回頭叫聲奶奶，以為奶奶就在身后?！澳棠瘫Ｓ游摇?，這是每當我遭遇人生困境時的口頭禪。 時至今日，每當想起奶奶，就不由自主眼眶濕潤，那首熟悉而樸實的歌謠就會在心中久久回蕩…… 多么熟悉的聲音，陪我多少年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 假如你不曾養育我，給我溫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護我，我的命運將會是什么！ 是你撫養我長大，陪我說第一句話，是你給我一個家，讓我與你共同擁有它。 遠處傳來你多么熟悉的聲音，讓我想起你多么慈祥的心靈，什么時候你再回到我身旁...... ( 謹以此文獻給最親愛的奶奶，也獻給眾天下的奶奶外婆及孫輩們。） 點擊以下鏈接，閱讀作者其它作品或點擊頭像進入作者專欄：<a href="http://www.xsjgww.com/1o5i5gd5"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0px;">刻在生命中的春節</a><a href="http://www.xsjgww.com/4lmjej41"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0px;">德國啤酒節與天鵝堡</a><a href="http://www.xsjgww.com/3btoz6vh"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0px;">憶高考我的77-78</a>?<a href="http://www.xsjgww.com/4h5nwho5"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0px;">新英格蘭漫記</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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