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里的情緣——岳母的晚年情感記實

青云路

我有幸照顧岳母的晚年生活，在她心情好的時候陪著聊聊天，嘮嘮嗑，聊說的盡是陳年往事，我把在她身邊的見聞用文字整理記錄下來，讓我們永遠記住這位在自己生命中最可敬可親可愛的人！為她老人家祈禱吧，愿她早日戰勝病魔，再現舊時鳳采！ 1. 送我回家今年八十八歲的岳母，半年前患上了老年燥狂癥，當我每次前去探望她，她總是用手牽著我的手，用那期望的目光求道:"娃呀，你可來了，走，送我回家吧！"兒子、兒媳、姑娘、女胥，誰到家里來她都是這一句。好像人們壓根就沒有讓她在家里住過似的，委屈的不行。有一天晚上，她最小的兒子利國在陪伴她，她鬧著、喊著要回家，利國問娘"你家在哪兒呀"！"我家在樓上"。岳母執拗著不依不饒。無奈，利國把娘背上三樓，又從三樓背下一樓，最終再次背回二樓居室。年近五十的利國，被糊涂老娘折騰的全身是汗，氣喘吁吁，哭笑不得。還有一晚上，岳母把自己小心翼翼折疊整齊的小棉褥夾在胳膊肘下，像個孩子似的哭鬧著要回家，愛國、利國這兩個兒子拗不老娘，倆人沒辦法只得把她從樓上抬到樓下，誰知剛剛抬下樓來老娘就罵上了"你兩個不安好心，這是要趁著天黑沒人想把我往溝里撂呀"！兩個兒子一聽這話，心想這要是讓鄰家里人見了聽到多難為情，又趕緊把老娘抬上樓去。有時候，瞧著倦縮在病床上的岳母那痛楚的樣子，我就思忖著:一個人呵，從出生就邁步在走向死亡的道路上，不管你是男人女人，還是大人小孩，不管你有錢沒錢，也不管你官職多高權勢有多大，生到死就是一個定律。如果你想著長壽，就躲不過老來難這一關口。人到老年時，心中總是缺乏安全感，只有親人在眼前時才感覺安全，只有自己的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家是避風港，家是暖暖的親情窩。這大概也是岳母經常要回家的原因了。 2. 不要保姆一天，我和妻子發現岳母生氣了，臉色陰沉沉的，略帶些怒氣，嚇的我們大氣也不敢出。中午時分，她的小兒子利國進門來，前腳剛跨進屋里，岳母就怒不可竭的說道:"去叫你哥來，我還沒死，為啥家里的大事不與我相商？"       利國陪著笑臉問:"媽，什么事惹你老人家不高興啦？"       "什么事，我問你，找了個保姆(指自已的親生閨女)來家里給誰商量啦？"岳母不悅的說道。        利國哭笑不得的向媽解釋著:"這是我親姐，你的閨女，她咋就成了保姆了！"岳母還是不信。       傍晚飯后，我和妻子從岳母家出來回家，剛走不久，岳母就小聲問利國:"春生(我的幼名)這娃怎么跟著"保姆"一起走了，你給這保姆一個月開多少錢？"利國只是搖頭苦笑。        次日，岳母一臉的不高興，話語也不多，心里責怪兒子咋還沒把這保姆打發走。        到了下午，感覺十分無聊的岳母，從桌子抽屜里小心翼翼的翻出過去一疊疊舊照片，悠閑的一張一張翻著、看著看著，見到了一張塵封己久的她與閨女合影照片，她撫摸著，回憶著，突然一下子勾起了她的記憶，她急忙將"保姆"叫到近前，撫摸著臉龐疑惑的問道:"你真的是小京？我的閨女呀，我咋就把你當做保姆了呢！"岳母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眼睛里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3.解不完的床頭結自從岳母患了老年燥狂癥，就象變了一個人似的。發病時神志幌惚，伴隨幻覺兩手不間歇的晝夜撕扯東西，撕爛了被褥，撕碎了床單衣褲，撕呀撕的，不知厭倦，不覺勞累，還不斷的吵鬧著回家，病癥似魔鬼一般周期性的重復發作折磨著她，無奈，目前無好的療方醫治。兒女們看在眼里痛在心中，除了流眼淚、嘆息和無奈，只有默默地陪伴她經受煎熬。愛國和利國生怕老娘的病發作期間傷害肢體，就試著做了一個布繩結，然后綁在床邊護欄上，結果發現老娘病癥發作過程中不斷用雙手解開繩結，解開繩結的過程燥狂行為減輕了許多。從此，岳母的床邊護欄上系滿了一條條布條制作繩結。后來每當岳母病發作期間，就兩手不停的解繩結，白天解呀晚上解，有時她解的累了就往手心里吐些吐沫接著解，甚至還不斷的嘮叨著:"這咋這么多呀，摘也摘不完！"我經常注視著這些綁在床護欄上的布繩結，心中升起一股股暖意，這些布繩結上凝聚了兒女們多少對老母親的愛意呀，它又是怎樣伴隨岳母熬過這晚年的春夏秋冬！ 4. 情系衛家七十載 岳母晚年時，最使她不能忘懷的是這一生走進衛家風風雨雨七十載。每當她回憶起往事就如數家珍一般，好似就在昨天發生的事，讓她記憶猶新。岳母王素琴，二十三歲時走進衛家，在經歷高級社、人民公社、大躍進，三年自然災害的艱苦歲月里，先后生下三男一女，在此期間贍養公婆、撫養小丟姑姑、來發哥哥、小盤妹妹，照顧從云南而歸的伯伯、伯姆，飽嘗了人間艱辛。那時候岳父在外工作，家里家外的生活擔子全由她一人挑著。單說這過日子用水就是一件難事，每天里的用水，要從村東頭幾十丈深的井里往外絞，常常要排隊等候，有時候一晌時間挑不回一擔水。岳母家里人口多，她在外邊像個男人，每天堅持去地里掙工分，晴天雨天，水里泥里都要到，回到家里縫補涮洗一日三餐一樣都不能少。經常是晝里下田勞作，夜間紡織布聯穿戴。八十年代初期，農村實行土地承包，岳母家里分到了四口人的田地，那時候，岳父在外工作忙碌顧不上家，愛國、衛國、利國，有的參軍，有的上學，僅她一人在家辛辛苦苦種地。她時常念叨起，小河有一塊溝峪地，自已捻丸抓了一個地頭頭，地頭旁邊有一條溝壑，每逢暴雨，洪水順溝壑傾瀉而下，剛剛整好的地里又被沖滿了料角。她獨自一人用镢頭刨，用手撿進荊籃里，一籃一籃的撿，一籃一籃的往外搬運，跪呀，爬呀，膝蓋磨破了，十指磨出了血，仍然咬牙堅持著。她用嬌小的身軀在田間犁地、耙地……奮力干著男人們在田里干的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一心撲在衛家，心中裝著兒女，這是唯一的力量源泉。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在岳母的哺養下孩子們一個一個都長大了，有了事業，建立自已的小家庭，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岳母跟隨岳父進城住在縣政府大院里，這一段時光時光是她此生最為春風得意的日子。岳母從條件艱苦的農村走進城市，從此與岳父生活在一起，告別了夫妻長期異地生活的困境，兒女們都在城里工作，整日里孫子孫女、外甥外甥女一個個圍著她轉，好吃的先讓孩子們吃，好玩的能買盡力給孩子們買，珊珊、珊娜、念念、東東、妮娜、彤彤、芳芳、蕊蕊、曉明一個一個都是在她的呵護下度過歡樂童年的。岳母享受這人間天倫之樂，幸福的微笑似春風一般漾溢在她那眉宇之間。九七年岳父突發心臟疾病仙逝，讓家人們始料不及，悲痛萬分，那一年岳母六十五歲。岳父的突然去逝，對岳母是一場晴天霹靂般的感情打擊，她精神近乎崩潰，突然感覺到自己成了林中孤鳥，整日里以淚洗面，也難以撫平內心深處的傷痛。此處成為她最為傷心之地，兒女們為此專為她在新城鎮家屬院買了住房，從此，岳母搬進了新居，大多在愛國和媳婦的照料下過著悠閑的生活。 5.忘不了的娘家人和事岳母娘家姓王，居住蒲掌鄉南蒲村的嶺西莊。她姊妹六個，大哥小奎，二哥小忠，大姐小忙、二姐小給(gei)嫁在本鄉，她和妹妹小杏嫁英言鄉無恨村。岳母出閣之前的歲月是在娘家度過的。南蒲村嶺西通往嶺東的小路上有一處麥場，每一年嶺西人家的莊稼都在這收曬后搬運回家。麥場邊上有一棵大椿樹，粗得一個人都抱不住，它年代久遠，既見證著嶺西人的歲月滄桑，又是嶺西的象征。近代歷史上軍閥混戰，日本鬼子侵占中條山，這里是兵家必爭之地。岳母的父親在舊社會當過保長，精明、強壯且能干。岳母的母親對子女教育特別嚴厲，岳母曾挨過不少次打，提起來都哆嗦。日本鬼子侵華在嶺西附近駐扎，經常到各村燒殺掠搶。有一次岳母去嶺東路上遇見兩個持槍日本士兵，她眼疾腿快奔進大椿樹下的窯洞里，窯洞中有一個麥秸垛，情急之下鉆在垛下用麥桔把自己覆蓋隱藏起來，從麥草縫中親眼看著小鬼子用槍托把本村一個婦女打成重傷而致殘。嶺西那溝里的泉水，清澈見底，甘淳味甜，用雙手掬起一捧清水喝進嘴里爽口，咽下肚去頓覺絲絲涼意；山坡上野兔滿山奔跑，隨處可見，荊棘草叢中隱藏的山雞，隨時可能撲撲楞楞飛出，嚇得你心驚膽戰；蝗蟲來時遮天蔽日，走了后快成熟的莊稼都成了光桿桿。每說起這些往事，岳母總是滔滔不絕。岳母對娘家人有著濃濃的情。說起當中的大姐樸實，二姐過日子仔細，北屋里小杏生來多病受了不少罪。侄兒小旦、小紅給她最親，還有選民、青民、小康、清太等人常來看望她…… 　　6.舍不下的鄉情棄不掉的親人岳母患的燥狂癥不斷的重復著，嚴重時晝夜里呼喊著親人的名字，一遍，兩遍，三遍……，雙手用力解開那些布繩結，一刻也不停頓。病情輕緩時言語溫柔，思路清晰，她喜歡回憶往事，一件件，一樁樁，老家里的東屋、西屋、角屋、廚房，還有大門口的豬圈、老石磨，老院里公公、婆婆、小丟、來發、小盤等全是她反復聊不盡的話題。老家村里的衛家祠堂、供銷社、舞臺、村東頭的吃水老井，還有姑姑堂那一大片綠油油玉米地，北地里青翠欲滴的棉花苗，秋樹圪澇里那黑咕隆洞的牛圈窯，甚至聊起在北院溝打土窯，那個錢花的叫一個怨呀，一天也沒住！——來發現在好了，每年給我背面掂油，也不惹我生氣了。——小盤吃苦能干，一家日月全憑她領哩，不容易！——衛國從小性格叛逆，小時叫他上學他不去，還說他是東屋人，我打他把火柱都打彎了，他就是不去，你說氣人不！有一天早上我去探望岳母，剛進門保姆就問我:"你有個小孩舅舅叫衛國，媳婦喚燕燕吧"？我問:"咋啦"？保姆用手指了指岳母說:"大概昨天晚上做夢了，早上五點醒來就一直哭，說是陪燕燕去街上轉，回來路上她把燕燕弄丟了，這可咋辦呀！好容易把她哄的不哭了，過了一會她想起來又開始哭。我問她燕燕是誰，她說是衛國媳婦"。……岳母的晚年是痛苦的，她不想連累兒女陪著她一起受罪，多次在深夜里一個人給己逝的岳父燒香燒紙，祈禱岳父把她帶走。岳母的晚年又是最幸福的老人，她逢人就夸自己的兒女媳婦，還有所有晚輩待她如何好，娘家人來了，她不止一次的炫耀:"你們都看看，這電視機有多大多好，才給我換了一個新的衣柜，屙尿連屋也不出，做飯燒水用的是電磁爐……"岳母的晚年是最幸福的，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老人！ 母愛就是一生相伴的盈盈笑語，母愛就是漂泊天涯的縷縷思念，母愛就是兒女病榻前的萬般叮囑，母愛就是兒女成長中的殷殷期盼，母愛就是兒女情深似海的眷戀    ——————心得 此照片攝于2021.3.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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