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放器里的紅樓夢

小貓

文字、圖片/周燕 《紅樓夢》終于出現在了這個暑假的名著閱讀推薦目錄中，至此，四大名著閱讀卡集齊。 書早就買好堆在桌上，連版本都跟我當年躲在被窩里看完的那一部相似。但是，小魚兒遲遲沒有找到正確打開的方式。 其他三部好說，特別是小男孩，基本在小學階段就已讀完，程度深淺或許參差，但至少能將三打白骨精，三英戰呂布，三打祝家莊……這種打打殺殺的經典故事講得唾沫星子橫飛，充分體現出雄性自小就有的好勇斗狠的特征。 現在猛地要把打打殺殺置換成鶯鶯燕燕，不習慣也是情理之中，何況家里還潛伏著一股強大的阻撓勢力。 大反派是小魚兒他爹。據我觀察，魚爸是沒有讀過《紅樓夢》的，全書除世人皆知的男女主角之外，他只曉得一個焦大，就這，此人還要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斥責紅是反面教材，是紈绔子弟敗家仔的寫照，是浪費時間的娘娘腔小說。 有這么一個糙漢爹，就不能指望有個精致兒。當然，娘親也是靠不住的，畢竟爹娘同款，估計當年的素質教育都沒達標。可見爹娘出身才是人生第一要務，父母的素質教育四舍五入就是孩子的素質水平。 小魚兒堅決不看《紅樓夢》，一頁都不肯讀，生怕把自己讀成娘炮。 真是一個難以完成的閱讀任務。 正在我頭痛之際，沒想到，此事的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竟然出現在千里之外的文芳手里。 為了讓我多運動，文芳上次來的時候特意給我帶了個小播放器，力圖使鍛煉身體這回事兒顯得有趣一些，好誘哄我增加活動量。她哪里明白，懶人的懶是刻在骨子里的，豈是不枯燥仨字就能解決的。 無辜的播放器被閑置，少了用武之地，委屈無限。忽一日被小魚兒發現，兩兩相望，皆大歡喜。 家里沒有網絡，手中沒有手機，電視時長被限制，小魚同學寂寞如雪，無聊透頂。于是，播放器瞬間從老土變救星，寸步不肯離，反而是文芳專門留給他的講明要檢查功課的《曾國藩傳》，被嫌棄了，偷偷丟在一邊。 我不知道文芳在播放器里裝了什么內容。某日，偶然碰見魚兒正津津有味地聽節目，我聽見那一把獨特的臺灣風味的溫柔嗓音，才知道他正在聽蔣勛講評《紅樓夢》。 行吧，換個方式了解名著，不指望他能精讀，萬一某天考到《紅樓夢》，他不至于只會填焦大就行。 蔣老師的聲音太動聽，“能讓耳朵懷孕”大概就是指這樣的聲音，單憑聽，就能感受到美。 不知道是不是美麗的聲音立了功，反正小魚兒的興趣越來越濃，甚至還時不時提出個人觀點，對錯先不論，那數量，頗為可觀。 “同樣是斗小三，王熙鳳可比夏金桂高明得多，王熙鳳不動聲色就把尤二姐干掉，夏金桂竟然把自己給搞死了。” “人人都喜歡薛寶釵，我也選薛寶釵，要是把林黛玉放在現代社會，她都沒法生存，情商太低。” “王夫人罵晴雯是妖精似的人物，心里看不得她那張狂樣兒。晴雯確實太高調，飛揚跋扈，容易招人恨，王善保家的說她仗著自己長得好，成天立起一雙騷眼睛罵人，真沒冤枉她。” “難怪司棋寧愿死也不離開賈府，原來下等人和下等人也有區別，也分等級。看來有人的地方就有階層。” “賈寶玉就是個廢物，家族都沒落了，他還縮在后院女人堆里混天度日，一點責任也不愿承擔，賈政早就該對他死心，悉心去培養賈蘭，確立接班人。”…… 諸如此類。 不得不承認基因的強大。在此之前，我和小魚兒從未有過任何關于紅樓夢的討論，觀點如此一致，只能說明這娃是我親生的，錯不了。 有一天，他忽然哈哈大笑地跑來找我：“媽媽你知道嗎，林語堂說妙玉是好潔神經變態的色情狂家伙。” 林語堂說過這話嗎？那真是大快人心。 一部紅樓夢，我最看不上眼的就是這個故作清高的小尼姑。明明春心蕩漾，心中思慕公子哥，寫壽貼，送梅花，連喝口茶都要特意將自己平時用的綠玉小斗給寶玉用，算是間接接吻滿足意淫嗎？如果她像我等俗人這般真猥瑣也就罷了，誰家少女不思春，哪個少年不鐘情？人吃五谷雜糧，怎能沒有七情六欲，她卻偏偏要作出一幅“你等皆禽獸，唯我獨高潔”的嘴臉來，這個所謂的“檻外人”真把我給惡心壞了，斗膽揣測曹先生給她起名“妙玉”，雖有個玉字，實則暗示那個思凡的“妙常”。 說小尼姑扯的有點遠，重點是小魚兒從何處知道林語堂這段話的？機智的我抓過手機翻看瀏覽記錄，最新的一條赫然是：林語堂《晴雯的頭發》。點進去看了一下，比較專業的文章，以小魚兒現在的那點水平，絕對是看不懂的。但是他竟然在聽書的同時知道去查看相關資料，就這一個小動作，足以令我刮目相看，老母親的心啊，驚喜到飛起。 更加驚喜的還在后面，今天我翻看他的筆記本，看見他模仿林語堂先生的題目，寫了一篇作文，叫做《晴雯的眼淚》，內容稚嫩的令人發笑，摘抄痕跡通篇都是，十分囂張，好不容易有幾句自己的話，要么車轱轆般滾來滾去，要么前言不搭后語。 四字評語從我腦海中飄過：什么玩意…… 不對不對，我可不是熊家長，我要講究素質注意教育方法，不能隨意打擊嘲笑孩子…… 等會，讓我先笑一陣。 笑歸笑，心里到底還是高興。為什么呢？這個暑假號稱史上最短，其實也有一個月，老師就布置了兩篇作文，只需領會精神寫出思路和題綱即可，不要求寫具體內容。這項作業把小魚兒給難為的，頭上短毛都快揪禿了，憋了幾天才湊出來交差。現在無人要求無人監督的情況下，他愿意靜靜坐下來偷偷寫幾百字的心得體會，實屬難得。 我端端正正地在旁邊寫了幾行字：不錯，繼續加油。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會抄不會抄，沒事多抄多練，熟能生巧。 晚上，小魚兒看見我的批語，“媽，你又偷看我作文？怎么樣，不錯吧？我這還未完待繼呢，連續劇，下次寫了再給你看。” “……好的好的，我等著拜讀，看好你喲。”心說這都是自找罪來受啊。 “媽，你上過書法寫字之類的培訓班沒有？” 話題太跳躍，我不由提高警惕，“干什么？” “你看你這臭字，什么玩意。”這評語莫名好耳熟。“如果你上過練字班，你就要求老師雙倍退款，如果不肯退，你就天天到他們門口寫字去，活招牌，看看你這字，誰還敢來報名，保證馬上乖乖給你退錢。” ……我一巴掌呼他腦袋上。 一個月的暑假轉眼而過，學生娃不僅重溫了梁山泊里的哥哥弟弟，還認識了大觀園中的姐姐妹妹，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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