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里門外》

贛水濤濤

“老爸，開門”，兒子在房門外喊著。 茂才躲在被子里沒有吱聲，他在糾結是否要去開門。他猜到兒子此時叫門的目的，如果開了門，免不了會有一場爭吵。今天是元旦節的前夜，他希望家庭安寧。 此時此刻，家家戶戶都沉浸在歡樂的海洋，人們都在用手機傳遞著對新年的美好祝福，而他們家即將面臨一場手機爭奪戰。 對于茂才來說，兒子是他全部的希望。兒子從小乖巧聽話，也很可愛，茂才喜歡帶著他。到了上學時，更是如此，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每天吱吱嘎嘎的，帶著兒子打球、游泳、彈琴，樂此不疲。甚至到了中學，父子倆還像是朋友一樣，總在飯桌上談論學校發生的事情。 想到這些茂才的臉上綻放出一種難以掩蓋的喜悅。 “開門，把手機給我” 聽到“手機”兩字，茂才那得意的表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思緒立刻回到了現實。進入高中后，他發現兒子變了，不乖了，不聽話了，父子倆說不上兩句就吵，導火索大多是因為游戲的事。 此時，茂才沒有吱聲，假裝熟睡的樣子，他希望兒子很快就會離開。 “砰、砰、砰” “給我開門” “我們睡了，你也去睡吧，都十一點了”。茂才忍不住大聲說到。 “開門”，兒子有些不耐煩了。 “你今天已經玩過了，現在又來拿手機干什么？”茂才憤怒了。 “睡不著，聽書”。 “聽書嗎？”，茂才有些動搖了，他支起半個身子，準備下床開門。在他看來，聽書也是學習，只要不是玩游戲，干什么都行，況且聽的都是史書，應該對高考有益。但他馬上又縮了回來，他猶豫了，他不相信兒子的話，因為上當不是一兩回了。兒子游戲癮重，稍不留神又是打、打、打。 他從心底里痛恨游戲開發商，他覺得游戲會毀了兒子的前程。從小學二年級開始，打賽爾號，打僵尸，打紅警，穿越火線，數十種游戲，幾百度近視。特別是進入高中后，更是著了魔似的，每天回來就是打、打、打。茂才對此十分惱火，也斗爭過，鎖臺式，藏筆記本，關手機，甚至為了躲她，深夜一個人還在大街上溜達。但很快就敗下陣來，因為，他把兒子逼進了游戲廳，他怕了，游戲廳是什么是什么地方，他想都不敢想。 以后，為了節省開機運轉時間，讓兒子中午有一丁點兒打盹的時間，茂才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幫兒子開好電腦。 他一邊幫兒子打開電腦，一邊又罵罵咧咧，他恨不得砸了電腦，摔了手機，甚至把兒子趕出家門。但他沒敢這么做，他怕把兒子逼急了，會搞出事情來。 兒子駁斥他的話一直在耳邊縈繞。 “我愛玩，但又不是不學習，課總要上吧，作業總得寫吧？” “我就是我，你現在休想改變我”。 茂才總是帶著哀求的口氣說：“我也不是完全不讓你玩，但你得節制呀，學習任務那么重，你得休息好呀，我是擔心你的眼睛吃不消”。 “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好”。 “為什么總要管我的事呢？難道你們自己沒有事嗎？” 茂才顯得很無奈，今天的狀況是他始料不及的，他不像原來那么有自信了，也不像原來那么有辦法了。他很迷茫，他很清楚如果任由這樣發展下去的話，高考必然要摔跟頭。可是，不放手又能怎樣？ 有一天，看到一篇關于衡水中學的報道，茂才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他叫兒子來看報道，他想用衡水現象來刺激他，或許能讓他受到啟發。哪知，反遭到一頓劈頭蓋臉的痛批。 “你們這些家長怎么啦？就知道分數、分數，難道分數比生活還重要嗎？” “軍事化管理，還有人性嗎？這樣培養出來的人還有獨立的人格嗎？” 茂才理屈詞窮，但還是爭辯了一句：“不管怎么說，反正要考重點。” “考重點，考重點，要考，你自己去考” 每到這個時候，茂才總要妥協下來，他怕激怒了兒子。他知道兒子話雖說得狠，但還沒墮落到放棄理想，他只是有些貪玩而已。就像他說的：“一天到晚的做題，人都麻木了，需要調節一下”。但是，當你在“調節”的時候，別人正在爭分奪秒的學習呀，到時候，大家是要一同拼高考的呀，這能不讓茂才著急嗎？年青人不了解社會，存在理想主義，他們抵制這種功利的高考。但茂才知道現實的殘酷，就業的艱難，他想幫幫他。 “砰砰砰，砰砰砰” 擊打房門的聲音更急促了，茂才蜷在被窩里，一聲不吭，他顯然失去了一個做父親的威嚴，甚至不敢怒斥兒子的魯莽行為。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反省自己的教育行為了。他崇尚的西方式的民主教育，在這里是不適合的，弄來弄去，連一個做父親的威嚴也給弄沒了。這些年帶著兒子學這學那，居然沒有教他好好的做人。兒子的行為，徹底顛覆了他對素質教育的理解，曾經引以為豪的家庭教育，居然成了一個失敗的案例。 但他似乎又從兒子的叛逆中，看到了另一種力量，兒子正在擺脫家庭的束縛，在渴望獨立，渴望成長。這是一種破土而出的力量，是新的希望。或許，在高考面前會摔跟頭，但在生活面前他能成長。 茂才有時也恨自己，當兒子睡眼朦朧被拖起床時，當兒子拖著疲憊的身體倒在床上就睡著時，當兒子因成績退步而懊惱和焦慮時，他恨自己為什么要把改變家庭命運的使命托付給兒子呢？如果自己有人脈，有財路，兒子還要這樣去拼高考么？他痛恨高考，因為高考正在折磨著兒子，但他又把希望寄托在高考，因為高考是兒子的唯一出路。 這些矛盾就像一塊石頭一樣壓著他，讓他很煩。 門沒有再敲了，但他感覺到兒子還站在門口，在堅持著。 他也沒有去開門，在猶豫著。 就這樣，一個在門里，一個在門外，僵持著。 兩種思想的對立，理想與現實的抉擇，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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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里門外》

贛水濤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