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柴友”平兄</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肖向榮 文</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一條曲折悠長、留著牛車印轍的土路,穿越平坦的田野和綠樹環繞的村莊,連綿十多公里,一直延伸到東南部一個種滿尤加利木,蓊郁常綠,使人感到無邊無際的林場……</b></p><p class="ql-block"><b> 摘自秋池《山里場的回憶》</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讀著秋池先生濃情亦辛酸的文章,思緒在那條曲折悠長的土路行走,同行的會是一名英俊聰慧的少年,不高的個子,密密的黑發。白晢的圓臉上,除了那張略寬的嘴談吐著幽默的語言,那雙閃亮的大眼晴,也富有表現力。他是我的“柴友”平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柴友”,不見于《新華詞典》,是平兄發明并用于表述我倆的交情。其實,“柴友”只表示我倆其中一個關系,指代了我倆在向自然索取,最艱辛勞動中的結誼。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與治平兄結識在井頭。那年,我小學快畢業了,肩頭硬至可以有點重負了,每天就到小鎮油行尾的那口井為家挑水。那井水清甜和潤。我幾位發小迄今的朋友都是飲它長大的。平兄也是,那口井就在他家門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小鎮有點亂,是亂了敵人,鍛煉了群眾的崢嶸歲月。夜間常聞槍聲,一些初中生組團去奪權了,我們小學也停課。長輩們都有點慌,我們卻因失去功課的重壓,而可以自找樂趣。我先著迷的是畫畫,喜愛上是有點莫名其妙。或者當時大街小巷都是宣傳海報,而耳濡目染。或者因家長認定此行比爬樹掏鳥窩、灌洞捉螅蟀要好而鼓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平兄也好這項,估計是受他長兄的影響。初次作客他家,留記憶的是正墻掛的一幅花鳥畫,那是他長兄國哥的作品。那時,平兄的家雖比我家寬敞些,但更破舊簡陋。不過室內那張八仙桌和幾張太師椅,顯得十分古撲和厚重。作客時,我喜歡坐在那張靠窗的椅上,手捧著平兄隨手遞過一本書,翻幾頁,又轉頭看看窗外。窗戶雖小巧,但窗外是幾株綠葉舒卷的芭蕉樹。樹邊,一簇溪水從不高的懸壁跌蕩,傳來輕輕的水濺聲。</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平兄僅年長我兩歲,但懂的比我多很多,除字畫、書詩,還有世事。每當他侃侃而談畫經或評價人物都很生動,很多例子。他說,“畫畫從臨慕開始,從素描開始,……如果我的《芥子園畫譜》還在,可以照著畫山水、畫花鳥。可惜……它當四舊抄走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雖然第一次聽說那本書,但聽著平兄聲調漸漸變緩和沉重,便理解他的丟失是多么貴重。</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平兄的指點,我才知道自己依葫蘆畫東瓜、有幾分似的墻報頭、宣傳畫,還未入流。我還跟著平兄到江邊折柳枝焗炭條。現在回想詩意盎然:沿著曲曲繞繞的九洲江堤岸,追逐著夕陽和西去的帆影,尋找著隨風飛揚的柳條……</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過那時候,卻是無奈之舉。一角錢的炭筆很貴,且小鎮唯一的文具店挨著某戰斗兵團的核心堡壘。</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當然,少年的心,是躁動的,狂熱的,是飄忽不定的火苗。我們的喜愛不止一種,我們還練書法。究真說,我是習字。閑時借到一本領袖三十七首詩詞注解,還是某兵團自印本。在潮流的影響下,讀到愛不釋手。要歸還怎辦呢?抄下來吧,結果抄完了百多頁的書后,原比狂草出格的字,竟然變成小楷般規矩了。當然這是平兄的鼓勵話,什么字樣叫行、草、隸、楷都是平兄教辨認的。他還說過字、畫一家。</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怪不得,他學畫學畫,字寫得超靚。后來,我們都放棄畫畫,大概畫不出米的緣故,因此無法互稱畫友。當然,稱字友更不可能,平兄辛勤磨墨數十多年,已成有名的書法家被某高校聘為教授,近期又專為研究生授課了。我的字,說出來有點臉紅,還停留在當年抄書的水平。</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平兄算是奇人、能人、超人。兼具有多種謀生技能和多種藝術才華。他曾是一木匠,年代太遠了,可能他自己已忘記這一太耗體力的技術。但我沒忘,因為我下鄉前,平兄曾幫我修造一個精巧的衣箱,還塗上漂亮的、當時流行的紅顏色。我喜歡至極,一時無以回報,竟激動地說:“我、我以后女兒出嫁,還可以當嫁妝”。按我的條件,以后能否娶老婆還是個未知數,怎么會口吐“狂言”呢?應該是喜慶的色彩惹的禍。</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以后可憑這衣箱飲喜酒了”。平兄笑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這個衣箱隨我在農場十年,回城后,在幾次搬家中的一次丟失了。不過,我一直也無女可嫁,也不擔心平兄怪我沒有兌現那個諾言。</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平兄還是一位出色的裁縫師,小鎮方圓百里,有他許多名高徒。當然平兄的不凡,還在他豐厚的藝術才華。前幾年,我們相約騎摩托到山里場,去我們記憶最深的地方訪舊。觸景生情,我隨口吟了一首打油詩,現僅記得后兩句:</span></p><p><b style="font-size: 20px;"> ……</b></p><p><b style="font-size: 18px;"> 最喜橋仔無人守</b></p><p><b style="font-size: 18px;"> 柴車過后盡開顏</b></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而平兄立馬回一首境界深遠的《七律》,還被《湛江日報》選登在文藝欄里。看來,只有一個方面,我和平兄的差距不會很多,甚至某些時候,路子稍寬點時,還可以齊頭并進。這就是結伴去山里場鉤柴的時候。</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從凌晨兩三點開始,古鎮就熱鬧起來了,從不同的屋檐下和不同的道路上,人們高聲吆喝,前呼后應,打著電筒,穿街過巷,匯聚起來,沿著郊外凹凸不平的土路……”</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這是秋池描寫的特殊年代安鋪鎮郊的一道風景線。平兄和我是其間不停地蠕動的兩滴墨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幾兄妹隨母親在校園里生活。雖不寬裕,但在母親精心的呵護下,沒吃苦沒受累,也少見識。不過,隨著歲月增長,也盼望去感知一下外面的世界,承受一些異常的風雨。但母親一直不讓我去遠處打柴。認為還是讀書的年令,家里也沒有過豐盛的餐席,用不了多少柴火。后來,無書可讀,又有平兄作伴,勉強同意一周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別看我學別的有點笨,但學鉤柴倒挺快上手。雖然綁柴裝車還靠平兄,不過那些找準密林,確定區域,先大包抄,各逐擊破的戰術,能靈活運用。僅幾次,柴火就堆積了教室的半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自從聽平兄說,食品社收購柴火已漲到每斤一分二厘,我有點心動。于是小心地對母親說:"賣一次柴吧,我想……留一塊錢買顏料。”自父親回原籍,大姐下鄉后,家用全靠母親承擔。生活的負重似由雙輪車,變為獨輪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親寬慰一笑,說:"好吧,明天跟平兄多去一次,所收獲的和家里積的柴火都賣掉,錢也歸你買畫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天是農歷七月十四,天還未發亮,小鎮已經騷動,我們也比往常走早一些。在南郊往南的便道上,我倆隨著人流車流,很快溶入夜色還濃的鄉野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初秋,涼爽的風從路邊禾田中吹來,那是一股寂靜的風。隔爾,聽見蟋蟀叫著或一陣急速的腳步聲,那是資深的柴客拉著雙輪車超越我們。他們常深入到雷州半島的腹部,聽說那里落葉積厚成尺。這些鄉里大哥們,以鉤柴為主業。每天的收益多我們好幾倍。可惜我們的獨輪車去不了那么遠,也裝不了那么多樹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臺雙輪車真好,當年只是一種奢望,我推著的獨輪車還是借對面街郭大嬸家的。獨輪車,小鎮柴客都稱它“死都拱”,(”拱”在家鄉讀“ong”第二聲,推的意思)。”死都拱”可能是它輪子轉動時,發出摩擦聲的諧音,亦形象地表示用車時需要出死力去推。鎮的鄰里鄉親都很熱心。還有必備的水壺是借李叔的,李叔是退伍兵,他的是正宗軍綠色水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往山里場雖然是段不短的距離,但輕車熟道,抱著收獲的希冀從黑夜里漸漸走出,還有平兄不停插播一些市井故事,心情輕松就不覺路遠。不久, 晨曦隨著不停的車輪慢慢地展現,郊野是靜謐的,連綿的田園籠罩在柔和的霧光中,遠方村子里的屋頂飄著淡淡的炊煙,路邊的雜樹和草叢,在濕潤中透出幽幽的綠意。多么清爽的早晨啊!?走在前頭的平兄突然高聲誦著:</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東方欲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莫道君行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踏遍青山人未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風景這邊獨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每次,臨近山里場,看見密密的尤加利林帶,平兄,哦還有我,會一起大聲地朗誦這首詞。那景那情較吻合這詞,但沒有青山。雷州半島腹地僅有個海抜二百米的螺崗嶺,四周一片平原,分布眾多的林場。山里場是其一,靠著我們鎮。它繁殖著千畝、百畝有加利樹。形成無邊無際的林海。它那片落葉,竟成了小鎮許多人的柴米油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今次,我倆已經過河仔,深入至山里場的核心林帶。過不過河仔,通常是小鎮住民鉤柴自用和職業鉤柴的分界線。今天,年少的我們,竟然過河仔打柴,標志著我們已有成人的勇氣和擔當,迅速地縮短了男孩與男人的距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過了河仔,離家的路更長遠,更加坎坷不平,而落葉更積厚,讓我們一下子興奮起來。我倆馬上分開,隔約二百米,和往日一樣,各自停好車子,并選準一個安全的樹杈掛放飯盆。這動作絕不得馬虎,否則會有一些不速之客來動了你的午餐,如果靠近蟻窩的話。然后以此為中心,沿著半徑約五十米的圓周鉤耙了一圈,確定自己的“戰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此刻,一道紅霞連接在天地間。慢慢地,太陽露臉了。太陽很紅,像火一樣,雖然有重重的綠蔭,沒有被陽光照射,但依然感覺到它很燙,很烤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初秋,尤加利樹落葉,是我們鉤柴仔的豐收季節。那時,尤加利樹真是我們親切的朋友。許多年后,我竟在詩中找到知音,那是馮至先生。他曾脈脈傾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你秋風里蕭蕭的玉樹——</b></p><p class="ql-block"><b> 是一片音樂在我耳旁</b></p><p class="ql-block"><b> 筑起一座嚴肅的廟堂</b></p><p class="ql-block"><b> 讓我小心翼翼地走入</b></p><p class="ql-block"><b> 又是插入晴空的高塔</b></p><p class="ql-block"><b> 在我的面前高高聳起</b></p><p class="ql-block"><b> 有如一個圣者的身體</b></p><p class="ql-block"><b> 升華了全城市的喧嘩</b></p><p class="ql-block"><b> 你無時不脫你的軀殼</b></p><p class="ql-block"><b> 凋零里只看著你成長</b></p><p class="ql-block"><b> 在阡陌縱橫的田野上</b></p><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可惜馮先生只贊美尤加利高尚的靈魂和魁梧的身驅,少年時,馮先生可能未曾鉤柴,對樹的落葉沒有感覺。而我們被那一片片褐色的,刀子形的葉子誘惑著,順著風向,起勁地飛舞看耙仔,一部份一部份地“圍殲”它們。直到它成了一堆堆“俘虜”。我大汗淋漓或叫汗流浹背,反正渾身是汗水,感覺太陽升得越高越白則越熱。忽然懂得“白熱化”的意思了。在秋前秋后秋老虎溫度里,正午的時光是多么難熬啊!但此刻那么多,那么可愛的葉子正等待著我的收集,散滿黃土或樹根的一片片金色或褐色的葉子,此刻是一張張畫紙、一支支畫筆,也是黃色、褐色和其它色的顏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第一次感到做一件有目的、有意義的事,灼熱與勞累都可以挺過去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經過四個或五個小時的不停勞作,劃圈里的落葉也收集成一堆堆。我也累得全身散了架,便倚著高大的樹干坐下,享用午餐。那時城鎮居民定糧,我正當大,飯量亦大,在家每餐只算是食完,不能全叫食飽。不過去鉤柴,母親總是把飯盒裝滿,還有一個雞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飯后,喝兩口水潤潤喉。水需節制飲用,只有一壺水。熱天揮汗如雨,水分消耗大。我甚至想著,以后賣柴有余錢,就買兩個水壺,像李叔一樣綠色的,鐵質打不破的。小鎮百貨店有買,我去看過,要三塊錢一個。當然還是先買畫具,還買……,此刻我又疲又困,無邊際地想一下,睡著了。上述所思,亦可能在夢中。</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聲霹靂,我醒了。迎面是一陣涼爽的風,哎,很大的一陣又一陣風,把枝葉刮得嗖嗖響。林間全黑了,一道閃光又把它照亮,接著又一聲霹靂。閃電與雷聲互相追逐著,震撼著。在天邊亦在眼前不停顯現,威逼著、恐嚇著地面所有的生命。</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啊!雷州,真名符其實!驚雷陣陣,我雖然受驚,但在無限曠野的初次遇見,讓我著迷了這一大自然的奇觀。暴風雨來了,我大喊一聲,喊出了自己深藏的孩提時的頑性。我脫掉了短褲背心,把它用塑料布包好,像河泳一樣,身上只留一件褲衩,走上不遠的淺坡,那兒林疏可望見很遠。</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條條曵長的火蛇和震耳欲聾的雷聲依然不停,黑沉沉的云從天地之交處不斷漫漲,并以翻江倒海的態勢挾住狂風壓過來了,樹枝搖動,樹干顫抖,整條黛色的林帶在呼嘯,茫茫的林海翻滾不止。雨來了,先一陣豆大卻零散稀疏雨點急促灑下,讓干渴的泥土冒起一陣塵煙。稍停,嘩一聲,喧嘩聲不斷,大雨像一盆接一盆的水似的,朝大地、朝整個林子,朝我的頭臉、全身潑來,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身上的汗漬和污洉沖走了,最先是一陣突然其來的爽快,那是一次淋漓盡致的洗禮,更是一次驚慌失措的體驗,是平生第一次冒險地與大自然的親密接觸。</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而一次又一次雷鳴電閃的恐嚇,一陣又一陣狂風驟雨的撞擊。我不能自若地挺立和伸展,在茫茫的曠野里,我顯得那么孱弱和渺小,那么無力和無助,甚至不如一棵雜草能抓住足下的土地。</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此刻,一個聲音竟壓住風雨聲傳來。喲,平兄在喊我的名字,看見我后,一把拉住我往坡下走,還激動到變聲地說:“快、快,你不要命了,打雷呆在高處,你知今天什么日子嗎?”</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什么日子?”</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鬼仔節啊,七月十四”。</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聽平兄一說,我的毛骨即時聳現,雖然課本和校園說世上沒有那一物種,但這里可是陰沉沉雨淋淋的曠野,若有未知的東西出沒,并不奇怪。小鎮罵人,就有“鬼打你”、“鬼收你“一說。不過,平兄講的是科學,野外打雷,的確不宜在高處或樹底下呆著。</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俗說七月雨,來得猛,去亦快。才二十分鐘,也可能是半個小時,云散雨止。我暗暗慶幸剛才的頑皮,要不是脫衣服包好,僅一頂草帽和一尺塑布,是難免濕衫褲的。平兄看看天色,說:“得捆柴裝車了,今日路遠。”</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捆柴是技術活,說來簡單,先砍幾根拇指粗的樹干為欄,再找幾條小指細的枝條作繩,就可將零散的數十斤的樹葉捆成一把。我很用心學,就是學不會。只好一直給平兄打下手。捆柴最耗力,但可檢驗一天的勞動成果。今次我的足足可綁成四大捆,真開心。</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接著是裝車,這更是絕活,且馬虎不得,要擺弄得十分平衡。要不就垂頭發尾,要不就重手難推。為輪子輕快些,兩人車前車后,足足又干了一個小時。</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該踏上歸途了,雖然雨后斜陽,把洗凈的樹林子照得通透,綠草地照得鮮活,還有幾只長著艷麗羽毛的小鳥,在枝頭上歡快地叫著跳著。</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回家的路比往常艱難很多,過河仔后的林帶,人跡罕見。林間小路經雨水泡過,格外輕軟。車輪輾在半島的泥漿上,有時也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車子也越推越費勁。須間爾間爾停下,用柴刀削去輪子上的泥塊。有一段泥濘路,積水混逐,看不清高低,平兄一咬牙出蠻力把車推過去了。隨后的我的車輪卻陷入爛泥,怎推也推不動。平兄感覺到我沒跟上,便回過頭來說:你在前面拉,我來推。</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走過來接過我的車把,端著。我走到車頭,彎下腰把拉繩挽在肩上,腦海忽然飄過一幅畫,伏爾加河畔那些纖夫的姿勢。然而,背后響起了平兄嘶啞但有力的聲子:”出盡力喲!”</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一邊拉,一邊跟著平兄喊:</span></p><p><br></p><p><b> 死都拱</b></p><p><b> 死都拱</b></p><p><b> 頂硬上啊,</b></p><p><b> 鬼叫你窮!</b></p><p><b> ……</b></p><p><b>?</b></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們一步一吼,終于走過這段爛路,我們也累得不行。平兄說,歇會吧,我先去橋仔偵察。</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橋仔,是我倆及所有柴客的門關,通常是一位壯漢叫大只劉守住,盤查每車柴捆,若發現有樹枝就抽出來,也不管你的葉子散落一地。大只劉的兇惡樣流傳在每個柴客心間,聞之色變。不過,我有幸與他從未謀面。</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剛坐一會,把水壺最后幾口水咽下,平兄急步跑回,連氣說:”快、快,大只劉不在”。</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把水壺住車上一扔,推起車子跟著平兄就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過了橋仔,我倆都松了一口氣。此刻,被眾多柴客踏實的路順當多了,十四的月亮也升起了,迎面又吹來初秋的風。寂靜的郊野,只有我倆獨輪車的吱吱聲在響,我倆回遲了,但依然懷著凱旋歸來的感覺,這一感覺把渴、餓、累都減弱了不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倆緊走慢走了一段順暢的路,到了旺壽大叔的供銷店。旺壽大叔是好人,每次回程,我倆都在他店前歇下,在他店里續開水不收錢。今次,我剛停下車,心一蹦,突然感覺車上某個位置少了個很重要的物件。呀,是水壺,往常是系在車架上的。我慌忙在柴捆尋找一番,沒有,哎,我忙拔腳朝往林場的方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平兄聽說丟了水壺,也急了,忙追上我問,什么時候喝過水,然后斷定丟在至橋仔這段路,這段路足有幾公里,但丟了水壺,丟了借李叔的水壺我感覺天都塌下來了。我倆忙著一路尋找,但未能找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回程路上,沮喪、后悔、自責輪番在腦海翻換,壓得我一聲不吭。平兄在一邊安慰。在往常該到家時間,母親未見我回,便一路趕來找人,在旺壽大叔處見車不見人,更心急,到看見我倆總算放心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見了母親,咽喉一硬,想哭卻未能哭出來,畢竟過了愛哭的歲數了。母親看出我的感受,卻笑了,在母親心里,兒子沒有什么閃失,就是晴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第二天,我把昨天鉤的和前幾次鉤的柴葉,一起賣給了食品廠,收獲的柴錢剛好能賠償李叔一只水壺。我渴望的文具是母親在工薪中擠出幾元錢購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來,在母親的“記得不要過河仔”的吩咐下,隔爾我與平兄還去山里場,直到我上山下鄉。平兄留城進了一間街辦小廠當會計。由于倆人的生活軌跡很少重合,再沒有一起做些驚心動魂事情。不過,平兄真是我的良師益友,除了在鉤柴中一直幫我綁柴,他誦讀的一些詩句也鼓勵 我去克服自身的弱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如我們共有一位常給我們“白眼”的新貴子弟。就在那天往山里場的路上,平兄用一首唐詩碾壓了他。我還記得平兄一邊推車,一邊搖頭晃腦吟詩的樣子:</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錦衣鮮華手擎鶻</b></p><p class="ql-block"><b> 閑行氣貌多輕忽</b></p><p class="ql-block"><b> 稼穡艱難總不知</b></p><p class="ql-block"><b> 五帝三皇是何物</b></p><p class="ql-block"><b>?</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平兄用的是一種阿Q式的勝利法,但很管用。從此,我每遇到“白眼”,懂得回應以平視。后來,我仔細琢磨下貫休這首《少年行》,好像又幾分說我的。雖然我不玩鳥,推著獨輪車也無法“輕忽”。雖然花了半生才嘗遍”稼穡”的艱辛,但翻閱了許多本典冊,至今還不全知“三皇五帝”是何物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于2020年7月15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配圖說明:1、首張攝在陷柴車的爛路,尾張攝在查柴車的橋仔,治平拍攝。2、雕塑圖攝于安鋪文化廣場,向明拍攝。3、其余來自網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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