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菜園

素心

老爸的菜園文/素心2020.7 又是一個周末。我走進老家的宅院，這里有生我養我的爹娘，有我牽掛惦念的雙親。 爸爸明顯地老了，1929年生人的他，本來身材就瘦小，這兩年似乎身高也在抽縮，顯得越發枯瘦。 92歲的老爸，正蹲在地上侍弄著他的菜園，充沛的陽光和雨水的滋潤，菜園里生機一片。 豆角正垂掛于厚厚的枝葉；紫色的茄子飽滿渾圓；西紅柿從濃郁的綠色中露出誘人的鮮紅；黃瓜、苦瓜也在瘋狂地生長；一畦韭菜失去了春天時的細葉綽約，變得寬葉粗壯；還在綻放著黃色花朵的倭瓜秧飽吸陽光雨露，已經結出的倭瓜上頂著盈盈的露珠…… 我大聲喊著：“爸爸！爸爸！”戴著一頂草帽的老爸慢慢地從茄子秧旁抬起頭，有些耳聾的他看見我來了，昏黃的目光中露出一絲喜色。他并不作答我，只是慢慢地站起腰身，蹣跚著走到豆角架前，要給我摘豆角。他知道老閨女因為有糖尿病，不能多吃糧食，得多吃蔬菜！ 我手里拿著洗好的幾個大櫻桃，遞給老爸，老爸伸出一只沾著泥土的手，把櫻桃接了過去，嘴里還喃喃著：“吃不了倆呀！”另外一只手還攥著剛摘下的兩根豆角。我說：“爸爸，你老別摘了，快進屋歇會兒，一會兒我自己摘！”我拉住老爸的一支胳膊往外拽他，我的手碰到了他的肘關節，那一瞬間，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哎呀！我的老爸！你咋這么瘦了！胳膊上全是骨頭，沒有一點肉！ 我拉著老爸回到屋里，拿出給他新買的衣服，有一件淺綠格子的T恤，還有一身休閑衣褲，老爸笑著說：”老閨女，別再給我買衣服了，你爸爸就是棺材瓤子了，穿不了多長時間就得燒成灰了。”爸爸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暴脾氣，記得小時候，和媽媽吵架，爸爸的嗓門勁爆粗放，對于幼小的我們仿佛地動山搖，但此時的老爸，聲音不再有底氣，仿佛從遠處悠悠弱弱地飄蕩而來。坐在一旁的老媽開始嘮叨老爸，讓他不許瞎說。 我和老媽說，爸爸吃飯是不是忒少啊！媽媽說，這陣子，你爸爸吃的還不少。不過就是越來越瘦，看樣子今年他也許活不過去了！走就走吧，歲數也不小了，走一個還能給孩子們減輕點負擔……雖然我們娘倆說話的聲音也不大，但耳聾的老爸似乎那一瞬間卻聽明白了，他挺配合老媽的話，亮出自己的手腕子，讓我看上面的大鼓包，我心驚肉跳地用手指按壓那個鼓包，感覺是軟軟的，應該是水腫。想起前兩年，爸爸腿上也曾出現過類似的情況，我們說帶他去醫院，爸爸堅決不去，說是挑水種地累的，自己注意別再累著就會好的。果不其然，慢慢地自己就好了。因此，這次當我說帶著他去醫院看看的時候，老爸非常淡定地說：“不礙事！多大歲數的人了，沒必要去醫院，多死多接著……”我和大姐就勸他老人家，別再累著，囑咐他別再種菜了等等。 但老爸卻從不停息，每天依然早早地起床，似乎總有干不完的活計，腳步雖然越來越緩慢，但每一步都那么扎實。 人生滄桑，老爸已經度過了92載春秋冬夏，做兒女的依然希望他能在人生的路上走得遠點再遠點。他青春年少闖關東，挨過日本鬼子的槍子，年幼便失去父母，隨著他大哥大嫂一同生活，小小的他吃頓飽飯就是天大的奢望，弱小的肩膀早早地承擔起生活的重壓。 1953年1月，老爸和老媽結婚。來自渤海灣豐南畢家圈的媽媽走進這個四壁如洗的家，和爸爸一起在困苦中掙扎、在風雨中前行，養育了4個女兒2個兒子，一路磕磕絆絆，倆人吵著哭著鬧著，笑著喊著跑著，櫛風沐雨，艱難困苦，從剛結婚時的一貧如洗到以后吃穿不愁，從少年夫妻到老來伴，倆人不知打過多少架，摔過多少東西；也不知吃過多少苦、扛過多少難，但始終不離不棄，白頭偕老！ 唐山大地震的時候，正在單位土產站值班的爸爸壓在了廢墟里，骨盆骨折，被解放軍送往西安治病。是媽媽帶著一群兒女，在家里搭窩棚艱難度日。爸爸也沒有辜負媽媽的期待，雖然有一位丈夫震亡的唐山女性，對爸爸百般照顧，表達出示好之意，但爸爸不為所動，待痊愈后回到家里，回到了媽媽身邊。 爸爸一生省吃儉用，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我總記得自己上技校的時候，有一年暑假回家，跟著爸爸去蘆臺賣土豆，這也是爸爸自己在菜園子里種的。爺倆推著一輛裝滿土豆的小推車，在蘆臺轉街吆喝，每當有買的，我就往秤盤子里撿土豆，爸爸負責稱重，爸爸的小賬碼算得又快又準。但忙乎了大半天，中午飯好像也沒吃上，下午的時候還剩下少一半，只好餓著肚子推著回家。 大約20年前的一個臘月，眼瞅著要過年了，媽媽給爸爸一百元錢，讓他去蘆臺趕集置辦年貨，70歲出頭的爸爸騎著車子就去了。到了集上，人山人海的，爸爸東看看、西瞅瞅，在一處賣旱煙葉的地方停留了一小會兒，似乎有個年輕小伙子往他身上靠了靠，但很快就離開了。爸爸警覺地摸摸兜，唯恐錢丟了。但不幸的是，錢真的丟了！爸爸全身的汗毛都乍起來了，趕緊去追小偷。老爸左右環顧，在不遠處的另一個攤點附近，爸爸看到了一個小伙子，好像就是剛才那個人。他三步并做兩步地追過去，大喊：”小子，你今天把錢給我留下，我啥話沒有，要不我今天就豁出去和你拼個你死我活！”這小伙子被老爺子的氣勢鎮住了，但也不服軟，連說，老爺子你認錯人了！爸爸肯定地說：就是你！你小子燒成灰我也能認出來！！趕緊還錢！可能是做賊心虛，也可能是老爸的義正辭嚴，總之，老爸生生地從小偷手里把錢要了回來！于是老爸買了豬肉、粉條、凍豆腐，還有蘑菇、花生等等，但還是沒舍得把錢都花完，還給媽媽剩回15塊。 大約30年前的一個春天，退休后的爸爸來到一分場，承包了幾畝地種植水稻，風餐露宿，蚊蟲叮咬，一個人吃口干冷的飯，沒黑沒白地干，就為了多收點稻谷，多賣點錢，給兒子結婚掙些錢。…… 往事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閃現，老爸這一輩子沒有大能耐，也沒有掙過大錢，本本分分，但每一分錢都是辛苦所得，每一分錢都是為家人付出，他這一生花在自己身上的錢寥寥可數。 去年國慶節，我帶著老爸在場部趕集，我牽著他的手，盡量放慢我的腳步以適應他衰老的步伐，那一刻似乎時光倒流，仿佛回到了久遠的從前，那一幅畫面應該是爸爸或媽媽牽著幼小時我的手。 爸爸媽媽老了，他們不再有敏捷的思維，不再有靈活的雙腿，吃飯會掉落，走路會磕絆，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但依然節省，依然想著攢錢，在常人眼里怎么那么想不開，但他們根深蒂固的習慣難以改變，只要他們心里感覺舒服就行。 老爸是一個知足的人，他總是感恩自己的孩子，感恩這美好的生活。這個端午節，一家人為老媽過89歲的生日，孫男弟女一大幫，一個個舉杯祝福老兩口健康長壽，還讓老爸講兩句，老爸說：“我這輩子，知足了！感謝這個社會，感謝孩子們！” 老爸依然在他的菜園子里忙碌，菜園子就是他的主戰場，那一壟壟一畦畦綠油油的蔬菜，那些剛剛摘下的豐盈水嫩的蔬果，飽含著爸爸的汗水和心血，這抹綠色是他晚年人生的價值體現，一個個蔬果里飽含著他對兒女家人的愛。 老爸老媽，做你們的兒女，雖然沒有高官厚祿的榮耀，也沒有金錢財富的繼承，但你們給了兒女最為寶貴的勤儉善良、純樸向上的家風，這輩子做你們的兒女，沒有做夠，下輩子還做你們的女兒。我們愿竭盡所能，讓你們生活得更幸福！更快樂！ 2020年7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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