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青春歲月里那一段雋永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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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少年時代，曾經有著許多奇幻斑斕的夢想。曾記得—— 跟父親去過一次他參與設計的飛機場建設工地，就想著長大后一定要做個飛行員，駕駛著大飛機，飛翔在高高的藍天里，那該有多神氣多威風！ 四年級的那個暑假里，在母親的輔導下，我學會了五線譜，會彈鋼琴練習曲了，就想著將來要做個肖邦那樣的大音樂家，登上音樂的殿堂，那該有多榮耀多風光！ 偶爾讀了一本記敘徐悲鴻生平的書籍，又想著長大后要做個像徐悲鴻這樣的繪畫藝術大師，到全國各地去開畫展，那多體面多有名氣！ 也是偶爾看了一部航海題材的電影，又想著將來要做個航海家，在浩瀚無垠的大洋里飄流、探險，環游世界…… 然而，當我從夢幻般的少年時代跨入成年人的行列，走出象牙塔，步入社會生活的第一個界碑時，所有那些曾經的夢想都已在時光的流逝里，如泡沫般消失的無影無蹤。等待我的，卻是一方三尺講臺。 這個講臺，不在熙來攘往的繁華都市，而是在偏遠的贛粵交界處一個被崇山峻嶺層層圍裹著的貧窮落后的小山村。 我怎么會來到這個小山村的呢？ 記憶回到學生時代最后的那個寒假，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和父親在一起“守歲”長談的情景。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說到過，父親有“除夕守歲夜讀”的習慣，而在這個除夕夜，當新年的鐘聲敲響之后，父親破例沒有夜讀守歲，而是把我叫到了他的小書房，徹夜長談了一個通宵。 父親喜歡談古論今，他從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奉獻精神，講到范仲淹居安思危“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高遠情懷，然后講到了我爺爺投身革命在贛南老區戰斗、負傷的經歷。 爺爺的身世經歷我是知道一些的，但這次父親講的很詳細。 爺爺原是紅軍部隊的一名文化教員，在蘇區第五次反圍剿戰斗中身負重傷，沒有能隨軍轉移北上，被安置在當地老鄉家養傷，是老鄉用生命掩護爺爺躲過了國民黨軍的清剿追捕。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爺爺因病去世，臨終前曾囑咐父親，不要忘了當年的贛南蘇區，不要忘了那里的老鄉，那里還很貧困，要為改變那里貧窮落后的面貌貢獻出一份綿薄之力…… 父親對我說，現今的贛南老區，交通運輸、基礎設施、教育建設和醫療水平等很多方面都非常落后，需要大量的技術人才，你畢業后就去贛南老區工作吧，我看你從事教學工作還是可以的，那里的師資力量很欠缺，教學設施也很落后，很多孩子上不起學…… 父親的話讓我陷入了沉思，漸漸地，腦海里浮現出一種莫名的期待和一雙雙渴望知識的無奈的眼神。此刻，我感受到一種使命的神圣和偉大。在窗外此起彼伏的迎新春的鞭爆聲中，我向父親表示，愿意到祖國最需要我的地方去。 這個除夕夜，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我的人生樹狀圖枝丫由此走向了另一個分枝。在畢業分配時，我毅然放棄了本可以留校工作的機會（當年留校工作的比率僅為2%），帶著爺爺的遺愿和父親的囑托，還有自己作為一名時代青年的抱負，只身來到了這個窮鄉僻壤的小山村。 對于我這個從小在城市里長大的人，進山的路就像是第一道嚴峻的關口，考驗著我的體力和意志。 我在鄉鎮辦好了手續搭乘派送的便車來到進山的路口時，村里派來接我的兩名老鄉早已等候在那里了。他們拉著板車迎上來，一打聽，說是要翻過兩座大山才能到達村莊。 我看著迎面的這座大山，海拔有多高說不清，舉目望去，只見一條蜿蜒曲折的盤山路環繞而上，好似美麗的絲帶纏繞在山脊上。老鄉說，上山的路共有十二道彎，如果不停歇大約需要走四十分鐘。 平生第一次走這樣的山路，剛開始感覺還很輕松，坡度不大。一路前行，漫山遍野綠郁蔥籠，其間點綴著一些紅、黃、白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微風徐徐，頓覺神清心暢。可是，越往上轉，坡度也越大，漸漸感覺越來越吃力。 走了有一大半的路程了，腿肚子便有點脹脹的感覺，有點跟不上了，于是坐下休息了一陣。接著繼續往前走，越往上速度也越慢，一步步往上挪，又轉了幾道彎，終于望見了頂峰道口，一時興奮起來，加快腳步，順著直行的山道一氣沖上了山頂。 我站在山頂道口上，長長舒了口氣。環顧四周，群巒擁簇，高崖深壑，云海松濤，疊翠堆青。陣陣山風吹來，雖是炎夏之際，卻覺清爽宜人，心情舒暢。 我問老鄉此處有地名嗎？老鄉說并無確準名稱。我忽然想起一句詩“不是英雄非好漢，凡來過客必行人”，突發奇想，于是笑說:我今天第一次來，給這里取個名，就叫“好漢坡”吧，不是好漢上不來哦！今天我上來了，我就是咱村里新來的“好漢”一個。一席話把老鄉們都逗笑了。 下山的路相對要輕松一些。一路下來，除了聽到從茂密的樹叢和草蓬間傳出各種鳥蟲的咯咯、咕咕吱吱、嘰嘰喳喳、啾啾唧唧的鳴叫聲，沒遇到任何過往行人。 第二座大山比起前一座似乎還要高些，坡度也要陡很多。這一趟在中途休息了兩次，速度也慢了，腿肚子的脹感更明顯，到達山頂時累的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 坐下來歇了好一陣，體力漸漸恢復，我又給這個山頂道口賜一名為“英雄嶺”，并隨口念出幾句“打油”:翻過好漢坡，登上英雄嶺，鳥雀吱喳叫，山風伴我行。 老鄉們聽了，竟一迭連聲說:“好詩！好詩！” 把我笑個不止。 下山時轉過幾道彎口，只見深澗巖壁處一泓清澈山泉涓涓而出，淙淙如琴音，只是山勢太陡，要不真想下去捧一泓痛飲一番。 這兩座屏障似的大山，沒能阻擋住我前行的步伐。 我的到來，讓村民們特別是有適齡孩子的家長們興奮不已，一時也成為他們田間地頭熱議的話題。 雖然我在來老區之前，就已有了心理上的準備，知道在貧窮的山區，教育還是很落后的。但是，當我在老支書的陪同下走近村小學時，我還是十分訝異，心情也變得很沉重。 所謂的村小學，就是一座老舊的祠堂，祠堂的廳堂就是“教室”，各年級學生總共在冊的只有二十幾人，全部集中在這一個“教室”里上課。沒有電燈，光線比較差。 老支書告訴我，以前村小學有一位汪老師，是本村人，在縣城讀高一時因家境貧困輟學回家后就當了老師。因他是本村人，書也教的好，家長都很喜歡，村里的適齡孩童基本都上學讀書了。 可是不幸的是，前年他在自家菜地干活時不小心被一條“五步蛇”咬傷，由于山高路遠救治不及時而身亡。 此后，雖然鄉鎮也調劑和分派過老師來這里教書，但都因為山路難行和條件差不愿意來。村里只好找了一位“業余”老師暫時代課。 這位“業余”老師，是一名復員回鄉軍人，也是村里唯一懂得操作駕駛手扶拖拉機的人。這臺手扶拖拉機既可耕田翻地，又可以作碾米機使用。所以他早早晚晚要操弄這臺手扶，教書就成了他的“業余”工作，教學質量可想而知，也因此很多家長都不愿送孩子來讀書了。 得知這些情況，又看到學校的現狀，我暗下決心，一定要把山里的孩子們教育好，為他們將來走出大山，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經過摸排、走訪和動員，這一屆新生招收了全村適齡孩子共九名，有兩名四年級輟學女孩經動員重返了學校，共增加了十一名學生，加上原有在冊的二十六名學生，共有在校學生三十七名。 開學前幾天鄉鎮來電話說課本到了，讓我去領課本。當我翻山越嶺興沖沖趕到鄉鎮，領出新課本后，在核對課本數字時，卻發現一年級少了四個人的書。 原來上年度末“業余”老師預訂新課本時，對一年級新生沒摸準數字，只預訂了五個人的課本。怎么辦？還是負責發放課本的人給我出主意，幫忙打電話給其它學校詢問有沒有多訂的課本，最終問到有兩個學校有多訂的課本。 于是我馬不停蹄地分別趕往這兩個村莊，取到了所需課本。雖然多跑了幾十里路，連中飯也沒吃，回村時早已是饑腸轆轆，但心里還是挺高興的。畢竟，解決了缺書的難題。 我不是師范院校的畢業生，其實并不懂得什么教學方法，更談不上教學經驗。但我想到，這個偏僻邊遠的山旮瘩里的講臺雖然很小，卻也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重要平臺。站上了這個講臺，我就肩負著傳播和傳遞科學文化知識、培養學生良好的思想道德品質的重任，光榮而神圣！ 我邊干邊學，很多經驗都是從“業余”老師那里學來的。由于學生人數并不多，教學條件有限，只有一個“教室”，所以五個年級的學生都坐在同一個教室里，采取“復式教學法”開展教學。 所謂“復式教學”，就是在教某個年級的課時，便布置其它年級的學生寫作業或自習默讀課文，以免影響正上課的學生聽講。 我是唯一專職的老師，所以不論主科副科哪個年級的課程都由我教，只有每周二上午和周四下午各一節體育課和周五下午的勞動課仍由“業余”老師來教。 我除了教給孩子們課本上的文化知識，也教他們繪畫和唱歌，四、五年級的學生還教他們識簡譜，普及一些基本的樂理知識。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也漸漸熟悉和適應了村小學的教學工作，孩子們也漸漸喜歡了我，愛上了讀書學習，認真聽講，很守紀律，大部分學生成績都跟得上。這讓我感到很欣慰。 但是，也有二、三名特別頑皮搗蛋的孩子，成績差，上課不認真聽講，還喜歡做小動作，作業完不成，下課喜歡打打鬧鬧，很難管教。尤其有個三年級的孩子，名叫汪二牛，個子比同齡人都長的高，頭大腦圓，成績最差，最頑皮。 對這個汪二牛，我做過家訪，也罰過他抄寫作業，罰過站，但都不見效，一度讓我感到非常頭疼。 有天下午四點多，課間休息時，我在辦公室批改作業，住隔壁不遠的一位老鄉忽然怒氣沖沖地來找我，一見面就讓我去他家廚房看。我不止什么事，跟他來到他家廚房，他指著一盆飯，說飯盆里被學生撒了灰土，不能吃了。 我馬上想到，這肯定是汪二牛他們幾個頑皮孩子惹的禍。可還沒等我說什么，那老鄉就對著我大吼起來，說你算個什么老師呀，連幾個學生都管不好，有什么資格當老師！ 我沒想到他會這么說話，一時也氣蒙了。本來我想替孩子們向他道個歉，并由我來賠他這盆飯的，我知道在這個貧困山村，糧食緊缺，一盆飯是看的很重的。可被他這一搶白，氣也上來了，忍不住大聲地回了他一句:我沒資格你有資格吧？那你來當好啦！說完抬腳就走了。 放學后想起這件事，覺得自己說話也有點過頭，正想去找老支書，剛要出門，不料老支書卻和那位老鄉一起過來了。原來老支書已從鄰家孩子那里聽說了這件事，便到那位老鄉家問清了情況，批評他不應該對老師這樣的態度，并叫上他一起來向我陪禮道歉的。這讓我很是過意不去。 其實我對這位老鄉一直是很同情的，他三十幾歲，脾氣有點暴躁，幾個月前和老婆離婚了，留下一個四歲的兒子，家中又沒有老人，平日上工只得把兒子托放在鄰居有老人的人家幫著看管，生活也挺艱難的。我也向他陪了不是，一場風波就此過去了。 但通過這件事，我也在認真思考該如何幫助汪二牛改正缺點成長進步？以前用處罰的方式沒有效果，是不是可以用激勵的方式呢？我決定試試。 我先找汪二牛談了一次話，說你爸媽和爺爺奶奶都夸獎你在家是個好孩子，鄰居也夸你是個愛勞動、熱心助人的好男孩，同學們都希望你能和他們一起畢業升入中學，老師也希望你能從頭開始，做個進步的好學生。 汪二牛當即表示一定認真學習努力進步。在以后的學習過程中，上課時我經常提問他，只要有點滴進步就表揚他。下可后我常把他叫到辦公室，對他的作業進行面批，并指導他進行糾正。 過了段時間，我把三年級組的原小組長調整為副班長，讓他擔任了小組長。這樣，他學習的積極性更高了，不僅自己更帶頭自覺地遵守課堂紀律，認真聽講，還能管好全組的課堂紀律和作業，使整個復式班的課堂紀律和教學秩序都有很大的改觀，這對我也是個很大的促進。 后來，在我帶過的這一批學生中，有一部分人走出了大山，上了高中、農校，有的還考上了大學。有一名學生考入了上海外國語學院，多名學生先后考入贛南師范專科學校（贛南師范學院）。 汪二牛后來考上了江西農學院，他曾經專程到我后來工作的單位來看望我，一見面就說:“我永遠忘不了老師您那時對我的教誨……” 看到他的成長進步，是我最欣慰的。 就在我來到山村小學第二個學期快結束時，老支書告訴了我一個大好消息，說村里獲得了國家的專項資金支持，已獲準建設一所新學校，校址已經選好，只要資金到位就可以開工建設。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想到不久就可以告別“祠堂教室”，在寬敞明亮的大教室里給換上了新桌椅的孩子們上課，滿心里興奮不已。 新學期又開學了。就在國慶節前一天，村里舉行了隆重熱鬧的新校舍建設開工奠基儀式。這是村里的一件大喜事，幾乎全村人都來了，我也帶著全體學生早早來到了現場。 那天出席的嘉賓中有縣、鄉鎮的領導，各方致辭后，我也以師生代表的身份作了簡短發言。儀式結束后，我和“業余”老師即帶著孩子們為工地搬運磚塊，年紀小的每次搬一塊，年紀大的搬兩至三塊。干的最歡的是汪二牛，他每次都搬四塊，還跑的比誰都快。 新學校開工奠基儀式過去一個多月后，十一月中旬，忽接到鄉鎮的電話通知，讓我去中心衛生院參加體檢，我以為是教師的例行健康體檢，也沒在意。 一個月后，又接到鄉鎮的電話通知，讓我第二天上午去鄉鎮辦公室拿人事調動通知函。我很意外，不知怎么回事，要調往哪里？晚飯后到老支書家才知道，是被選調到省某高校去工作。 原來，九月份省有關部門就下達了選調文件，村里得知后覺得我很符合條件，便積極地推薦了我，得到鄉鎮的同意，正式向有關部門上報了推薦材料。十一月份的那次體檢，就是為選調的事。 為什么村里一直沒把這件事告訴我，老支書解釋說，就怕萬一上頭沒批準，反而會影響到我的情緒。 這個意外的驚喜，確實來的太突然了，甚至有點不知所措。我問老支書，我走了教學怎么辦？老支書說，你放心走吧，鄉鎮已經安排好了接替你的老師，這次會有兩位國家免費師范院校的畢業生定向分配來咱村小學，明后天就會到了。 臨走的頭天晚上，村委會全體干部和學生家長代表，以及新來的兩位老師，在我的住處樓上召開了歡送座談會。老支書有一句話至今回想起來還讓我感念不已: 你是從咱村里選調到省府的第一個干部，是咱這個小山村莫大的光榮…… 翌日一早，我懷著眷念不舍之情依依惜別了這個大山深處的小村莊和那些可愛的孩子們，留下了我人生之旅中這一段山村從教的美好而雋永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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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青春歲月里那一段雋永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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