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風雅》（微小說）

曉更

逸志君退休沒兩年，老婆還在國外上班，兒子三十大幾沒結婚，從國外回來后覺得在家受拘束，自己搬出去單住了。剩下他一人閑賦在家，實在是百無聊賴，度日如年。 一日，他突發(fā)奇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guī)孜晃羧盏耐聛砑乙痪郏税丫蒲詺g、一敘舊情外，還可以炫耀一下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裝修的新家。 一通電話打出后，響應的人不多，看來退休后大家都挺忙，推脫的理由幾乎異口同聲：在家?guī)Ш⒆印２贿^還好，總還有幾個答應周五準時赴約。 眨眼間就到了周五，老天爺真架勢，又是一個艷陽天。他一大早到菜場，按昨天與鐘點工合計的菜單，買回來不少菜，自然葷素搭配，一樣不少。 十點剛過，門鈴聲驟響，他來到院外打開鐵門，令他沒想到的是當年的直接領導譚付局長自己開車，把另外兩位同事一同捎帶了過來。 邁入庭院門檻，院落雖不大，但將彎月型的青色漢瓦豎立起來，排列成花樣圖形整齊鋪就的地面，還是讓幾位來者嘆為觀止。一看便知，確實是動了一點腦筋，下了一番功夫的。幾十平方的院落還打了一口井，井臺四角地上，各擺放了一具略顯陳舊看似怪異，說不出象征著啥玩意兒的石雕，似乎主人是想人為營造出一些滄桑感。 一進家門，前為中堂，后為餐廳與廚房。中堂足有五六十平方，兩側放滿了清一色的紅木博古架，架上擺放著不知從哪兒淘來的，連他自己也斷不清確切年代的仿古碗、盤、文房四寶、各式花瓶、紫砂壺、鼻煙壺、銅爐、座鐘……，總之，五顏六色，種類繁雜，琳瑯滿目，應有盡有。正中墻上懸掛著部隊某政委的提筆：淡泊明志，寧靜致遠。 二樓原本是兩間客房，也被他改成了陳列間，擺放的物品與格局同一樓基本相仿，只是多了兩件象牙制品，墻上掛著據(jù)說是省著名書法家的兩幅條幅，分別寫著：靜以修身，儉以養(yǎng)德。房屋中間擺放著一只碩大的紅木書案，案中有一官帽椅，書案上除一精致的紅木筆筒外空無一物。 不用說，剩下的三樓便是盥洗間和臥室了。盥洗間足有二十平方，與主臥室相通，整面的玻璃幕墻將其一分為二。 參觀還沒結束，樓下門鈴便催命般的響起，幾人便匆忙地隨逸志君下去了。 “因為你們?nèi)松伲瑸榱藴悵M一桌我還邀請了幾位朋友。”逸志君一邊往樓下走，一邊不停地解釋，生怕同事們誤會。 來人沒坐一會兒便開席了，逸志君一一介紹了來賓。諸同事方知，另外四位來賓都是他當年經(jīng)商時認識的朋友，難怪為人輕浮，舉止蠻橫，談吐粗野，俗不可耐呢。大家簡單寒暄了幾句后，便是推杯換盞，你來我往，觥籌交錯，不亦樂乎。 同事爾東對逸志君的發(fā)家史了如指掌。他原本司職駕駛員，專為領導開車。雖不是目不識丁，但斗大的字確實不識幾個，一筆字就像火柴棒搭出來的，說起話來略有些結巴。可要論伺候領導，那一點不含糊，他的確有一套過人的招數(shù)。阿諛迎奉，腦靈腿快；察言觀色，殷勤順從；卑躬屈漆，話少嘴嚴（可能是結巴的緣故）。沒幾年功夫領導便任命其擔任服務公司經(jīng)理一職。八十年代末，機關里各單位都在抓三產(chǎn)，服務公司如同雨后春筍般遍地發(fā)芽，因為是獨立核算，大家的節(jié)日福利，迎來客往的招待費用，不便見人的往來小賬，便毫無例外的都從服務公司這一特殊的下水道流了出去。正是因為他嘴嚴，所以得到幾任領導的賞識。后來，隨著黨風廉政建設的日益深入，機關不得辦企業(yè)的規(guī)定躍然紙上，逸志君這才算：叫花子住高樓，好日子過到了頭。 誰曾想，沒幾年的功夫，他竟然屁眼兒插蘆柴，裝起了大公雞。搖身一變，把自己整的像個文化人一般。 爾東開口了：“一看便知逸志君是行伍出身。” “那是當然，我高中沒畢業(yè)就去了部隊。誒，你是怎么知道的？” “從你家中的擺設就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應該說你受部隊領導的影響非常深，乃至刻骨銘心。時下，在家中掛條幅字畫的人越來越少了，好像只有部隊里的一些老領導們還有這一嗜好。他們早年參加革命時，許多都是歲數(shù)很小的農(nóng)村娃，在他們心目中，文化的印象或者說是象征，無一例外就是當年村兒里地主家的擺設。以致解放后進城做了官，很多人家中的布置，效仿了當初被他們打倒了的地主老財。隨著他們的官職不斷提升，下級來訪者也開始不停模仿，就這樣，此類廳堂布設在許多行武出身的軍人家中延續(xù)了下來。” “敢問逸志君，可知家中所掛條幅書寫的內(nèi)容語出何處啊？” “誒呦，這……這還真把我問住了！”逸志君張口結舌。 “還望爾東兄指教！” “你墻上掛的幾副作品，雖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內(nèi)容卻出自同一篇文章，乃諸葛亮的《誡子書》，他是以此來誡勉勸慰孩子的，開篇便是：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yǎng)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爾東一席話，頓時桌上鴉雀無聲。顯然：文化是學出來的，不是裝出來的。更非一兩副字畫，一兩件收藏，一兩房紅木家當，所能換得的。 臨別，望著緩緩而去的車輪，逸志君手機的微信聲突然響起，他打開一看，是爾東兄發(fā)來的留言。“望君日后：門前苔痕上階綠，窗外草色入簾青。家中談笑有鴻儒，座上往來無白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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