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雨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反反覆覆,淅淅瀝瀝。江南一帶的黃梅時節就是這樣的陰雨連連。讀到宋代詩人趙師秀的《約客》中的詩句“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最是描寫江南黃梅時節的情景,確可稱至絕句。</b></p> <p><b>不喜歡梅雨時節的潮濕和悶熱,很少出門,連買菜都在樓下小菜店,小菜店隔壁是一家小小日用品店,路過偶爾也進去轉轉。不經意看見了擠在雜貨堆里的一只白色大搪瓷茶缸。它有彎彎的耳托,白色帶小圓頂的蓋子,杯子內壁全是白瓷,看上去光亮干凈,茶缸外壁上印著一朵碩大紅色牡丹花,花有綠色葉子黃色花蕊襯托著。</b></p><p><b><span class="ql-cursor">?</span>好熟悉茶缸,看見它的那一瞬,心中一凜。有關莉仙的少年往事一下穿過幾十年的日子擺放在眼前。差不多這種樣子的一個搪瓷茶缸承載著我不可忘卻的一段知青歲月。</b></p> <p><b>那年插隊去了一個叫低份的小村莊,說它小是真小,一共不到二十戶人家吧。初到時知青點的房子還沒有造,分配到低份村三個知青都暫時住農民家里。</b></p><p><b>到會計家來接我的是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她身穿綠格子布棉衣,灰色褲子,瓜子臉扎兩條辮子,一雙眼睛又大又明亮,她看去比一般農村女孩干凈很多,皮膚白中微微泛黃,對了,頭發也有一點泛黃。</b></p><p><b><span class="ql-cursor">?</span>進屋就握住我的手,有點羞澀的說,哦,他們都接走了,就你一個人等著,多不好。說著就拎起我的背包和網兜,對著會計說,叔,人我領走了啊!</b></p> <p><b>她是一個健談的女孩,一路上一直叨叨,我幾乎沒機會說話,她說她們家房子是新起的,在村頭,她有個弟弟,母親是十里八鄉最能干的女人,上的了灶頭,下得了田頭,燒得一手好菜,犁耙耕種也樣樣不比男人差,而父親就是低份村的生產隊長……。</b></p><p><b><span class="ql-cursor">?</span>她說她其實是他們的養女,親生父母都是城里人,她幾個月大就被送到這里。養父母是特別好的人,待她好過許多人家的親生女兒,而親父母還是她十歲生日來過的,此后再也沒見著了。她邊說邊回頭問我,城里娘生了她,早早就送了人,肯定是嫌棄她,要不為什么不來看看,也從來不叫我去城里的那個家去,真的沒有一點點情分嗎?</b></p> <p><b>她家的確是新房子,白墻黑瓦的一排五間標房,外墻和屋檐還用墨色描了邊,推門進去是堂前,左右兩邊是廂房(就是房間)右邊上廂房是她養父母住著,下廂房是弟弟,而左面上廂房是她的閨房,下廂房卻放著一個碩大的木柜,她說這是用來放稻谷的,叫谷柜。</b></p><p><b><span class="ql-cursor">?</span>廂房左面墻外搭了兩間簡易房,一間做廚房一間做豬圈。走出豬圈小門,是他們家菜地。老實說在那個年代她們家絕對是富戶了,雖然新屋里面除了一張很舊的八仙桌和幾張條凳,幾乎沒有其他家具。我很慶幸能分到她們家住,不知是因為有莉仙還是他們家是新房子。</b></p> <p><b>晚飯后她就拉我去房間,從床邊的籮筐里小心地摸出一個白色的大搪瓷缸,上面印著紅色的牡丹花和綠色的葉子還有黃色的花蕊。打開蓋子里面是大半缸的紅糖,她爬上床坐在靠墻的里面,又從枕頭底下拿出個小布袋。轉頭招呼我說,上來,我們坐到被窩里吃花生糖。</b></p><p><b>被子是厚厚的棉花被,底下鋪著稻草墊著席子。兩個人窩進去一會兒就暖暖的了。說吃花生糖,原來是用生花生就紅糖吃,我們剝開一些花生米放在手心,再用手撿著紅糖粒,一并放到嘴里嚼著吃,真是有香又甜。她說她的名字叫莉仙,但村里人都愛叫她城里娜。又說,現在你來了,才是真正的城里娜,你就叫我莉仙。莉仙和我同歲,聽到我的名字也帶仙,她笑吟吟地對我說,我們挺有緣,又問幾月生?哦,七月,她忽然笑著挽過我的肩說,那我是三月,是姐了。</b></p> <p><b>從那之后的三個多月里,我們睡一張床,吃一鍋飯,一起出工下田,一起菜地里摘菜……。她教我農活,教我燒土灶……。記得,第一次莉仙帶我去谷倉領口糧,谷倉的大黃狗跑過來沖我直叫,我本來就十分怕狗,怎么一只大狗沖過來嚇得我魂飛魄散,大哭了起來,莉仙一把拉我到身后,自己沖向前一腳狠狠踹在大黃狗肚子上,大黃狗嗷嗷叫著跑了。</b></p><p><b><span class="ql-cursor">?</span>到至今回想起那場面,莉仙踹狗的樣子還是十分清晰的在我的腦海里。</b></p><p><b>?在我們一生中,每天都會有可能遇到各式各樣不同的人,他們大都是匆匆過客,路過我們的身邊,也許也會路過我們的記憶,但是,只是路過,就像風一樣,風過無痕。可是,茫茫人海中總有人,也許她在你的生命中很平常,但她卻曾經路過你的心,留下了永遠不能磨滅的腳印,深深的印在你的心頭,無論時光流逝,時空轉變,她的腳印從來也不曾褪色。</b></p> <p><b>三個多月后,我搬進知青點的小房子,莉仙托著一大搪瓷缸的菜油放到我的灶臺上,我說這么漂亮的東西盛菜油擱在灶臺上油膩膩的多可惜,莉仙說,這有什么。菜油用完了我拿家洗干凈就是。
</b></p><p><b>知青房子也造在村頭,和莉仙家只隔著兩戶人家,差不多二三十米遠。在他們家灶房門口喊我一聲也能聽得見,所以,搬到知青屋初,莉仙常常還喊我去他們家吃飯。后來我就不想再去了,不能總這么賴著他們家嘛,莉仙知道我的心事,不再勉強,只是常常的送些菜過來,比如,他們家做了豆腐,弟弟抓到了魚,是從來不會忘記我的。那個大搪瓷缸在我和她手中不停傳遞,每當他們家殺豬時,莉仙還會送來一大搪瓷缸我特別愛吃的黃豆悶豬腳。</b></p> <p><b>不久,公社選我去都里小學當民辦老師,離開低份村的前一夜,莉仙和我睡在知青屋,我們并頭坐在被窩里說著話,吃著我城里帶來的餅干,像第一天在她家一樣,不同的是,那夜的她是那么的開心,而今夜的莉仙非常落寞。</b></p><p><b>我說,莉仙,謝謝你待我的好……,我話沒說完她就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不是的,你待我好啊,你是真正的城里人,還是有文化的,字寫得好看,人也長得好看呢。和我親姐妹一樣相處,吃住在一起不嫌棄,還教我本事呢。問教你什么本事了?教我打毛衣,教我認字,教我如何打扮自己,你送我牙膏,送我百雀羚,送我好看的衣服和涼鞋,你才好呢。</b></p><p><b>?我城里有一個娘生的親姐妹呢,她們從不和我來往,看不上我呢。你走了,我就落單了,和誰去說悄悄話,誰又能和我說城里的事情。</b></p> <p><b>看她難過的樣子,我竟也跟著掉眼淚,雖然當時我的心里倒是羨慕莉仙的,覺得她夠幸福的。比起我才是孤零零一個人,遠離父母,小小年紀被無辜剝奪了讀書的機會,下放到這完全陌生的地方,每天日曬雨淋的在大田里勞作。</b></p><p><b><span class="ql-cursor">?</span>當然,現在的我就不會那么想了,我明白每個人的生活和處境都不同,看問題的角度就不同,你眼中的幸福,在別人眼里卻是最大的不幸,而你認為的苦難,在別人眼里反而是值得羨慕的事情,誰都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評判別人的人生。</b></p> <p><b>第二天,我去都里小學報到,莉仙挑著我的鋪蓋送出好幾里地,之后我也抽時間去低份村看她,她也來過我學校幾趟,但畢竟隔著幾十里地,我們往來越來越少。最后一次是在冬天,莉仙帶來好多東西,有花生,地瓜,麥餅,還有就是那個搪瓷缸。打開一看里面是凍得白花花的一缸豬油,她看我驚訝,就說家里前幾天殺豬了,特意留了板油,這收菜籽還早呢,你燒菜油多,怕你沒油吃了呢,還有,這個搪瓷缸你就留著用,不必還回來(那個搪瓷缸真的成為我的豬油罐子,用了好多好多年)。在那個年代送上這一搪瓷缸豬油是得有多大的情分啊!</b></p><p><b>后來去低份才知,莉仙家殺豬就是為了嫁她,她和隔壁村的一個眼鏡老師好上了,婚后沒幾天就隨著丈夫去金華老家了,我放寒假去低份剛好她前一天走。</b></p><p><b><span class="ql-cursor">?</span>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其實莉仙是她家領來招弟的,她養父母原本還想把她許配給小四歲的弟弟,莉仙說,她要做回城里人,是一定要嫁到城里去的,養父母畢竟是幾個月帶大的她,眼里心里都是愛她的,就隨了她的心愿。</b></p> <p><b>從她弟弟那里要來地址,寫過一封信,石沉大海。只是我一直不明白,莉仙嫁人為什么不告訴我呢?怕我反對她草率地把自己嫁了?又或許,她太在意做回城里人了,怕任何的節外生枝,因為她知道,我若反對一定會動搖她的決心。</b></p><p><b>再后來她弟弟結婚,我去喝喜酒,莉仙沒來說是坐月子,連眼鏡老師也沒來。他弟弟已經開車跑起了貨運,家里蓋了樓房,日子過得越發得富裕。她弟弟和我說,姐姐兩年多沒回家了,也寄錢去想接濟她,都退了回來,不知咋辦?</b></p><p><b><span class="ql-cursor">?</span>村里人悄悄告訴,莉仙嫁去金華日子并不好過,婆婆又惡,丈夫又怕娘,想想吧莉仙一定腸子都悔青了,不好意思回家來……。</b></p> <p><b>人的一生怎樣度過,并沒有現成的答案,你今天的選擇明天會是什么結果誰也無法料到,什么是生活?人說生活是一棵洋蔥頭,你只要剝下去,總有流淚的時候。</b></p><p><b>我想,現在的冷靜還不如年輕時候的狂熱,莉仙勇敢選擇生活,沒什么不好,無論過去現在將來,所有的選擇關鍵在自己的感受。</b></p><p><b><span class="ql-cursor">?</span>悔與不悔旁人怎好評說,有人喜歡陪著黛玉葬花去流淚,有人欣賞史湘云醉臥芍藥叢而歡喜。時間不會改變每個人的選擇,時間能讓每個人適應你的選擇。生活就是這樣,四季流轉著,你過得生活就是你命定的生活。</b></p> <p><b>當年插隊低份村時間并不長,長長的是將近八年的民辦教師生涯,低份村的村民幾乎都成為我的記憶中模糊的影像,但莉仙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縈繞在心頭。就像北極星,當季節更替,所有的星星改變了位置,只有北極星,依然停留在原來的位置,默默的閃著光。</b></p> <p><b>雨還在窗外滴滴答答,它輕輕落在路上,猶如落在心上。頭腦也像是被雨洗過一樣,又潔凈又條理清晰,一些有關于莉仙的舊事,都歷歷在目,從心頭一一走過。幾十年以后的今天,回憶那段光陰以及和莉仙的那些情意,仍然可以填滿這雨中的空寂,溫暖這一屋子的清冷。</b></p><p><b><span class="ql-cursor">?</span>回憶是那么美好,它不是眷戀也不是寂寥,是讓思想自由地回放曾經最初觸摸到的人間情誼。其實很想念曾經,想念曾經的一些人,曾經的一些事。想念曾經的自己那樣簡單無忌,想念曾經以為得到的永遠。但又告誡自己,想念的時候千萬不要憂郁不要難過,叮嚀自己一定要把想念當花兒一樣養,養得又好看又耐思量。這樣,有時候想念以前的事,會更加珍惜現在的擁有,珍惜所有的親情與所有朋友的緣分。</b></p> <p><b>欣賞一首音樂,不僅因為好聽,更因為它承載著我們的生活和記憶,有著自己的故事。感動心靈的,就是美麗的。回憶莉仙亦是如此,雖然窮一生的時間去看,和莉仙只算是剎那的邂逅,但我卻用一生來記取。</b></p><p><b><span class="ql-cursor">?</span>我和她,誰是誰的曾經?誰是誰的回憶?誰是誰的盼望?也許,她和我一樣,一段不經意的紅塵相遇相惜,從此,山高路遠永無交集,但在彼此的心里是美麗成一生的少年情愫,無論多少年后的不經意回眸瞬間,心里還會縈繞感慨萬千。</b></p> <p><b>說雨是天的淚,可以洗刷掉塵世中難忘的烙印,所以雨總是反反復復的不停的下。但我不信。下過多少雨,也未曾洗刷掉經歷過的曾經,該記住,忘不了的,哪怕最深藏的,不是驚天大事而是一點點的芝麻小事,還會一直在曾經里的鮮活,有時候就連一些些細節都會歷歷在目。</b></p> <p><b>有關于莉仙的記憶,那是我生命中永遠的美麗。
</b></p><p><b>
</b></p><p><b> 輕衣閑人</b></p><p><b> 2020-06-20</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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