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中科技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br>現代領導科學與藝術研究中心主任陳海春<br> 寫完了“論小人”,再寫“論君子”,本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不過怎么寫倒成了問題。按照于丹教授的套路,寫讀《論語》的心得,把君子之道說得天衣無縫,老少咸宜,然后再號召我們去努力為之,當然可以。于教授告訴我們:“‘君子’這個《論語》中出現最多的字眼,他的道理永遠是樸素的,是溫暖的,是和諧的,是每一個人可以從當下做的;而那個夢想,那個目標,既是高遠的,又不是遙不可及,它其實就存在于當下,也存在于我們每一個人的內心。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一個真君子。”可是我不愿意這樣寫,一是對古訓做簡單的詮釋,沒有太大意思;二是再好的理論,也解釋不了我們現實世界的種種現象。我們這個世界好像乾坤顛倒了:君子往往受難,小人往往當道;當君子要比做小人難,當小人沒有做君子倒霉。我的這篇文章,既是對君子的推崇,也是對君子的憐憫,更是對君子的悲哀。需要說明的是,我是做不了君子的,功力不夠;亦不屑于做小人,消受不起。請各位看客不要對號入座,也不要浮想聯翩。 (一)<br>“君子”是中國古典文獻中出現最多的詞,也是人們耳熟能詳的概念。最早“君子”一詞出現在《易經》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不過,早期的“君子”還有一層含義,那就是地位高的人叫“君子”,地位低的人叫“小人”,如:“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先王之制也。”(《左傳?襄公九年》)真正從道德的角度看待“君子”概念的是以孔夫子為首的儒家,這個學派把道德品質高尚者視為君子,把道德品質低下者視為小人。傳統儒家思想中的最高境界是“仁”,而能夠達到這個境界的具體的人就是君子。<br>現在人們通常所說的“君子”,是指一種理想人格。理想人格指一種道德理想或道德上的完美典型,其突出特點是它的理想性和完美性。君子的最高境界是:安己以修人。君子既是指一種理想人格,也是指對人的現實要求。一般而言,君子要有“三德”和“三樂”∶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四絕”: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五美”和“五行”: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br>將“君子”說得最透徹且做得最好的,當屬孔子得意弟子曾參,他不僅深知“君子”的含義而且躬行之。曾子說:“君子有三費,飲食不在其中。君子有三樂,鐘磬琴瑟不在其中……有親可畏,有君可事,有子可遺,此一樂也;有親可畏,有君可去,有子可怒,此二樂也;有君可喻,有友可助,此三樂也……少而學,長而忘之,此一費也;事君有功,而輕負之,此二費也;久交友而中絕之,此三費也。”(《韓詩外傳集釋》)不過曾子最著名的論述還是:“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也就是說,每天必須反省三件事:替人謀事有沒有不盡職盡責的地方?與朋友交往有沒有不誠信之處?對師長的傳授有沒有不復習?按照這三條標準為人處事還能不是君子?! <br> (二)<br>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君子往往是相對于小人而言的。孔老夫子說:“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論語?里仁》)也就是說,君子思考的是天理,小人思考的是地利;君子思考的是規范,小人思考的是實惠。不過不管人們如何抬高君子,貶低小人,一個基本的事實是:君子往往斗不過小人。君不見:那些滿嘴孔孟之道的君子在齷齪下流的小人面前顯得那么蒼白無力,小人的雕蟲小技往往讓滿腹經綸的君子飽受打擊。幾千年來,無論人們如何研習君子之道,號召修煉君子之品,但現實世界里能夠修煉成為君子的人卻寥寥無幾。反而,那些自稱“真君子”的人,往往是“偽君子”;那些嘴上攻擊說別人是“偽君子”的人,往往就是“真小人”。這個現象不得不讓我們嘆息,不得不讓我們反思。<br>——君子無心與小人斗,因而常常準備不足。君子待人坦蕩,小人待人詭詐,所以君子一般不愿意與人斗,而小人好斗。因此,君子即便與小人發生沖突也是臨時上陣,準備不足。君子待人謙和,小人待人霸道,君子不以勢壓人,小人得志便猖狂。因此,君子以常態待人接物,沒有彼人彼時,也就沒有根據特定情境處理問題的本事。此外,君子善于自省和律己,但未必善于識人辨奸。君子往往有菩薩心,但是沒有菩薩眼。書中的菩薩比小鬼厲害,現實中的菩薩一定斗不過小鬼。 <br>——君子無能與小人斗,因而常常吃虧不淺。能力是指順利完成某一活動所必需的主觀條件,一個人的能力是與要完成的活動聯系在一起的。君子不能說無能,只是其能力一般不用在與小人的爭斗上,而且其能力也不適用于與小人的戰斗。其一,君子為人我行我素,表里如一;小人到處逢迎取巧,極盡不要臉之能事。其二,君子做人做事一定是有章有法,小人做人做事一定是不講尺度。況且小人雖然不講尺度,但工于心計,慮事精細,君子即便懲治小人,也往往心慈手軟,讓人三分,與人活路;小人謀害君子,卻往往心狠手辣,陰冷歹毒,斬草除根。其三,君子之仁和婦人之仁本是有所區別,但是容易混淆。在君子眼里視為神圣的“禮義廉恥”和“溫良恭儉讓”,在小人眼里一錢不值,甚至視為迂腐。在中國歷史上類似岳飛斗不過秦檜的故事屢見不鮮。人們敬仰岳飛鄙視秦檜,但是不要忘記岳飛的自然生命和政治生命都是終結于秦檜之手。<br>——君子無懼與小人斗,因而常常從不后悔。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 君子大義凜然,無所畏懼;小人瞻前顧后,無利不為。因此,君子往往不計后果,小人睚眥必報。君子往往因執著的性格而倒霉,但正是因為執著所以也不會后悔。此外,君子善惡過于分明,見不得沙子揉在眼里,敢做敢為,由此雖然受人敬仰,但并不一定能夠取勝,不過即便是敗了,君子也往往不會后悔。由此可見,小人往往是物質勝利者,君子往往是精神勝利者;小人往往得益于一時,君子往往得益于一世。不過,小人往往有小聰明而無大智慧,會算小賬而算不清楚大帳,得一時小利但最終成不了大事。因此魯迅先生說過:“搗鬼的有術,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以此成大事者,亙古未有。”<br>鑒于“君子斗不過小人”的歷史,人們也在不斷修正君子的標準。所謂君子的“四道”——通天地之道,識為學之道,曉成事之道,諳做人之道——也是讓君子不要太迂闊,僅僅做“道德上的圣人”。君子其實也不妨學習一些斗爭哲學,護一護人間正道。歷史上“君子斗不過小人”的個案雖然比比皆是,但君子的行為于他人有益無害,君子的追求的方向代表了人類進步方向,所以君子總是受歡迎的,我們不應該悲觀! (三)<br>君子是香花,小人是毒草。我的基本觀點是:向君子致敬,向小人學習。向君子致敬沒有問題,怎么還要向小人學習呢,這還要從毛主席對香花和毒草的論述說起。老人家在《如何處理人民內部的矛盾(講話提綱)》中說:“馬克思主義是和它的敵對思想作斗爭發展起來。歷史上的香花在開始幾乎均被認為毒草,而毒草卻長期被認為香花。”主席認為將香花和毒草放在一起來考慮,大有好處:一是能發現有用的香花,有利于它們成長壯大;二是及時暴露有害的毒草,便于鋤草肥田;三是可以通過品嘗毒草來增加免疫力,只聞香花不嘗毒草,久而久之免疫功能必然下降。<br>——向君子致敬什么?君子總是我們的楷模,否則我們就沒有任何品味了。向君子可敬仰的東西也不少,我以為大致有三點。第一,敬仰君子自省之功夫。儒家認為,善于自省是“君子”的美德之一。《論語》中有這么一段論述:“司馬牛問孔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孔子認為,“君子”是無所畏懼的,因為“君子”的言行是無愧于良心和德性的。老夫子還告誡弟子:“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省也。”<br>第二,敬仰君子好思之功夫。從孔夫子的“九思”的要求來看,君子看問題通常比較周全,學做明白人;聽到任何東西,往往會用智慧來評價;給他人的臉色往往比較平和,不急不躁;給他人的形象往往比較得體,不卑不亢;說話交流往往講忠信,言而有信;做事情往往專心敬業,盡職盡責;思考問題往往多問幾個為什么,不恥下問;在情緒憤怒時往往多想事后的結果,止怒于發怒之前;在面臨可能獲得的利益之時,往往多想一個 “義”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br>第三,敬仰君子行善之功夫。“善”是人類最美好的詞句,也是君子的基本風格。君子懂得“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論語?述而》)君子的“善”是長期的,而不是短期的;是主動的,而不是被動的。“一個人做點好事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要做到這一點十分不容易,這不僅需要有良好的動機,還要有一定的本領,是一個人“自覺、自主、自強”的高度統一。<br>——向小人學習什么?學習小人并不是為了做小人,而是為了防小人,否則我們就沒有任何原則了。小人手法多樣,學不甚學,學習多了容易出問題,只要學習幾個核心技能即可,大致有三點。第一,向小人學無事生非。小人討嫌,愛好搬弄是非,你不去惹他,他要來找你。不過知道了這點,也就知道“非”未必是有事,未必是壞事。你不與他爭辯,倒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與他爭辯,倒中了他的奸計。因此,對付小人不必“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就是打得贏也可以走,不要白白浪費精力。一位網友在我的一篇博文后寫下這樣的帖子:“為大事者,必毀譽隨之。再好的政策都有謾罵者,再爛的政策都有擁護者。毀譽聽之于人,得失諳知于數”,所言極是。<br>第二,向小人學習陰險狡詐。“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小人往往具有外在表現與內心體驗極其不統一的特點,心理學上有個專用名詞叫“反向形成”。但是小人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哄得了一人,哄不了眾人。君子可以在與小人交往中體驗其陰險狡詐的一面,通過其言談舉止洞察其內心世界,這樣識別小人就不難了。也就是說,聰明人不是不犯錯誤的人,而是不犯同樣錯誤的人。君子吃一次虧就行了,老是吃虧就犯不上了。<br>第三,向小人學習心狠手辣。小人的這個特點前面已經描述過了,在此我只想告訴同志們,這個世界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復雜,遠比我們想象的要艱難。我們不要與小人一般見識,但并不是說當小人在我們頭上拉屎拉尿時,我們還笑臉相迎,笑臉相送。當年毛主席就給我們講過“東郭先生與狼”和“農夫與蛇”的故事。該出手時就出手,讓我們牢記毛主席的教導:“宜將勝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br>君子有大益,小人有大害。是故司馬光諄諄告誡:“凡取人之術,茍不得圣人,君子而與之,與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選拔人才、選擇朋友,要切記!<br> <p>離退休還有不到九個月,遠離職場,可以遠離許多矛盾。我這一輩子主要在高等學校工作,與知識分子打交道,自己也變成了高級知識分子。但不知為什么,我與知識分子總是難以融在一起,身上那種從知識青年開始就有的痞氣和匪氣,使得許多知識分子不屑于與我為伍。所以我在單位總是孤家寡人,很少有推心置腹的朋友。唯一接受我的就是我老伴,四十年“團結、教育、改造”,不過也沒有改變我。這就是我說的:戀愛的基礎,在于充分肯定對方的優點;婚姻的基礎,在于充分容忍對方的缺點。但我對自己的要求還是有的,一是絕對不做小人,絕對不去害人,堅信善者久長。二是盡量去做君子,至少與君子為榜樣。法乎其上,得乎其中;法乎其中,僅得其下。高標準,嚴要求。做不到,不要緊。有點好,盡量好。有點壞,不太壞。好學做荷花,出污泥而不染,每年總有一段時間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現給世人看。了秋冬,曾經的嬌艷,變成了蕭疏,這不也挺好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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