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富學苦海傳</p><p>------記黃崖溝文化啟蒙者劉富海</p><p><br></p><p> “劉師父”,是黃崖溝人對劉富海的一貫稱呼。</p><p> 時值一九六六年初秋,王家梁小隊出納員劉富海突然不知去向,小隊資金結余175元款項也隨之而去。好多天不見音訊,找?還是不找?這么忙,誰有空去找一個本就孤身一人,況且來路不明的人?可是,那些錢怎么辦?還有,哪里去找?</p><p> 還好,他以前曾經無意間說過他老家在那兒,有人也記得大概。于是,數月后,期待劉出納奇跡般出現的人們,徹底絕望,尋人(主要是追款)組還是出發了。</p><p><br></p><p> 天水清水劉家山下的一個村子里,破舊的磨坊邊,有一間小庫房,滿屋的灰塵。已經病得不成人形的劉富海,蜷縮在一張破門板上。五十多歲,卻似八十老翁。當年俊俏的臉龐,已無蹤無影。呆滯的目光,像是在努力地尋找那四十多前的影子……</p><p>那年,他十二歲,還在懵懂無知的年齡。村里要處決鬧“農會”的帶頭分子。國民黨清水縣長親自出馬,村上土豪劣紳等搖旗吶喊,隨縣長而行的兩名團丁動地刑。劉富海作為地主子弟,也受指派參加了這次行動,具體任務是站崗放哨,以防共產黨游擊隊劫法場。站在村口山梁上,戚風吹來,劉富海瑟瑟發抖,這一崗,雖然他完全不懂得其中的是非曲直,卻站出了他孤苦的未來……</p><p>劉富海天資聰穎,家境也頗富足,五歲便入私塾,不幾年,將那四書五經務宜得滾瓜爛熟。一手毛筆字,寫得出神入化。尤其小楷,撇捺之間,更是如印刷般周正。待到二九年華,長得眉清目秀。娶鄰村大戶人家嬌女為妻,正要過上人間天堂的日子,孰料,共產黨重掌政權,血賬須嘗。要將當年鎮壓農會的一干人等悉數清算,劉富海的名字赫然在列。得知消息,未敢心存僥幸的他,連夜投奔了國民黨西北軍。</p><p>文弱書生,生性木訥,劉富海在部隊上受盡欺壓。從河西到新疆,一路的血淚、伴隨他茫然的心緒。他很討厭這支隊伍,卻又沒膽量偷跑。有家不能回,有苦無處訴!就這樣,在痛苦煎熬中度過了幾年。一天,同班來了一個大漢,人很和善,與劉富海最合得來,從此,劉富海有了說知心話的人。漸漸地,兩人相互了解了底細,此人是北山黃崖溝人,名叫江德珠,家里特別窮,為了家人活口,換了石幾麥子,替別人充了兵。別看江德珠和善,卻膽大心細,當兵不久,就謀劃著逃跑,這個心思也只有劉富海知曉。終于,一個風高夜黑的晚上,兩個人在相互鼓勵下,一起逃跑了。萬幸沒有被抓回去,一路受盡饑寒交迫與驚嚇,兩個人從遙遠的新疆,風餐露宿,沿途乞討,歷盡千辛萬苦,數月后,回到黃崖溝,時間是一九四二年。</p><p>劉富海是斷然不敢回他天水老家的。黃崖溝是個偏僻的小山溝,當時住戶稀少,百姓并不清楚世事到底如何,也沒見過官方人。官方也懶得管這些窮鄉僻壤。人們心目中最大的官是保長,見次數最多的官是甲長。并無人去追問外來人員。再加上和江的關系,所以,劉富海決定:在黃崖溝暫時定居。通過江德珠,借了一口舊窯,安下了簡陋的家。缺衣少食,就連一個像樣的碗都沒。熱心善良的黃崖溝人,東家一碗醋、西家一勺油的,接濟著、并接納了這位素不相識的外鄉人。劉富海也用真誠回報著這一群友善的鄉親。誰家有忙,無論臟活累活,都有劉富海的身影。劉富海也沒啥要求,換得一頓飯即可。到了晚上,隨著鄉村一同歸寧的,是那孤獨的窯,孤獨的劉富海。</p><p>過年了,黃崖溝人像往年一樣,又得拿上裁好的紅紙,去三十里外的陶家窯央人寫春聯。劉富海告訴莊上人:不必去了,我會寫!眾人喜出望外,有點不敢相信!雖然從平時地言談舉止也看出劉富海像個文化人,但心中不敢把文化與他破爛的衣褲畫上等號。再說了,文化人都是做官當老爺的,這個流浪漢哪來的文化?既然有,為啥不去當老爺?在這里如乞丐般混飯?這些人哪里知道劉的苦衷,劉也不敢讓他們知道啊!……一幅幅春聯寫成,雖然這些人不識字,但是,好賴還是看出來的。這俊秀的字體,讓人們確實驚詫了一番!人們才回頭認真端詳這位后生,濃眉大眼,五官清秀,果然是一表人才!老人們不禁嘆息:“我們把金子埋土里了!”</p><p>春節過后,劉富海雖然依舊給各家幫忙混飯,但是,在他背后,一幫人已經開始醞釀一件不算驚人的大事。深受無文化之苦的王兆文、陶臣、王有武、曾正身、王萬玉、王萬財、王萬選,宋元春等人,商議決定立私塾,讓后人們學文化。“說干就干”,選定吉日良辰,恭請“劉師父”來到土窯正堂。劉富海也很重視,換上鄉親們平日捐贈、存著過年的半新褂子,沐浴梳洗,正襟危坐。土窯內香燭焚燃,水酒斟酌。一排歲數雖然有參差,但還算適齡的少年跪俯在地,三拜九叩。禮畢,劉師父柳條削皮,暫替戒尺,破八仙桌敲得塵土震落,這一敲,不僅是敲落了些許塵土,關鍵是敲掉了黃崖溝沒有文化的歷史。當時并未有多少人明白這個歷史意義。</p><p>宣讀規矩后,為弟子一一賜字。窯院三石頂鍋,羊肉泡糝飯,歡聲笑語,老少皆喜。莊稼人手中缺乏銀兩,只有拿糧食作為劉師父的工錢,眾老者各家收集小麥共計四斗,和劉師父商定,待秋后收完莊稼,再看情況適當補充,劉師父欣然應允。后有聞訊而來的沙峴子、大井子、天池峴等處的少年若干人,也入了黃崖溝土窯私塾,受了劉師父教誨??梢娖溆绊懼螅湟饬x之非凡,夠填旌述表!</p><p>自此,土窯里每日書聲瑯瑯?!叭酥酰员旧啤?,“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弟子們手捧劉師父親手熬夜手抄的書本,跟隨著師父搖頭晃腦。窯門外倍感新奇的人們,圍在崖畔邊,你瞅一回,我黯一趟。只要一閑,便紛紛聚到窯門口……</p><p>除了通背并講解《三字經》、《百家姓》、《四言雜字》、《五言雜字》等,還講述歷史、人物、地理、故事。并教會眾弟子敬人,遇事,交流,簽合約等禮儀常識。弟子們見人先作揖,并以字自稱。提倡年輕人脫下長褂,穿上制服。還授意幾位弟子仿照古人,八拜金蘭……所有這些,都在溝里人的眼里,新鮮得不得了?!?lt;/p><p><br></p><p>轉眼,三年過去。課文須升級到《四書》、《五經》等,劉師父已無法親手為每位弟子手抄,要到蘭州城花錢買書,還有其他相配套的用物等,費用之高,令貧瘠之地的黃崖人望塵莫及。劉師父也提出,因為課文的深度增加而需更費腦力、精力,要想繼續,可適當增薪。至此,眾老者合計,少年們也算睜開眼睛了,最常用、基本的文化已經擁有,暫關私塾。于是,劉師父暫時“失業”。但已經成“師父”出名了,自然不會無人問津。天池溝李大爺聞訊,特意來請!雖然供奉遠不及黃崖溝眾人合力而出得那么多,但畢竟還算“師父”,教的弟子又少,相對輕松。所以,就去了李府。李家府上的少年們只受了劉師父一年地恩教,眼睛遠沒有黃崖溝少年們睜的開。但靠一家之力繼續供養師父,李家還沒有達到那么富裕的程度,劉師父再次被辭。后來,又受滕家梁顧泮江等人之邀,授教于滕家梁。劉師父的弟子更多,名氣更大。</p><p>終于,時局地動蕩,生活越來越貧窮的人們,周邊諸村再也無力供養師父。劉師父只好一次次的“下崗”。終于在這一帶失去了先生級別的待遇。不會務農的他,為了生活,輾轉到了西岔鏵尖的郭尕爺家,任然教書。</p><p>郭尕爺家底頗豐,人也仗義。很欣賞劉師富海,兩人結為至交。半年后,郭尕爺準備給劉富海說媒安家,讓他往后永住鏵尖。聯姻的人家都已看好,建新房的地址也已選定??蓜⒏缓c妒菦]答應。郭尕爺很納悶,覺得劉不可思議。追問其就,劉富海滿含熱淚的告訴郭尕爺:“我睡夢中都在黃崖溝,那里雖是窮鄉僻壤,可讓我魂牽夢繞,我主意已定,我永遠是黃崖溝人!”。郭尕爺心想,黃崖溝啥條件?我家啥條件?這人怎么了?于是,一頭霧水,如墜云中……</p><p>解放了,舉國上下,土改運動如火如荼。郭尕爺家也被改了土,分了房。劉富海重修回到黃崖溝。似游子久別而歸,鄉親們熱情的接待了他。這里的人們,也早就打心眼里把他當成黃崖溝人,他出去的這兩三年,誰也沒動過他窯里的一針一線,就像早就心里知道,他終究會回來,并且一定回來。一進窯門,劉富海的淚水瞬間流滿雙頰……</p><p>劉富海分了兩畝田,農具和別人合分了幾件,自己又不會種,索性將兩畝地也一同搡給合分農具的人家,自己只是幫忙干活,秋后分得幾袋口糧就行。</p><p><br></p><p>剛剛成立的北山區委,到處吸收有文化的人來扶持各方面的工作,劉富海自然憑他在周邊的名聲而被招去。但他內心對新政府的的恐懼感一刻也沒放松,所以,不敢接手重要的職務,主動要求干了個通訊員,騎著一匹馬,各處送信。那時,革命剛剛成功,害怕有個別隱藏在群眾中的反動派搞破壞,加之山區到處有狼出沒,因此,通訊員是配槍的。劉富海也跨了一把盒子炮,從內心里暫且減少了些許得慌亂。一次,路過黃崖溝,劉富海一時激動,也是知道這背山溝沒人注意。到曾家灣灣子口上,掏出盒子炮朝天一槍,驚的一灣人出門觀望。劉師父最得意的兩個弟子學三、潤生就住在這灣腦拉牌里。聞聲而出,見師父騎在棗紅馬背上,威風凜凜,馬頭上大紅的纓子,映襯著師父手里黑黝黝的盒子炮,讓人頓生敬畏。兩位弟子恭請師父到拉牌家中就坐,好肉好菜招呼,酒足飯飽,還不忘交流文學及國家形勢。而后,越上馬背,揚長而去。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輝煌的一刻,因為在不久,劉富海發現政府時時都在警惕反革命,并隨時翻賬查證,心存愧怕的他,找借口辭去職務,悄然回到黃崖溝,繼續他恓惶的農民生涯。</p><p>一九六零年,劉富海被劃分到永和大隊王家梁小隊。跟隨五八年下梁吃食堂后、再回王家梁的大隊人馬,到了充滿傳奇的堡子山下,借住王武義的一口面朝北的窯,安下簡陋的家,和大家一起同耕同作。大集體的生活,才讓這位文弱書生站住了腳跟。并且因為有文化,而被安排進入小隊的領導班子,擔任了出納一職。雖然窘迫,但還算安穩。</p><p>每當勞作之余,或是晚飯后得閑暇,劉富海便會登上堡子山,久久地望著黃崖溝的方向。深邃的目光中,滿是他十幾年前的樣子:俊俏的面容,干凈的長褂,手中的戒尺,被崇拜的人群圍繞……人生幾何?情歸何處?</p><p>黝黑的土窯里,一炕、一鍋、一碗、一筷。陪伴著裝滿手抄本的木箱,簡單而有充滿書香。一個本應馳騁文壇得巨匠,命運使然,在這土窯里,蜷縮成一支變形的大頭毛筆,悄然地畫著一行行不為人視的正楷字體??墒?,就這單調而枯燥的生活,并沒有容許他持續到生命的最后。上世紀六十年代接踵而至的政治運動,席卷著每一個角落。敏感的劉富海,如同動物預感到地震來臨,機械性地逃避。一個初秋的夜里,劉富海不辭而別,離開了王家梁。</p><p>一定,在臨行之前,他又一次站在堡子山頂,久久地望了一回黃崖溝。一定,在走下王家梁、走出黃崖溝的路上,他痛哭流涕……</p><p><br></p><p>尋人組兩位鄉親,看著門板上奄奄一息的劉富海、這曾經讓黃崖溝人敬仰的“劉師父”,兩人心中五味雜陳。簡單的聽了一會劉富海講述回到老家的情形:大概是老家已無親人,當年的老婆也不知嫁往何處?……</p><p><br></p><p>同情加憐憫,175元就算打了水漂!“劉師父,你緩這……”,尋人組王武儉、胡海發兩人滿含熱淚,辭別這位故人,回到永和匯報了一切。</p><p><br></p><p>“劉師父”不知后來怎么樣了?何時辭世?轟轟烈烈地運動中,貧困而忙碌的黃崖溝人,無暇、也未敢再去顧及這位曾經的故人。至此,再也無人提及他。隨著老一輩人逐漸的離去,也鮮有人知曉他。</p><p><br></p><p>劉富海,一種時代的縮影。他的經歷,簡單的看,是他懵懂無知時的錯路所致。其實,是時局與文化的偶然斷層。我今天記錄他,并未打算過深的研究他。我只是想讓人們記住,黃崖溝曾有過這樣一個人,他是黃崖溝文化的啟蒙者!在他風華正茂時來,在他接近暮年時離開。是他與黃崖溝注定有一段不解之緣,讓他把青春與才華奉獻給了這片熱土!他永遠是黃崖溝人,我們欠他一個隆重的葬禮!</p><p><br></p><p>2017年秋,陶生兵記</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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