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往事付流水,然而人生中有些往事是歲月帶不走的,仿佛愈經沖洗就愈加鮮明,始終活在記憶中。</p><p>我們生前守護著它們,死后便把它們帶入了永恒。一一周國平</p> <p>八十年代初的一天,我突然接到老姚頭的電話。電話那頭老姚頭激動萬分的告訴我:他已經退休回滬,約我和孝弟去他家見上一面。</p><p>認識老姚頭我還是下鄉第一年,當年的老姚頭應該是五十多歲年紀,聽別人說:老姚頭因歷史原因判刑入獄,刑滿后留在北安農場就業,當時我們知青統稱那幫人為“二勞改”。</p> <p>當天下午,我和孝弟來到了老姚頭位于淮海路的家,站在我面前的老姚頭與我在北大荒相識的老姚頭,好象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顯得更精神更年輕了。</p><p>光禿禿的腦袋上扣了頂鴨舌帽,紅光滿面的鼻梁上還掛了付金邊眼鏡,仿佛是哪所學院里的教授。</p><p>老姚頭見到我倆的到來顯得格外興奮,走上來緊緊拉往我倆的手,喉嚨里哽咽著說:"這輩子我們能在上海相聚,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啊"!還沒等我們回答又說:“那時我還寬慰自已哪里黃土不埋人呢,真的要感謝政府"。說完拿掉眼鏡用手絹擦了擦眼睛。</p> <p>望著老姚頭那雙飽含淚水的雙眼我也頓時感慨萬千,這時我突然想起老姚頭那把形影不離的二胡,于是我好奇的問:"老姚你的老伙伴那把二胡,你把它留在北大荒了嗎”?</p><p>老姚頭笑著說:"我什么東西都可以不要,老伙伴不可能留在異鄉"。說完用手指了指墻角處。</p><p>我順著他手指處望去,只見一把暗紫色的二胡孤零零的懸掛在墻上,暗紫色的琴桿、琴筒上已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看來它的主人已許久未光顧它了。我打趣的說:"老姚你把琴帶回來了,那首二泉映月二胡曲留在北大荒了”。</p><p>老姚頭呵呵大笑著說:“是啊、是啊我現在在市政協工作很忙,而且那些悲傷的二胡曲我也不要了,就讓它們留在北大荒吧"。</p> <p>我記得很清楚,第一次聽到老姚頭的二胡曲,是在我下鄉第一年的一個夏天。</p><p>那時我們農場老是停電,停電對我們來說那真是太高興了,木材廠車間里的帶鋸、園鋸停止了轉動,我們就可以不用干活了。</p><p>那一天停電了,木材廠的院里恢復了寧靜,我爬在院里高高的原木堆上,眺望著南方那無邊無際的天空,北大荒夏天的天空真的很藍,藍的象深不可測的海水,碧藍透亮。此時的天空就象是一只巨大無比半圓形的玻璃罩,緊緊的罩在北大荒寬闊無比的黑土地上,那些散落在玻璃罩里的白云,象一團團潔白的棉花,飄浮在我的頭頂仿佛我觸手可及。</p><p><br></p> <p>我覺得,我在這無形的玻璃罩里透不過氣來,壓抑、暴躁有種窒息的感覺</p><p>一陣夏風吹來,送來了一聲聲優美悲傷的二胡曲,這時斷時續的音符好象是一位婦人在風中哭泣。</p><p>當時我并不知道這是首阿炳的《二泉映月》二胡曲,只覺得它好聽與當年的歌曲有種不一樣的味道,我聽了很長時間直到管理員老楊頭在外面大叫:來電了,干活了!</p><p>下班了我問老楊頭那拉二胡的是誰?老楊頭告訴我:他叫老姚頭是二勞改,也是你們上海人,他拉二胡的那首曲名叫《二泉咉月》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封資修的玩意兒。</p><p>在當年一切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知青是不允許與二勞改交往的,我也漸漸地把這事忘記了。</p> <p>北大荒的冬天來的早,我還未來得及享受夏日的陽光,眨眼間北大荒已進入寒冷漫長的冬季,也許是那時糧食短缺一到冬天食堂供應二頓飯,這對于白天干著體力活,又是長身體我來說,每天腦海里想的只有一個字餓。</p><p>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可能肚子餓的關系翻來復去睡不著,于是我坐了起來聽著西北風呼呼的嚎叫著,突然我在風中又聽到了熟悉優美凄婉的二泉映月二胡曲,我索性從床上爬了起來戴上棉帽,穿好棉襖棉褲套上棉膠鞋往木材廠院子走去。</p> <p>踏著地上厚厚的積雪,木材廠大院里大雪紛飛,瞬間便遮住了我來時二行深深地腳印,散落在院里一堆堆高高的原木堆,被大雪掩蓋的厚厚實實,象是蓋著一層白色的棉被。在這大雪紛飛北風怒號的夜里,顯得更加孤寂寒冷。</p><p>我走進車間大門站在修鋸房口,透過落滿木屑的玻璃窗看到了在昏暗的燭光里,一個頭戴沾滿油污的棉帽滿臉胡須的老人,正瞇著雙眼全神貫注的拉著二胡,一聲聲忽高忽低的音符,如同一個流落異鄉的老漢,在這北大荒寒冷的夜里在向世人哭泣。</p> <p>天也寒,地猶寒,悠悠琴聲。</p><p>聚也歡,散也殘,琴聲起,夢中含淚笑。</p><p>琴聲滅,醒來怨未還。</p><p>驀然回首,操琴之人,淚滿衫,落花瀟瀟下。</p><p>雪也寒,地也寒,茫茫大雪里,可曾是江南?</p><p>同是天涯淪落人,相見何必曾相識。我站在修鋸房口癡癡的聽著正是欲哭無淚,這時忽然琴聲停了,我看到老姚頭站在窗前雙眼惘然的注視著窗外,于是我輕輕的推開修鋸房門走了進去。</p> <p>老姚頭看到夜里到訪的客人很是熱情,邊幫我掃去棉襖上的雪,邊微笑著問我:“這么晚還不睡是不是餓了睡不著了"?還沒等我回答又自言自語的說:"肚子里沒有油水就容易餓”。隨著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又從黑乎乎的囗袋里拿出一只饅頭對我說:"我帶來了二只饅頭我吃一個就夠了,這一只你把它放到爐子上烤一烤吃了吧“。我咽了一下口水連忙說:"我不餓還是你吃吧"。老姚頭笑著說:"別客氣了,阿拉都是上海人,你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就吃了吧"!</p><p>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夜里,我們就象是老朋友一樣,聽老姚頭講他年青時一段又一段的故事。</p> <p>就從那次深夜到訪后,以后我們只要晚上有空幾個上海知青都會聚集在老姚頭的修鋸房里,肚子餓了拿出幾個土豆放在爐里烤著吃,每一次都談論著幾千里外的故鄉,聽老姚頭講他年輕時的故事。</p><p>冬去夏來每當我們睡覺時,在這寂靜的北大荒夜里,在一陣陣夜風里總會送來老姚頭《二泉咉月》時斷時續的二胡聲,每逢此時我們都會說:"黑龍江北安農場木材廠老姚頭廣播站開始廣播了"!于是在這優美凄婉的二胡聲中我們進入了夢鄉,一年一年又一年這二胡聲整整伴了我七個年頭。</p> <p>淮海路馬路兩邊的霓虹燈亮了,我們告別了老姚頭也為他有個幸福的晚年而感到高興。</p><p>在回家的路上,我問孝弟說:"老姚頭把那首《二泉映月》二胡曲留在了北大荒,我們也把一樣東西留在了北大荒,你知道是什么嗎?我的話音剛落我們幾乎異口同聲的喊到,那就是我們火紅的青春!引來了路人們好奇的目光。</p><p>阿忠改于2020年5月24日</p>
主站蜘蛛池模板:
太仓市|
宁武县|
梅州市|
祁门县|
中方县|
虹口区|
渝北区|
新巴尔虎左旗|
临沭县|
吴堡县|
长乐市|
安顺市|
盘山县|
曲水县|
兴化市|
平舆县|
蓬溪县|
武强县|
常德市|
阿图什市|
永丰县|
留坝县|
固阳县|
嘉禾县|
内乡县|
扎兰屯市|
普陀区|
昌图县|
翼城县|
瑞安市|
咸宁市|
许昌县|
县级市|
富川|
张家港市|
建昌县|
泊头市|
库伦旗|
疏附县|
定边县|
桃源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