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翔檀園

胡松鶴

未至立夏，已臨長假；昨猶陽春，今驟盛夏。日似火灼，汗如雨灑；聊作郊游，久已策劃。人流如鯽，南翔老街；熙來攘往，小巷益狹。急避人群，直趨檀園；大隱于市，深幽自喧。晚明名士，李氏流芳；宦官當道，拒為朝官。筑園家鄉，以號名園；吟詩作畫，名動文壇。地僅十畝，五臟俱全: 廳堂樓閣，亭榭齋軒。緊湊得體，錯落有端；水池居中，廳堂周環。洞壑深邃，石徑宛轉；曲廊蜿蜒，畫中徜徉。 2020年5月3日記游 久困于疫情，適逢上海調降警戒級別，早有游檀園之意，今日得遂吾愿。 適氣溫驟升，故趕早出游，一來避高溫，二者躲人群。八點前趕至南翔，豈知因疫情，九點始開放。只得在街上拍幾張，等待放行。 南翔鎮乃滬上四大古鎮之一，已有一千多年歷史。南翔雙塔為磚塔，五代時始建，為南朝梁代所建“白鶴南翔寺”內舊物。1986年修復后，高11米，8面7層。為南翔舊景之“雙塔晴霞”。 檀園正門位于南翔老街的混堂弄5號，因疫正門封閉，游人從解放街230號的西門出入。9點正，我們驗二碼（健康碼與預約碼）入園。還好，游客寥寥，與老街上人流熙熙相比，似有天壤之別。 檀園為晚明名士李流芳私家園林，始建于1605年，原址在鎮北，占地三畝余，以其號名園。后毀于“嘉定三屠”。2011年，易地于現址重建“檀園”，占地十畝。配圖為北門（取自網絡），門廳三間。 門額“檀園”二字為李流芳墨跡。 園主李流芳（1575～1629），字長蘅，號檀園、慎娛居士。16歲中秀才，32歲登舉人。時魏忠賢專權，遂絕意仕進，返鄉筑園，專注于詩文書畫。與唐時升、婁堅、程嘉燧并稱“嘉定四先生”，與董其昌、王時敏、王鑒、程嘉燧、張學曾、楊文聰、卞文瑜、邵彌合稱“畫中九友”。 甫入園門，曲廊亙前，黛瓦赤柱，雕梁畫棟。沿廊南行，旋折向東，前有扇亭，名曰“箑亭”。 “箑”（shà），古“扇”字。“箑亭”筑于曲廊轉折處，因地制宜，循勢利導。 “箑亭”之南有座“琴書軒”，軒為帶廊的屋子，多近水而建。正四方形，歇山頂，飛翹角。 南北空門，門即圓罩，精雕藤蔓，細刻花草；東西粉墻，墻開漏窗，旁掛瓷畫，人物如生；軒中石桌，上置靈璧，青黝溝壑，叩之如磬。軒外迴廊，圍以木欄，置座于上，為美人靠。 從“箑亭”順廊東行不遠，廊折向南。廊緊貼“南翔人家”東墻，壁上鑲嵌十四幅花崗巖石刻。 該組石刻名《李流芳行跡圖》，通過細雕講述了李流芳從出生至逝世這55年生平，生動刻劃了他“富氣節、孝嚴慈、友兄弟、重友人，風流儒雅、靈秀雋逸，詩書畫印，文壇全才”的人生軌跡。 有兩路曲廊與碑廊相連，南路向東，經“龍涵芳碩”，通往檀園主廳“寶尊堂”。北路向東，折向東北，登爬山廊，通往“招隱亭”。 “龍涵芳碩”為“寶尊堂”與“南翔人家”間的院落，北至曲廊，南界園墻。 “龍涵芳碩”實乃南墻前的一塊碩大太湖石，巨石經千年太湖水打磨，深壑嵯峨，置于石砌花壇上，酷似條蒼龍在騰云駕霧。 曲廊上懸“龍涵芳碩”橫匾，廊柱上有楹聯:龍云橫九脈；雨潤古檀園。為程振秋題聯，寶根書。 沿北路爬山廊，登二十多級石級，可至“招隱亭”。 “招隱亭”聳于湖石假山“蘿壑”之巔，為檀園最高點。亭為重檐六角攢尖頂，檐角高翹，靈動優美。 亭檐懸橫匾，上書“招隱”二字。亭名出自宋代文學家王灼和蘇軾的《招隱亭》詩，也合園主“大隱于市，徜徉園林”之意。亭柱上掛楹聯一副，聯曰“焚香作畫游春水；掃石題詩坐夕陽。”全聯層次分明，字句洗煉，對仗工整，平仄協調，不失為是副好聯。 立于亭外假山上，俯瞰全園，美景盡收眼簾。一池居中，曲橋橫貫，魚翔淺底，廳堂周環。 “蘿壑”因山上峰巒起伏，山中洞壑宛轉，遍山長滿藤蔓植物而得名。 “蘿壑”用太湖石堆疊而成，其洞壑深奧，石徑宛轉。從“招隱亭”東面沿石磴輾轉而下，洞外為“寶尊堂”前平臺。 此乃檀園最精華之處，全園的主要景點都在此周圍。 已故園林專家、建筑學家陳從周先生曾言：“造大園固難，構小園亦不易。水為脈絡，貫穿全園，而亭臺山石，點綴出之。”檀園之水，為“芙蓉沜（pàn）”，即荷花池也。其位于園之中央，形似葫蘆（諧音福祿）。池南為全園主廳“寶尊堂”；池北為“次醉廳”；池西為石舫“步蘅舸”；池東為“翏翏（liù）亭”。池中央以石板曲橋貫通東西；池周廳堂亭舸，以廊貫之。 池南即檀園主廳“寶尊堂”，堂前兩翼分別為“翏翏亭”及“蘿壑”、“招隱亭”。堂面闊五間，坐南朝北，單檐卷棚硬山頂。堂前置廊，柱上有楹聯：“筑一間堂卷浩然正氣筆墨傳情園以名人重葺；瞻五色云成曠世逸才詩書會友藝因妙品弘傳。” “寶尊堂”以江南園林建筑藝術之經典“鴛鴦廳”構筑。北廳舊時為園主接待貴賓之處，賓主坐于堂內，茗茶言歡，賞荷觀景。現陳列李流芳書畫和詩歌作品。 堂內正中屏板上懸橫匾，匾上題“寶尊堂”三字，匾下掛“李檀園溪山高隱圖”，兩側楹聯“檀園儒雅淡泊駐；寶齋素心古風來。” 南廳置李流芳全身銅像一尊，上懸“藝苑揚芬”匾額，兩側楹聯：“脫履公車富貴途檀園風雅近時無；博士聲名三絕備儒林品藻一家俱。”銅像后屏板上為明代著名書畫家董其昌題書，極盡稱譽之語。 南廳中展示明清兩代文人墨客所撰贊頌李流芳及檀園的詩詞，以示對先賢的尊崇。 步出南廳，迎面有一石雕門樓，似縮小版的石牌坊，四柱三門三頂，頂為青磚黛瓦，單檐。整個門樓被砌于院墻內，石柱有斷痕，應屬舊物。石雕采用平雕、浮雕、透雕、鏤雕等技法，為典型的徽派門樓。所雕人物，栩栩如生；飛禽走獸，活靈活現。雖不能與蘇州網師園的“江南第一門樓”相提并論，但在滬上園林中也有得一數。 橫匾上刻“谷詒燕翼”，出自典故“燕翼貽謀”。燕：安。翼：敬。貽：給。謀：謀劃。指善為子孫后代打算謀劃。《詩·大雅·文王有聲》：“詒厥孫謀，以燕翼子。”匾上刻“郭子儀上壽”圖，郭子儀平定安史之亂，被封為汾陽王。享壽八十四，八子七婿，皆為命官。此圖寓意“福壽雙全”。匾下刻“雙龍戲珠和雙鳳舞翅”。 兩邊側門的橫樑上分別雕刻喜鵲、猴、鹿和瑞獸麒麟、神鳥鳳凰，寓意“喜上梅梢”、“封侯食祿”、“麒麟送子”、“鳳凰來儀”等。 過“谷詒燕翼”，又至一院，院內花壇中各植紅楓青松一株，兩旁以湖石、石筍點綴。兩廂各有樓房一棟，名為“劍蛻齋”、“慎娛室”。 “劍蛻室”，李氏書房。為其讀書、寫作及與友人敘晤之所。李流芳在此創作詩文和晚年抱病編篆《檀園集》。清乾隆46年，《檀園集》被選入《四庫全書》。 “慎娛室”，為李氏畫室，以號名室。李流芳畫名最著，旁通書法、印章、竹刻、園林、盆景和藏石諸藝。“慎娛”即愛好和娛樂，須有章紀，不應越軌，書以自儆。 “寶尊堂”東為太湖石假山，名“飛瀑流云”，因假山頂的疊石形似飄云，山間有瀑布噴薄而下，瀉于山下水潭。湖石的剛毅外形與流水之柔秀內涵，在此達致完美的結合，愈顯深蘊，引人遐想。 惜瀑布是人工控制，定時開啟。 假山之南，院墻前有曲廊依墻而建，蜿蜒曲折。中有攢尖頂半亭“翳齋”，翳音（yì），意障、蔽也。莫非指此亭地處偏僻？ 亭柱上掛柱聯:月來滿地水；云起一天山。系引用鄭板橋為揚州瘦西湖小金山所撰楹聯。亭內正中懸橫匾，上書“翳齋”二字，匾下掛扇畫一幅。下面條案上置供石一方。亭前鵝卵石步道嵌“暗八仙”飾紋。 沿廊北行，見有二座小石橋跨于溪上。“芙蓉沜”在“寶尊堂”東北處，漸漸收窄為澗溪，蜿蜒南流，歸于假山下小潭。澗溪在此形成葫蘆口，二橋猶如葫蘆口上的二條白綢帶。 北面為“步香橋”，單孔石拱橋，兩側各六級石級，橋頂石板鐫刻“鯉魚戲荷”。橋兩邊置欄板，雕翠竹幽蘭。橋欄上雕8只小石獅，調皮可愛，憨態可掬。整橋曲線柔和優美，給游客帶來愉悅快感。 南面小石橋為整塊石板打制，呈拱形，約二米左右，橋頂雕“荷花亭立”。 小澗逶迤曲折，潺潺而流；兩邊湖石駁岸，參差而立；岸邊蓼蘿叢生，草花競放。 “芙蓉沜”西邊有“翏翏亭”，亭為六角攢尖頂，造型雋美，亭亭立于荷池邊。 《說文·羽部》:“翏，高飛也。”意為李流芳仕途不濟，寄情詩畫。但其雄心不改，壯志彌堅。 亭內檐下匾額“翏翏亭”，白鶴題書。亭柱楹聯:“帶露愛紅兼愛綠；迎風憐影亦憐香。” 從“翏翏亭”順廊北行，可達檀園北門，北門門廳，面闊三間，單檐硬山頂，暫封閉。 正對北門的花壇中，紅楓掩映下，有塊太湖巨石，高約丈余，嶙峋嵯峨，峻峭崢嶸，上鐫“崢骨”，寶根題書。人們將其比喻李流芳崢崢鐵骨，人品高雅。 “崢骨”之南為檀園又一主廳，名“次醉廳”，舊名“次醉閣”。坐北朝南，面闊三間，歇山頂；置迴廊，廊前平臺，寬大開闊，臨池而筑，盡攬山光水色。 “次醉廳”前廊柱上掛楹聯一副:“咸集群賢傲世超凡詩酒一堂酣此醉；獨彈古調洗心滌慮琴書九友暢其游。”將園主在此會朋晤友，飲灑作畫場景再現于世。 廳內正中懸橫匾“次醉廳”，匾下置清初吳偉業作“畫中九友圖”，兩側楹聯“流麗氣韻畫印詩書藝林事；芳菲佳園梅蘭竹菊君子風。”巧妙地將主人之名嵌于聯首。 廳內還掛有吳偉業撰“畫中九友歌”，畫與歌彰顯了李流芳在晚明清初畫壇中之地位。吳偉業（1609~1672年），字駿公，號梅村，別署鹿樵生、灌隱主人、大云道人，漢族，江蘇太倉人。他是明末清初著名詩人，與錢謙益、龔鼎孳并稱“江左三大家”，又為婁東詩派開創者。長于七言歌行，初學“長慶體”，后自成新吟，后人稱之為“梅村體”。? 由“次醉廳”西曲廊前行可抵達“步蘅舸”。李流芳字長蘅，“步蘅”，乃尚賢敬仰也。“舸”即石舫。舸，三面環水，一面接岸，欲動卻靜，置身其中，有舟行遠去之感。 從“次醉廳”臨水平臺西眺，“步蘅舸”由三部分構成:前艙為四方亭，歇山頂，與船頭平臺相連，名“荷花臺”；中艙較低，硬山頂，兩邊長窗；后艙為二層樓閣，歇山頂，四角高翹，名“澄觀樓”。 曲廊與船頭有石跳板相連，船頭平坦，平臺上置兩個系纜柱。前艙門前有門樓挑出，門樓為歇山頂，兩角飛翹，靈秀優美。門樓柱上掛楹聯:鵝偶戲波懷逸少；魚能知樂契蒙莊。 前艙與中艙間有落地圓罩相隔，罩上精雕葫蘆藤蔓紋。中艙低凹，有階上下。有木屏板一扇，上刻山水花卉，屏前半圓桌，桌上清供玩石一方。 后艙有梯可登船閣，登高憑欄遠眺，攬盡滿園佳色。縱觀全舫，精雕細琢，裝飾考究，為其它園林所少見。 步出“步蘅舸”，西曲廊中有一半亭曰“緣牽”，亭壁上懸橫匾，書“緣牽”二字，匾下嵌石刻“松石圖”，兩旁楹聯錄自陶潛詩句:“樂琴書?消憂；悅親戚之情話。”書、畫俱李流芳墨跡。?音（yǐ），古通“以”。 “緣牽”半亭兩旁為《長蘅墨跡》碑廊，匯聚了十五幅李流芳的楹聯、榜書、中堂等碑刻作品。 李流芳一生傳世墨寶較多，有扇面、手扎、立軸和題畫，絕大多數收藏于江、浙、滬和蘇州市等博物館內，圖為收藏于上海博物館的《吳中十景圖》。 檀園內另有碑廊《李檀園詩選》，鐫刻李流芳詩碑二十余方。 碑廊位于“聚珠匯萃”半亭之南，半亭歇山頂，三面設美人靠。亭正中懸橫匾“聚珠匯萃”。 碑廊東北為茶室“茗塢”，坐北朝南，面闊三間，硬山頂。 “茗塢”出自錢謙益贊檀園之句:“琴書簫閑，香茗濃烈”。現辟為茶室。 檀園內還保留了兩幢民國時期建筑，其一為“南翔人家”，位于“琴書軒”東面。“南翔人家”為民國時期江南地區石庫門式建筑，一堂二廂，二層樓房。 門外院墻前置花壇，植紅楓、黃楊、天竺，點綴石筍、湖石其間。 院中鵝卵石鋪地，門前鑲嵌“五蝠捧壽”圖，寓意“福壽雙全”。 門外一對石獅分立兩邊，石獅踞于石鼓上，鼓面刻“雙蝠鎖錢”圖，此圖案不常見。 大門上置徽派磚雕門樓，中間匾額書“上善若水”，出自老子的《道德經》。匾額四周飾蔓草紋、卷云紋。匾下雕“蝙蝠捧壽”。匾兩側雕“安居生活”圖。磚刻細膩，生動傳神。 門樓背面刻“竹苞松茂”，比喻“家門興旺，子孫滿堂”。 院內設客堂、臥室、書齋、閨房、繡房、廚房等，展示了清未民初南翔小鎮富裕人家的生活場景。 另一處民國建筑為“清暉院”，原為南翔鎮上的民國時期民居，重建檀園時劃入，位于“茗塢”之南。“清暉園”之名借用李流芳在杭州的別墅名。 一道黛瓦粉墻，中開海棠花圓洞門，洞門朝北，兩邊開扇形漏窗，簡潔雅致。 “清暉院”內植桂花樹，并栽有紅花繼木和瓜子黃楊盆景。東、西各有一棟樓房。 東樓坐東向西，一排三間，二樓帶廊。名“山雨樓”，名取自唐代許渾《咸陽城東樓》之“山雨欲來風滿樓”句。此樓原為解放街趙氏住宅。 西樓為青磚二層民宅，原為莊氏之宅。現二樓均被列入嘉定區不可移動文物名錄。 檀園為現代重建的明清時期江南私家園林，以“芙蓉沜”為中心，四周建以廳堂樓閣，亭舸齋軒，堆疊假山，構橋架梁，更建長廊貫穿全園，連通建筑。整體布局緊湊得當，錯落有致。建筑造型、裝飾布置、家具擺設等均按明清時期還原，為游客再現了一座明清的檀園。盡管此檀園非彼檀園，且移入了民國建筑，有點不倫不類，但總的還是成功地塑造了南翔文化和南翔文人的精神。檀園值得一游，此游值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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