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不該啟程的旅行

UNCLE TOM（湯姆大叔）

又到春節，終于可以暫時離開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去看看外面又大又美的世界了。因為女兒補課，時間有限，就選擇了比較輕松的落地自駕游，提前一個多月就訂好了機票，目標——貴州云南（已經是第三次去那邊自駕了），對于我來說，旅游度假就是給心找一個完全沒有牽掛的地方，無所謂什么景點，如果喜歡一個地方，我會連著去好幾年的，比如貴州云南。還是走哪算哪，貴陽落地后，一路向西或西南。從訂票到出發，盼了一個多月，臨行前冒出一Corona Virus來，先是種種辟謠，什么可防可控可治，和SARS完全不是一回事，到了年前，突然就大爆發了，各地紛紛通報疫情，基本都是跟武漢有關系的，我們也糾結了幾天，尤其是臨行前倆親姐在家庭微信群里苦口婆心的勸阻，一度也給航空公司打了電話，但退票的話終于還是咽了回去，待在家里我會憋死的，關鍵是我和女兒終于盼到不用上課不用天天輔導、學習的日子了。 2020年1月23日早上七點多的飛機，不到六點就到達機場，大家都戴著口罩，可我的耳朵扛上眼鏡后對這個時髦的額外負擔表現的極為抗拒，急急忙忙登上飛機，飛向貴陽。飛機在鄭州新鄭機場經停，嚴重的霧霾阻礙了看世界的視線，破壞了休閑度假的心境，好在只是經停，在機場和女兒簡單研究了一下，放棄了繼續南下的想法，決定到貴陽后一路向西，今晚到達羅平。順利抵達龍洞堡機場，租車公司的服務很周到，直接把車送到機場地下停車場，簡單辦完手續后驅車直奔羅平，一路向西，晚上八點半左右到達客棧。三層的民舍，對面就是金雞嶺主景區，只有我們一家房客，老板娘很熱情，特意給我們換了花景房，站在露臺上，周圍漆黑一片，偶然一閃而過的車燈告訴我們，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期里，我們還不至于完全孤獨。坐在藤椅上，打開一聽啤酒，仰望清澈的星空，呼吸著羅平彌漫著油菜花香的溫濕空氣，一個46歲的中年油膩大叔平日里內心充斥的焦慮與糾結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第二天（除夕）早上在客棧每人吃了碗米粉，因為疫情每天都在變化，沒敢去外面的飯店，街上的游客也少得可憐，往年這個時候羅平已經人滿為患了。先在金雞嶺主景區轉了一圈，油菜花剛盛開，無數次路過油菜花海，從鴨綠江邊到青海湖畔，從浩瀚的呼倫貝爾到清秀的黔西南州，每一次置身其中都會立刻被這種燦爛的金黃色所渲染的溫馨與吉祥感染，比起幾十公里外的萬峰林，羅平的油菜花海規模更大，范圍更廣，雖然都美在峰林花海的相互映襯，興義的油菜花海更像是被奇峰異巒環繞的港灣，而羅平則是真正有小島星羅棋布的花海。景區里沒什么人，有些冷清，16年春節來的時候，花海、車海、人海交織在一起，加上管理不到位，交通幾乎癱瘓，一邊是找車位的、收車費的、亂停車的、車出不去按喇叭的亂成一團，一邊是成群著裝鮮艷小姐大媽甩著更鮮艷的紗巾披風戳在花田里對著鏡頭搔首弄姿......今年的花海則完全歸我們獨享，這種待遇讓你感覺很不安。登上金雞嶺觀景臺，羅平花海的核心景觀一覽無余，無際的花海中遠近點綴著座座小山，陽光透過云朵在花海上落下大塊斑駁，又一閃而過，時而金光燦爛，時而黯淡失色。16年來的時候由于人車太多，找不到觀景臺，爬了半天野山感覺不對就放棄了。景區里人少的令人心碎，心碎無法將這大美與更多人分享，車停的很遠，妻女還在原地拍照，我是怕景區內不能停車才一個人走過來的，其實由于人少車是可以隨便進出的。 離開金雞嶺景區驅車前往螺絲田，穿過一個鎮子沿著山路盤旋而上，路邊叢叢簇簇的油菜花拼命地向你招手、微笑，開到山頂有幾個觀景臺，都是免費的，自駕好就好在可以走普通游客去不了，不花錢景致還好的地方。山谷里盤旋成螺絲狀的梯田在大片油菜花的裝扮下別具一番景致，景區的路標也有寫成螺獅田的，管他螺絲還是螺獅，都是很富有畫面感的。 按照計劃，下午三點左右前往羅平的最后一個景點，九龍瀑布，因發源于九龍河而得名。河水從白臘山背后的群山中奔涌而來，形成大規模的瀑布群，當地布依族群眾一向稱之為“大疊水”，人們習慣稱之為“九龍瀑布”。大小十級瀑布，或雄偉、或險峻、或秀美、或舒緩，無以倫比美不勝收。瀑間淺灘深潭千姿百態、異彩紛呈，裂帛般的白瀑，綠玉般的流水，層層疊疊階梯狀的水臺繞著水瀑蜿蜓而下。景區里仍舊很冷清，沿著九龍河上上下下遇到的總是那幾伙人，瀑布前自然少不了一群大媽，穿紅戴綠的在單反大爺的專業指導下不斷調整著姿態，拍完后看一眼效果，還要重新再來一遍......盡管有時會對大媽們做任何事情都旁若無人的豪氣有所反感，但能在除夕日千里之外的羅平偶遇，也算是緣分了，索性跟著她們一起徹底放縱一下，更何況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晚上回到客棧，熱情好客的老板一家再三邀請一起吃年夜飯，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給別人添麻煩，但考慮到病毒，還是盡量少去人員聚集的地方好些，客棧加上新來的一家總共也就兩伙人住，車牌照是粵字開頭，只要不是湖北的車就應該安全吧。婉言謝絕了和老板一家共同桌餐，從鍋里盛了一份雞肉、一份豬蹄、加上老板推薦的當地野菜，兩瓶啤酒助興，庚子年的除夕年夜飯也算過得去。 女兒吵著要看春晚，歡樂祥和的春節氣氛當然離不開春晚的烘托，歌舞升平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息，每個人都很清楚那是什么。一晚上都在翻著手機看各個渠道的有關武漢和湖北的信息，武漢已經封城，盡管貴州和云南發現的病例還維持在較低水平，看到廣東等地紛紛啟動一級響應，還是有些糾結要不要按原計劃繼續旅行。庚子年的第一天在糾結中悄悄開始，睡得很淺，感覺剛睡著鬧鈴就響起，不知什么時候外面居然飄起了雪花，害怕雪大被困住，趕忙喊醒妻女出發，車子開到路上才意識到犯了個大錯誤，密集的雪片反射著車燈的白光在眼前銀蛇狂舞，根本看不清路，憑著多年的駕駛經驗和北方人的膽大魯莽，跟著前面一輛車的尾燈艱難前行，終于伴著黎明的天光上了汕昆高速，雪越下越大，讓我想起08年的南方雪災，就是汶川地震那年年初。 大年初一，高速上幾乎看不到其他車，艱難地開了兩個多小時，穿過一個隧道，看到隧道口停了幾輛私家車在避雪，再往前開了幾百米發現幾輛車橫在那里把路堵住了，沈陽人對于雪地駕駛還是再熟悉不過的，低檔位慢起車，輕打轉向，小心翼翼地回到隧道口，幾個廣東牌照的車輛試圖模仿，但顯然沒有把握要領，原地打著轉轉就是動不了。雪在高速路上越積越厚，大家有下車拍雪景的，道路兩邊的山和樹都穿上了厚厚的棉服，如同低著頭貓著腰負重前行的老漢。妻、女顯然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舉著手機拍個不停，老實說，這雪量在沈陽也實屬罕見。大概過了一個來小時，雪未見小也沒有更大，高速交警趕到前方，十幾個人把陷在路中間擋道的車輛推到了路邊，路是通了，但轎車還是很難通過，丈著東北人的虎勁，我們從隧道口起車，輕點油門，借著慣性沖過幾個雪堆，終于又上路了，絲毫不敢大意，緊握方向盤，保持勻速前進，看著后視鏡里雪地上兩道筆直的轍痕，居然沒有車跟上來，一路孤獨向西。又沿著汕昆高速開了兩個多小時，前方強制封道只好下高速走省道，雪漸漸變成了細雨，道路兩邊的樹被積雪壓折了許多，開車需格外小心。下午兩點多才到昆明，路上的雪已經基本化光，只有兩旁山野里遠近零落的白色坑洼還在努力證明著暴雪剛剛橫掃云貴高原，后來我們才知道這次暴雪在云貴高原也屬多年不遇，給當地農業和交通造成了巨大損失，近兩年的自駕旅行經歷過九寨溝七級大地震、祁連山河谷滑坡、人生的變故更是讓我幾乎將過去清零，這次遠途自駕經歷的云貴雪災應該不算什么，然而接下來我們乃至所有人、全中國、全世界所經歷的一切才讓我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災難。 本來三四個小時的路開了大半天，一度猶豫要不要在昆明逗留一天，可真的十分討厭這冷颼颼濕漉漉的天氣，索性繼續向西，直奔大理，前天朋友曬的陽光明媚的古城圖片讓我著魔。一路無事，隨著海拔的升高天氣逐漸轉晴，溫度也上來許多，趕在太陽落山前到達大理，以往春節游人如織喧囂熱鬧的古城街道變得異常冷清，大街上車很少，安靜的令人窒息...想犒勞一下奔波了十幾個小時自己，特意定了家挨著洱海的酒店，辦理入住時發現酒店所有工作人員都戴上了口罩，前臺非常客氣地告訴我們云南已經啟動“疫情防控一級響應”，明天開始大理古城不接待游客了......天......我們的自駕旅行才剛剛開始，不是說好了春節應該安定祥和嗎？除夕春晚的鑼鼓喧天歌舞升平還在腦中回蕩呢......晚餐時聽著鄰桌的一大群游客在和導游理論，剛下飛機入住酒店后就被告知所有的行程都要取消，我們也沒的選擇，第二天就得原路返回，本來是想繼續奔麗江、迪慶和梅里雪山的......翻看手機微信才發現疫情已經非常嚴重了，武漢的狀況似乎慘烈的一塌糊涂，大量醫務人員感染，醫院爆滿一床難求，整個湖北幾乎封省，昆明已經出現病例，據說大理一個旅游巴士上發現病例已經全車隔離，疫情已經距我們越來越近了。晚飯后到酒店花園轉了一圈，洱海上的燈火闌珊也掩飾不住波光的凄涼，風從湖面吹過帶來絲絲寒意，回頭就是酒店橫豎排列整齊氣派的湖景房陽臺，房間的燈光稀稀拉拉地亮著，想起出發前二姐苦口婆心的勸阻，終于意識到這次決策是多么的失敗......回到房間得知不遠的麗江已經開始驅趕游客了，不能再猶豫了，立刻查看航班，發現貴陽返沈的航班居然少了許多，已經不能改簽，只好退票重新訂購，計劃了幾個月的旅行僅出來三天就只剩下狂奔返程了。 第二天（1月26日大年初二）一早就動身返程，計劃一天直達貴陽，特意沿著洱海走了一段，遠處的蒼山白雪皚皚，晨光下泛著微紅，雄勁中散發著柔情，幾度停車拍照，一定要記錄下這本次旅行的終極景致，蒼山下流連忘返，洱海畔水天一色。再見了，我的崇圣三塔！再見了，我的黔滇之旅！一路狂飆，路上發現全是離滇的自駕車，大家爭先恐后，仿佛在逃跑，后來回到沈陽我們才知道就是那幾天全國許多省份開始封閉高速路，想起來都后怕。路上偶爾能看到幾輛鄂A牌照的私家車，這些人應該也是開著車出來旅游的，看上去很疲憊，他們要往哪里去？晚上住哪里？去哪里就餐？他們身上可攜帶病毒？天哪！實在不敢再想下去了。病毒儼然已經來到我們身邊，所有的人都用口罩把口鼻裹得嚴嚴實實，在休息區碰到任何物件都會拼命地洗手。晚上八點多終于到達龍洞堡機場附近的酒店，當時的貴州疫情還是個位數，貴陽大概是確診了一例，而大街上已經非常空寂，電影里災難中的城市就是這樣，酒店的餐廳不開，周圍走出好遠終于發現一家超市，買了香腸、罐頭、泡面、啤酒，十幾個小時的駕駛后還是應該慶祝一下，第二天一早的返程航班已經確認過，不用擔心滯留回不去家了，的確值得慶祝！就這樣，我們的旅行仿佛一開始就結束了，往返整整五天，一直在路上。回到沈陽后每天關注疫情的發展，得知許多地方都拒絕湖北牌照的車輛進入，不少湖北的車輛下不了高速只能不停地開下去，心里不禁掛念起汕昆高速上遇到的那幾伙湖北自駕客，腦海里縈繞的是車上人疲憊的面孔，他們是否還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