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丁香情結

云卷云舒（拒收花，不閑聊）

文/云卷云舒 又是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祖父小院里的丁香綻出了繽紛的淡紫色。今春是袓父在新居里度過的第二個春季。陽光暄暖的日子，祖父喜歡倚在那把老藤椅里瞇縫著眼睛聽京戲，藤椅左手邊挨著那棵葳蕤的丁香。這株丁香原先生長在祖父的老宅子里，是祖父與祖母結婚那年一起種下的，樹齡將近70年了。 時光回溯到70多年前。祖母的小名叫香草，年輕時的香草是官莊村長相最標致的姑娘。官莊村無一戶官姓人家，因為早年間出過進士，村人覺得榮耀，改為官莊村。我家祖上在縣里隆昌街開過隆鑫銀號，興順商行。楊家次子楊興業（祖父），五官清秀、玉樹臨風，他是十里八鄉讀書最多的年輕人。楊興業快結婚那會兒全國都解放了。祖上給予的榮光正在迅速消亡，田地悉數充公，重新分配。他從少爺變成了平民（其實比不上平民）。那段日子，性格豁達的楊興業變得神經兮兮，他沉默寡言，一整天也說不上幾句話。曾祖父無奈地搖頭，誰都認為這門親事要吹燈拔蠟了，可香草依然要嫁給興業。她用女性特有的溫存撫慰著興業心中的創傷。嫁給興業，香草得沖破層層家庭阻力。最大的阻力來自于他的父親。她對父親說：爹！我知道您是心疼我！從小到大，閨女一直沒拂逆過您，可這回要違背您的意愿了……我拿定了主意，愿意嫁給興業，即便是吃苦受罪！不為別的,就為將來不后悔！ 一個村里長大的娃，彼此都熟稔，香草揉搓著衣角緋紅了臉：“清涼（祖父的小名），讓你爹找人來提親！”“時代變了，我爹不想拖累你，他是個要面子的人，他想在林莊重新給我找個人，就是原來林家當鋪的閨女……”“去提親了沒？！”香草不再矜持，不眨眼地盯著興業，生怕誰家姑娘搶走了眼前這位知書達理的意中人。興業說得吞吞吐吐：“沒，還沒，暫時還沒——”香草重重松了一口氣，“那就好！清涼，我不會嫁給別人的，你在家耐心等我，我一定會說服我爹前去提親的！”香草重情義的話語直抵楊興業的心扉，這無疑是給彷徨無助的楊興業吃了一顆甜蜜的定心丸。楊興業緊緊咬著嘴唇，眼淚嘩嘩流下來，他別過臉去，小跑著離開……跑到無人的角落時已泣不成聲，所有的冤屈終于尋找到一個突破口井噴般爆發出來。 婚事辦得簡省，只來了親戚，沒請朋友。因為曾祖父幾年前在興隆街為兒子置辦的毫華房產全充了公。他們只能居住在寨河西街的普通小院里。結婚那年的春季，楊興業托人買了一株丁香和一棵香水梨幼苗。兩人將兩棵樹苗種在了小院偏南首的位置上，梨樹栽在進大門的左手邊，丁香樹種在右手邊。楊興業拍打著手上的塵土：“香草，春季丁香花開，滿院子的香氣；到了秋里，滿樹的香水梨。你身子虛，容易感冒，可別小看了這梨的功效，它可以潤肺止咳、清胃瀉火，用處大著呢！”可惜，那棵梨樹沒有存活下來，丁香樹卻長勢旺盛。 四年前，寨河西街改造，爺爺的老宅子要拆除，政府給出的待遇優厚。可爺爺就是舍不得那棵陪伴了他60多年的丁香樹。最后達成了晚拆先安置的協議：樓房蓋好后，這株丁香由園林部門負責移栽到爺爺的新宅院里（政府照顧爺爺年齡大，情況又特殊，帶小院的一樓，爺爺可以隨便挑選）。移栽丁香樹時祖父就坐在院門口“監督”，平時愛打瞌睡的他竟然一反常態，精神矍鑠的祖父一會兒招呼園林師傅們過來喝茶水，一會兒請師傅們過來吸香煙。師傅們抽煙的當口兒，祖父就搞“赤化”宣傳：“這樹陪伴我60多年了，是我和老伴結婚那年……”說到最后竟一把鼻子一把淚。師傅們就信誓旦旦地勸慰祖父：“老爺子，放心吧！不傷根，還帶著土，百分百保活！萬無一失的……”即便是這樣，祖父還是不肯回屋休息。父親和鄰人們輪番勸說，最后還是無濟于事。父親后來學給我聽時，我覺得這是祖父臨場發揮的“苦肉計”，他是擔心那幫師傅們拿丁香樹不當回事兒。爺爺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工人們挖樹，鄰人們私下里小聲議論著：“這老爺子脾氣真犟！”“你懂啥？！你以為他真是為那棵樹！”“這老爺子祖上是有錢的主兒！隆鑫銀號就是他家的……”“可不是嘛！他大概是擔心別人挖走了他家的寶貝兒，沒準院子里就藏著他埋下的金條、元寶什么的……” 我明白祖父對祖母的感情。那個特殊的年代，祖母帶著祖父“渡小劫”，“闖大關”。祖母機智，人緣也好，她總能“化干戈為玉帛”。有祖母“罩著”，祖父的生活倒也沒起過太大的風浪。我和祖父聊過天，在別人眼中香草還是那個香草；在祖父心中，那小草已經成了一棵參天大樹。祖父和幫忙移載丁香的園林師傅們打得火熱，成了忘年交。丁香樹的修剪、整形、打藥……全由這幫“小朋友們”負責。祖母離世七個年頭了，祖父對祖母的思念漸漸轉移到了這株丁香樹上，這或許是愛屋及烏的結果吧！這株紫丁香儼然成了祖母的化身，誰家不懂事的孩子即便是摘了一朵丁香，或揪拽下一片丁香葉子，都會遭到爺爺的斥責。無外人的時候，爺爺會對著丁香樹說悄悄話。 這株“古稀”丁香——褐色的老枝微微彎曲著向四周伸展，長勢依然旺盛。春季，枝梢上擠滿密密匝匝的丁香小蓓蕾，不幾日層層疊疊的花穗競相綻開，一叢叢，一簇簇。這些雅致的小花同稀疏的綠葉相互映襯，相得益彰。小巧玲瓏的花朵在春風中搖曳著，祖父的小院里就增加了幾分浪漫情調，整個花期，小院里溢滿了淡雅的清香味。夏季，丁香花已凋謝，碧綠的葉子在東南風中婆娑起舞，丁香樹萌下涼風習習。秋季，丁香樹的葉子在秋風里翩躚著落下，清瘦的丁香樹干在深秋里顯得蕭瑟。冬夜飄雪，丁香枝條裹上一層纖塵不染的白。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幾十個春夏秋冬，幾十年風雨洗禮，這棵丁香樹仍枝繁葉茂、郁郁蔥蔥。時光往復，歲月更替。她心甘情愿陪伴在——這個年逾九秩的老伙計身旁。 大部分圖片來自網絡（感謝原創）——原稿寫于2020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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