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記憶

無題

我是莒國的女兒。我來自千年古縣、歷史文化名城莒縣。 莒縣是春秋時期莒國的都城。“勿忘在莒”的典故就出在這里。 這里的護城河保存完整。現在主城區的護城河基本已成地下河。 春秋時期的古城墻也被部分的保留下來了。 下面的文字是我兒時的一些記憶。 　 小的時候，我比較喜歡我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大梁上，我的母親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后車座上，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城里。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父親帶著母親和我去城里也實在是很不容易。我在前面睡覺，我母親在后面暈車。我們一路走走停停，每次到城里時，馬路兩邊的路燈都是亮得我睜不開眼。那個時候的小城，夜晚還不能說是燈火輝煌。 我很討厭我一個人跟父親去城里。我是女孩子跟父親沒有什么話好說是一；主要還是因為，我一到城里我就成了籠中小鳥，毫無自由。 我的父親白天上班，晚上不是開會就是學習，基本沒時間陪我。偶爾帶我出去玩一下吧，還得規定什么時間必須回去。這一點是我最痛恨的，玩不夠就被強行帶走的感覺實在是難受??。 這種事，在我的姥姥家里是絕對不會發生的。我習慣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玩多長時間就玩多長時間。 我肚子還不餓，你為什么叫我回去？你上班不讓我跟著，我自己玩為什么還不讓我出大院？……這都是我當年哭訴的內容，我的爭辯。種種的不滿意，導致了我很反感去城里。 晚上開會是允許我跟著的，但是我熬不到散會。那我就只好一個人待在父親的宿舍里，玩自己撿來的木頭塊，翻看毛主席語錄本了。玩膩了就上床睡覺。我得開著燈睡覺，我怕黑。在城里的日子，有誰知道我流了多少眼淚？誰又能理解我的委屈？ 曾經聽到我的父親跟我的母親說，他散會回到宿舍后，看到熟睡的我臉上掛著淚珠。?可伶的。 那一次，我又被母親成功哄騙去城里了。小孩兒好騙。路上還算有說有笑吧，一路上吃著餅干也沒多久就到了城里。 這里我得補充說明一下，我為什么吃餅干。六十多里的路程，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是很遠的。我坐在自行車上容易睡覺。路上不吃點東西的話，我一會兒就睡著了。我就是側著身子坐在自行車那根鐵棍子上，睡覺有危險。所以，只要兩手扶在自行車頭上的我對父親的說話沒有什么反應了，就是我又困得磕頭磕頭的了，那我就得再吃餅干。有時候看我實在困得不行，父親也會停下車，讓我下車自己走一走，醒醒醒醒。這個時候，我是很來勁的。我會在路邊采各種野花玩。我會拔狗尾巴草編辮子。 可是，一到父親的宿舍，我的眼淚還是嘩一下就流出來了…… 我跟著父親上城里完全是我母親的意思。我的母親跟我說，去城里吃得好，還能見世面。 是的，跟著父親我天天吃饅頭，喝大米飯，菜里還有肉。那比我在家里吃得好太多了。 也算是見過“世面”了吧。 我去過百貨公司第一、第二門市部。我對他們的木片吊扇很感興趣。我在吊扇下面涼快，被風吹得上不來氣。那幾塊木頭片太厲害了。 我去過煙酒副食品門店。我透過玻璃柜臺的櫥窗，研究他們水果糖花花綠綠的包裝紙哪個好看。 我在城里的理發店理過發。從城里回來，我跟我的母親說，那長長的水槽里看著就是沒有水，可是手一伸進去就能撩起水來。能在里面洗頭、洗臉。哈哈，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見到貼了白瓷磚的水槽。 我在城里拍過照片。就是上面那張站相。我剛剛理過發，穿著短袖短褲赤著腳丫。攝影師的那通擺弄啊，差點把我累哭了。這樣兒不行，那樣不行。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直接讓他擺擺暈了。最后，我的父親給我造了這個型。 我右手貼著胸口拿著毛主席語錄本站在了一塊磚頭上。當攝影師把頭再一次從“箱子里”抽出來的時侯，他舉起手對著我喊:“看這里，看這里”。傘燈亮起的一剎那，我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在左大腿上捏起了一塊肉。我的膽怯被永遠定格在這里了。 我在影劇院二層看臺上看過電影。我趴在二樓圍欄上往下看，好家伙，黑壓壓的全都是人。我哪里見過這么多的人啊。我興奮地從這頭跑到那頭，從那頭跑到這頭，害得我父親也不能好好地看電影。 我見過長長的紅衛兵游行隊伍，我很羨慕他們。我要求我的父親也給我買一條紅衛兵那樣的腰帶，可是我父親給我買來的是一條翠綠色的皮帶，跟紅衛兵的不一樣。我像紅衛兵那樣外扎腰，這下好了，余下來的皮帶垂到了我的腳背上。在我再次觀看紅衛兵游行時，有不少的紅衛兵對著我指指點點，我意識到可能皮帶這樣扎是不對的。于是，我就又把腰帶在腰上纏了一圈……在戀戀不舍地跟著我的父親回食品公司的路上，我很興奮。我一邊喊著“保衛毛主席！”“聽毛主席的話！”，一邊揮舞著拳頭。引來了不少路人的回頭側目和點頭微笑。 ?我的日常活動幾乎是一成不變的。早晨，我站在池塘邊看魚兒戲水。早飯后，我給父親洗毛巾。接下去，我就玩那一大盆洗毛巾的泡沫。再之后，我到院子里找一種叫“艷麗”（龍葵）的植物果子吃。有時候，我還跟一個小姑姑玩。這是五歲以前的事，那時我弟弟還沒有出生。 那段時間，我與食堂師傅結下了很深厚的情意。我管他叫爺爺，管他的女兒叫小姑。我跟小姑姑經常一起偷玩碳渣子。碳渣子就是煤渣。食堂前面有一大堆。我們挑選各種自己喜歡的形狀，雞樣的??狗樣的什么樣的都有。擺在地上玩得不亦樂乎。每次都把自己玩成小三花臉。小黑手抓那里哪里黑。 我父親三番五次地叮囑我，不能玩碳渣子哈??，不能玩碳渣子。碳渣子不衛生。碳渣子有什么不衛生的，挺好玩的呀。 那個爺爺經常給我點肉吃吃，我最喜歡的是豬舌頭。我的弟弟出生后，那個爺爺不在食品公司上班了。我曾經去煙酒公司找過他。可是，他剛好回家了。 ?從此不見，至今思念。 依稀記得，我們的縣城有一條寬寬的東西走向的水泥主干道。這里是當年莒縣最繁華的商業街。南北兩側分布著煙酒公司門市部、蔬菜店、理發店、紅星照相館、郵局；莒縣一中、第一、第二、第三百貨公司門市部，京劇院、電影院、縣委縣府大院、新華書店。 有三條南北交通大道。西邊那條與主干道的交匯處是莒縣汽車站。東邊那條與主干道的交匯處往北一點點，東邊是一個大大的池塘，池塘里的水來自護城河。西邊是莒縣人民大會堂。莒縣招待所就在這條路的頂端。那時候，招待所是南大門。后來招待所改名為文心賓館，從此大門口朝北了。縣委大院、人民大會堂、招待所三家自南向北基本在一條線上，他們各自獨立。為入會人員提供了方便。 我父親所在的食品公司在中間這條路的北段。公司前面是護城河。河面很寬，河水很深。護城河里有很多魚。我曾經見到過，有人劃著竹排在碧綠的河面上打魚。 這條河與食品公司想通。食品公司里面有一個大池塘，池塘緊靠公司南墻。南墻外就是護城河。南墻上有一個人工砌成的大洞口。護城河的水通過這個洞口進入食品公司的池塘。池塘里大魚無數，小魚??成群。池塘很深，低于地面好幾米。我的童年樂趣有一部分是在這個池塘邊上看魚。 我喜歡看魚兒跳出水面的那個彩虹弧。我喜歡看魚兒在水面上畫出的圓暈。圓暈由密到稀，由小到大，一圈一圈的往外擴，往外擴……我喜歡聽魚兒跳出、落下時打水的聲音…… 食品公司大門口前面是一座橋，大橋橫跨在護城河上。過了這座橋，不遠處就是食品公司門市部。這里主要出售魚、蝦、海帶等海產品。 再往前走，就是食品公司的生肉店了。記憶中，這里只有豬肉、牛肉。肉店的出售窗口很低，我不用掂起腳尖就能看到里面長長的條肉案。 肉店對面是莒縣實驗小學。 我的印象中，那時候的縣城有賣生鮮的食品公司，有賣煙酒糖茶的副食品公司，有賣鞋子襪子的百貨公司，有賣包子油條的服務公司。 我四五歲的時候，我的父親在食品公司工作。我十來歲的時候，我的父親在煙酒公司工作。我上高中的時候，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了。我的父親回歸了他的專業，回到了我們安莊鎮林業站工作，直到退休。 我的“小城記憶”，回憶的是我父親在食品公司工作時候的情況。我對食品公司印象比較深刻。長大以后，我曾經多次去尋找兒時的記憶。 但是，所有的地方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了。 護城河已經成了地下河，護城墻已經煥然一新。所有的門店不再是平房，不再是灰瓦、白墻…… 路寬了，房高了，樹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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