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重溪，戶外菜鳥進階的修煉場

南海邊的懸鈴木

去與不去，山就在那里，不增不減， 順或是逆，心都得容納，不喜不悲。 （感謝暢達戶外群友提供圖片） 　　初來廈門生活，有段時間我挺郁悶，中山路、鼓浪嶼、環島路這些熱鬧所在逛膩了，金榜山、仙岳山在我眼里也不過是臺階鋪就的休閑去處，這種爬山，如同烤串不放孜然粉一樣讓人索然無味。直到舒然把我引進廈門戸外這個充滿激情的圈子。 洞房谷的攀山線路讓我一次就上癮，更別提滾蛋、食人、惡魔、跳跳這些光聽名字就讓人心跳的刺激線路，這么好的戶外資源就在身邊，我卻錯怪了廈門六年。 　　圈里混熟了，慢慢認識的人也多起來，阿浪、阿牛、江南、大師兄、空度、騷白，直到板爺出現，就像圣斗士里面的黃金12宮，個個身手不凡，踏山如履平地，快得跟大腳踹出去的皮球似的，特別是最后這位爺，如同隱沒在眾神之巔的沙加，江湖人言他性格古怪如黃老邪，脾氣暴烈堪比霹靂火，性情耿直似石破天，傳聞他某日于深谷中偶得不傳秘籍，首頁殘缺，僅有葵花二字得存，他日修夜練，吸天地靈氣，取日月精華，終習得一身駭人秘術，上山能擒虎，下洋敢捉鱉，踏澗過溪，除了自己的褲衩，誰也追不上他，迷倒一幫青壯乃至中老年婦女。 　　在體驗刺激的路上，我永遠是個急性子，島內十一谷還沒爬全，就想著菜鳥進階青銅。有一天大師兄突然問我，想不想挑戰一下自己？嘗試受虐的滋味。在他的舉薦下，我有幸加入了組織。 板爺的群可不是想來就來的，雖然里面大神與大神經并存，萌妹子和技術男互嘲，智者與瘋子共海天一色，珍禽異獸斗奇葩領風騷，但擺在第一位的永遠是人品。能在這里混跡，也是對我做人的一點小嘉許。 　　運氣使然，入群沒幾天，就看到了十八重溪的召集貼，只是板爺的線路tips標注為難度大，危險高，就在我稍微猶豫的檔口，接龍竟然由于滿員而提前結束，我從未見過戶外活動參與和暢銷品秒殺一樣快，扼腕嘆息的同時，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繼續報名，哪怕是替補也心甘情愿，要知道大師兄渴望十八重溪盼了兩年也未能如愿，我還多想什么？ 　　第二天一早傳來好消息，我終于從替補轉正了。原因是替補比成行人員都多，這些板凳隊員表示：你不讓我去，我就扒你褲衩，抽出橡皮筋做成彈弓，射你家窗玻璃。板爺為了讓褲衩繼續追隨自己，只好妥協，包了一輛17座的依維柯。沒有超載，可隨行裝備、行李比回鄉過年的民工兄弟們背的扛的都壯觀，大家在登山包、睡袋、帳篷的縫隙中蜷縮著，仿佛這輛是貨車，而拉人倒成了副業。 臨行前板爺發話，“撐不過前半段的七公里，別說認識我！” “那不成，得給封口費，不然滿世界宣揚。”我戲謔地回應，可心里真有點肝兒顫，右腳跟腱的淤腫還沒消退，出門前我偷偷加大敷貼的草藥用量，車子駛離公路開上通往南陽林場的崎嶇泥巴路時，不知是板爺的恐嚇，或是藥物副作用，我竟然有了嚴重的暈車反應。 隊員們談笑風生，我卻一陣陣眩暈，后背直冒冷汗，胃里翻江倒海，幾次都差點噴出來，當時空間狹窄，打開登山包拿塑料袋幾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后座車窗不能開合，我都有了想用防爆錘的沖動，想向坐在我旁邊的黑皮兄弟救助，可一扭臉，又是天旋地轉，為了避免吐他一頭一臉，我拼命揉搓虎口，舌尖抵在上顎，有意識地加深呼吸，極力壓制如潮水般襲來的惡心。 板爺難道開了天眼？他差點一語成讖，這算是前半段嗎？坐車爬山的這幾公里讓我有了想跳車而逃的欲望，成了我此行最難熬的至暗時刻。 還好，就在我想扼住自己喉嚨的時候，林場場部到了。 　　凌晨五點，我毫無征兆的醒了，放在防水睡袋外面的手臂被濕氣浸得冰涼，不過好在眩暈消失了，呵呵，我又可以風騷走位了。 爬出帳篷，深吸一口山里的清冽空氣，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沒了窗戶的二層青磚小樓，這就是南陽林場的場部，現在早已人去樓空，聽老鄉說，這座樓58年就建好了，多么特殊的年份，原來是大躍進的產物，嚇得我趕緊拍了拍75年的小心臟，現在的毛頭小青年是無法體驗那個年代的狂熱的。想當年…又滿嘴跑火車了，我特么也沒經歷過啊！ 　　我們的運氣挺好，我是說如果在沙漠里的話。星期三一直到下周一，偏偏預報今天有雨，板爺在賭人品，不過輸了，老天爺誰的臉也沒給，從我們鉆進樹林子，雨點就沒停過。 林木蔥蘢，水汽蒸騰，要不是偶爾刮過的山風帶著涼意，真有一種在湄公河熱帶雨林穿行的錯覺。 前半程我們順著深V的河谷陡坡向下急切，雨水大大增加了行進難度，碎石，草木，山巖，沒有一處不濕滑，到處泛著油旺旺的光，帶著防滑手套的手也很難抓住濕漉漉的安全繩，我們在陡峭的谷地中踉蹌前行。 　　老天爺怕我們無趣，趕緊送來一枚彩蛋，藍寶石般的碧水橫亙在眼前，那純粹的藍美得不可方物，讓人不忍直視。密集的雨滴砸進水面，讓本是平如鏡面的深潭有了天鵝絨般的質感。 　　冒雨前行，我們不停地滑倒，又不停地站起身，起先我信奉的格言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來，可摔倒的次數太多，后來就變成了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一會兒。不斷摔跟頭的路上，何必著急站起來迎接下一次躲也躲不開的翻滾呢！不過屢次摔倒也不全是壞事，到后來眼晴亮，落腳準，重心穩，成了老辣的不倒翁。這讓我想起那段耳熟能詳的古文：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承認我有浪漫主義的騷情，原本打算一路逍遙踏歌行，遇到好景致再吟上幾闕，大神們捂嘴壞笑，唱是一定要唱的，不過齊秦的《讓我讓你崩潰》是保留曲目，想吟更簡單，疲勞到極限的無病呻吟不用費腦細胞，張口就來。 下切到主溪，視線所及范圍，危崖兀立，怪石嶙峋，處處都是平時不易見到的好景致，我想附庸風雅，張開嘴發出的卻是劇烈的喘息聲，頂多蹦出“哇塞”兩字，此時任何言語都是多余，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觀面前，我們只適合做個安靜的觀眾。 　　體能劇烈消耗會讓大腦變遲鈍，雖然美景不斷，我的腦袋卻斷片了，板爺說的什么蛤蟆跳、貓跳峽之類的地點我全沒記住，給我留下深深烙印的，只有拼盡全力攝取氧氣的喘息，還有讓太陽穴狂震的心跳聲。 越往前走，視野越狹窄，到處是石頭，大石頭，巨大的石頭，巨大到沒辦法翻過去的石頭。終于，我們遇上了卡住腳步的第一個難點，從濕滑的巖脊向下，小心翼翼挪過一段并不連貫的鯽魚背，再用屁股緊貼巖坂出溜到下面一個小瀑布的頂端，稍不留神，兩只腳就會直接落入湍急的水流，而右側不到一米的地方，急流哀嚎著跌落懸崖，摔得粉身碎骨。 隊里幾位高人早已打好前站，做好保護，我們只要拽著繩索過去即可。有繩子保護我心里踏實很多，也自持有些臂力，一時大意，在陡峭濕滑的巖壁上腳底失足，雖然手里抓著繩索，卻一直向下滑墜到懸崖邊緣才堪堪停住，墜落中，我瞥見板爺那張關切的臉離我越來越遠，其間右手肘部重重撞擊在粗糙巖面上，直到今天淤腫還未消退。當時有沒有嚇尿誰知道呢？反正褲子就沒干過。 　　有驚也有險地渡過這道難關，緊接著又是更大挑戰，要從七八十度的崖壁中部橫切二三十米，在大雨如注的天氣下，絕對是種虐心體驗。整個隊伍完全停了下來，長時間站在雨里不動，穿著短袖的板爺也開始起雞皮疙瘩，不過他更焦慮上游的水情變化，整個上午雨就沒停歇過，如果溪水暴漲，兩邊的絕壁會讓我們無處避讓。 　　剛剛險中僥幸逃脫的我驚魂未定，但也得強打精神面對第二重礪煉，手腳并用，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切到安全地點，指關節早已發白，脫力的感覺嚴重。回頭看看還有一串子隊員掛在崖壁上，板爺要求大家加速通過。排在隊末的他干脆下水，把背包頂在腦袋上，涉水過溪。 此時大神們都在崖壁上各自的點位加強保護，唯獨保護繩的末端有點松軟，我顧不得向高手請教，將繩索楔進巖縫，手拽繩子同時用腳用力抵住巖面，身體盡力向后仰倒，招呼大家抓緊時間。 接連安全通過三位女隊員，輪到阿東時，他出現失足意外，我低估了他的噸位，繩子竟然從巖縫中松脫，我被巨大的拉力拉向空中，又重重地跌進水里，瞬間水漫過胸口，水流灌進登山包的防水罩，整個背包像塊秤砣想把我壓向水底。我仰躺著，一手緊緊抓著繩索，用力向上拉，另一只手在巖壁上摸索，尋找抓點，危機時刻，人的潛能會被激發，腎上腺給了我瞬間爆發力，我用單手之力把自己從水里拉了起來，所需力道應該不比單臂引體向上的小。不過這個動作我平時做一個都困難。 阿東過來后，坐在我后面的巖石上，和我一起收緊繩索，有了他的加持，我頓時感覺穩當很多。 　　又安全通過幾位隊員之后，阿東跟我大聲說了什么，由于雨大水急，我沒能聽真切，事后才知他得去尋找走上岔路的幾位隊員。雙重保護沒了，我渾然不知，接著讓下一位隊員依托繩索，抓緊通過，同樣的點他也失足了，同樣的下場我又經歷了一遍，這算是姿勢不對，再來一次嗎？ 　　經歷風雨方見彩虹，我灌飽了一肚子水后，終于看到瀑布奇觀，贊嘆之余，腦中細細回憶上次領略壯觀水景是什么時候的事，才驚覺已過去十六七個年頭，在黃山，那時的我還算是枚小鮮肉，即使不用像板爺這樣日修夜練葵花秘典，戴著口罩墨鏡半夜出門也同樣能引起陣陣尖叫。 　　白云蒼狗，世間萬物變幻莫測，人心不古，容顏易逝，癡求與獲得中間堆填了無邊嗔念。以物喜，以己悲，人世間充滿太多欲望，稍微清醒或是沉緬不深的人會想著逃，哪怕只是一時，但……逃向何方？ 　　既然厭倦凡塵欲望，害怕善變背叛，那就去清心寡欲，萬古恒一的所在。唯有野性自然配得起這般境界！她在人世之中卻又在世俗之外，她冷眼旁觀，卻暗透禪機。 　　體驗荒寂，效法自然，洗刷心泥，陶冶性情。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不管身外如何物欲橫流，魍魎誘惑，我自巋然不動。大自然的禪機若能參透，夠我們這些凡胎俗子受用無窮。 　　人類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卑微不是聽聽口若懸河的講座，也不是坐在教室里翻翻書本就能深刻體會到的。越親近自然，越發敬畏自然，了解自然，珍愛生命，珍惜美好， 去與不去，山就在那里，不增不減，順或是逆，心都得容納，不喜不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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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重溪，戶外菜鳥進階的修煉場

南海邊的懸鈴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