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后,母親改嫁了。繼父是一個采石工。性格像石頭一樣堅硬,脾氣像鞭炮一樣易燃。
繼父剛開始只想在我和妹妹之間挑一個孩子,說兩個孩子養(yǎng)不起,于是,母親留下了幼小的妹妹,將我送人。我在養(yǎng)父家勉強呆了一年,再見到繼父時,我在他面前跪了兩小時,哭著求他帶我走。繼父無奈,只得將我?guī)У搅怂摇?
為了過日子,14歲的我自愿輟學上山砸石頭。繼父說:“你不愿上學是你的事,沒人攔你,日后不要怪我。”
沒錢讀書也是事實。母親病弱,妹妹讀書,繼父一個人確實擔負不起。繼父常和母親鬧不和,全為經(jīng)濟拮據(jù)。
繼父有一副大嗓門,又患白內(nèi)障,瞪眼罵人,很可怕。我和妹妹整日行動如鼠,小心翼翼,惟恐一不小心成了出氣筒和導火線。每天早早出門,晚上不想進門,非常懷念逝去的舊家。
在心里,一直拿生父與繼父做著比較,無法承認繼父的親切。平日口口聲聲叫著“爸”,心里卻很委屈。
最受不了繼父和母親爭吵時說這句話:“反正老子是孤老一個,老子不指望你兩個女兒給我養(yǎng)老送終……”
繼父的話像一枚刺,無情地刺入女兒的心。自問雖然厭怨繼父的種種,卻從未在心里對他有任何不敬或不孝的念頭,甚至惟恐落下不親不孝的罪名而比別人家親生的子女表現(xiàn)得更聽話,更逆來順受。
有時鄰家子女對其父母言行過火,母親乘機加以比較,說親生的亦不過如此。繼父說,他們還挨打呢!繼父說的他們是指那些做子女的,在農(nóng)村,父母責打子女是司空見慣的。繼父從未打過我們,這一點我很感激。只因隔了一層血緣,彼此之間自然地保持了一些理智與小心,生怕違背了倫理道德。當然這都是些良善之人所在乎的。
在報刊上,我們時常能看到繼父母虐待繼子女,或繼子女虐待繼父母的事。我打心眼里慶幸沒攤上那樣的惡繼父,卻不知繼父是否也慶幸有我這樣的繼女兒?
無論生活如何艱難,日子總是悄悄流逝。盡管生活中有太多不如意,歲月不會停止成長。和繼父一起生活久了,也讓繼父和我們逐漸了解和適應了彼此。
因為我的輟學與自立,幾乎為繼父分擔了一半的家庭重擔,這使繼父對我的態(tài)度有了好的轉(zhuǎn)變。繼父背著我對別人說:“別看咱家美萍是個女孩兒,年紀又小,可是咱家的頂梁柱。”話傳到我耳里,真的很感動。繼父從未在我面前夸過我,可見此話發(fā)自真心。
十七歲那年冬天我不幸遇車禍,右腳骨折,是繼父一次次背著我,用板車拉我去二十多里外的醫(yī)院治療。往返四五十里,繼父一步一步地拉著車前行,隔三天就是一個來回。坐在車上的我,面對繼父佝僂的背影和過早花白的頭發(fā),一次次忍不住熱淚盈眶。縱使親生父親,能做的還能有什么?
二十歲那年我執(zhí)意外出打工,一為掙錢還債,二為繼父和母親對我的初戀橫加干涉,在萬般痛楚與無奈之下我決定離開這傷心之地。因為這次出走帶著負氣的成份,別離便籠罩了太多的感傷。繼父始終不發(fā)一言,母親只是一味的哭,仿佛我不再回來。我也未許諾歸期。在我當時的心里,離開家是一種解脫。以前一直把家當作桎梏,束縛了自己的自由,如今終于掙脫,并不顯得特別難過。心里滿是對未來的希望與憧憬。
后來,我在外面總算混得還不錯,先后把父母接到上海和武漢小住,也帶他們?nèi)ミ^北京旅游。從未出過遠門的繼父尤其興奮。每次返回老家前,繼父一定叮囑我把他們在外面游玩的照片打印出來,他好帶回家給村里的鄰居們欣賞。其實我懂他,他只是想向一輩子沒出過遠門的老鄰居們炫耀一下,自己曾到過什么地方。鄰居們的羨慕,就是他最大的快樂。
如今,繼父已經(jīng)八十有二,耳聰目明,精神抖擻,每當我回國,他還記著我愛吃的毛豆炒咸菜,一定會親自炒了給我吃。三十多年父女情,已經(jīng)超越了血緣。
一直記得這樣一首歌,是唱給繼父的。
“……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是你撫養(yǎng)我長大,給我一個家,讓我與你共同擁有它……”
繼父也是父親。爸爸,我愛您!人生因為有您而完美!
2008年,父母在武漢梅園。 梅花盛開,暗香浮動。 父母在武漢家中。 每當我去上班,父母就在家里的陽臺上一邊曬太陽,一邊打牌。一邊打,一邊吵。?????? 父母游北京,登長城。 父母來到天安門。 繼父說想吃烤鴨,我?guī)麄儊淼饺鄣乱伙柨诟!? 繼父也是父親。爸爸,我愛您!愿您健康長壽,人生因您而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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