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虎崗像一個童話,居住著我的全部童年。從字面理解,是個大林子,事實亦然。叫虎崗,生態自然不差。老虎未必真有,據說我爺爺打過豹。</p><p class="ql-block"> 虎崗坐落在大別山南麓腹地,四面環山,山谷間的平地在歷史進程中演變為朵朵村莊。制高點是一處廢棄的古寨,稱為寨頂。寨頂兩條山脊像伸出的左右手,向不遠處的小悟山蜿蜒。</p> <p> 農歷三月到清明時分,是長淮流域的流光雨季。這時的虎崗山,是氤氳迷霧和鮮花的世界。雪白團簇的珍珠花,碧綠深幽的竹海,萬千風情的紫藤,撲鼻香的蘭草,在濕潤的水氣中接續醒來。</p><p> 酸性土壤上生長著各樣的高山杜鵑。映山紅是稱職的化妝師和天然的生態食品。取幾瓣去掉花蕊,納入唇齒,舌尖留著淡淡的酸甜味。黃的是有毒的羊躑躅,好看卻吃不得,是中醫祛風除濕的良方。</p> <p class="ql-block"> 云霧繚繞的綠茶是虎崗的寵兒和大自然饋贈的精華。北緯31度集中了中國綠茶的主要棲息地,從豫南至卾北,自卾東到皖西,南北分水領頻繁的氣流過渡,為綠茶的生長帶來充沛的雨量。</p><p class="ql-block"> 好山好水出好茶。虎崗茶有傳承,習性好。茶樹多種在向南的陰坡,80年代,枝條根系便如放牛娃胳膊粗壯,輔以黃棕沙壤加持,葉脈細膩,肉質肥厚。300米海拔搭配梯田結構,帶來綠茶喜好的溫差和養分。每年最冷不低于零下8度,這里的茶樹分外抗凍。</p> <p class="ql-block"> 今年情況不樂觀,我媽站在茶園里自責。去年枝條樹冠修剪得有些過,遇上少見的天旱,茶樹死了一批。活下來的,葉片清瘦得很,產量會打折扣。</p><p class="ql-block"> 一米左右及腰高的茶樹,無論折采提采都不會費力。這次采茶,不到一個時辰,便覺胳膊腰腿開始酸痛。</p> <p class="ql-block"> 好的手工茶,一靠原料,二靠手藝,采摘是第一關。芽要完整,葉要鮮嫩,肥瘦相宜。虎崗人有底氣,不愁茶源品質。我家茶明前雨前從來一芽一葉,隔冬葉不采,病葉傷葉殘葉不摘,手工茶講究。</p><p class="ql-block"> 愛喝手工茶的,身上多少有真功夫,不委屈味蕾半分。開湯第一嘬,舌底留甘,齒頰生香,細膩綿長,清醇中有芬馥之氣,心里就有了底。倘若散了茶形,丟了芬芳,失了爽口,這茶便是少了魂兒。</p> <p class="ql-block"> 人文差異和歷史積淀,豐富了中國綠茶的制作工藝,造就了西湖龍井、洞庭碧螺春、信陽毛尖、太平猴魁等名門翹楚。內行們心里明白,制作一壺好茶,靠的是看青、殺青、做青和烘青。</p><p class="ql-block"> 采回來的綠茶,通常放入特質的物器平鋪攤涼數小時,等著散去手心里的汗汁,葉片上的水露,防止窩堆發酵變質。虎崗人喜用篾制品,好看環保,經久耐用,并且輕盈透氣。我幼時愛看村里的守先叔做篾,厚背篾刀接連幾次對劈,麻利地分開竹皮竹心,再剖成篾片篾絲,發出唰唰唰愉快的聲響。</p> <p> 勤勞的虎崗人對綠茶甘之如飴,嘗試把采茶制茶變為一門生活的藝術。綠茶是果腹的美味,也是相敬如賓的摯友。虎崗人是君子,做良心茶,說過的話作數,茶每年單做一季,清明前開采,谷雨收官,三五輪采摘后封園,再約來年。</p><p> 新采回來的綠茶通常不隔夜,及時入鍋,保持最初的鮮嫩。手工茶品質高低,關鍵在殺青。手法嫻熟的師傅,會拿捏火候。近五十年來虎崗茶的炒制,用的是毛尖的法子。</p><p> 鐵鍋溫度和投葉量,是決定殺青質量的關鍵。明火暖鍋后投葉,每次量超不得半斤,旋挪翻抖,間或悶炒,保證走水勻整,各片芽葉都吃到火。</p> <p class="ql-block">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我家每年請的師傅是自家堂兄,制手工茶有近四十年功力,摸得透虎崗茶習性。每鍋綠茶的提香,區區五六分鐘,出茶不過兩余,拼的不光手藝,還有專注。半點馬虎走神,會坑掉一鍋好茶。</p><p class="ql-block"> 頭鍋殺青鮮葉變軟,去除青氣。二鍋弱火,攏、帶、撒、磨、滾,揉捻蓄毫,理條做形。出鍋攤至完全冷卻,再放入設定85-90℃的烘培機,四十分鐘足干成茶。</p> <p> 虎崗人愛茶不分老幼,每戶大都有自家茶園。老天爺賞飯吃,春茶等的辛苦,自然不能辜負。到了采摘的季節,看的是時機,靠的是搶字,早一天或晚一天,味兒就不對。但大家不圖產量,在意的是品質。綠茶四季都喝,作為禮物送點親友后所剩無幾,不怎么外銷。能買到虎崗人自制的手工茶,是一種奢侈的幸福。</p><p> 這幾年,也有人家將富余的葉子盤出去,賣個好價錢,為新進的茶樹找點補,貼補些家用。</p> <p> 我對茶并無多少見識,對虎崗茶是簡單而自然的摯愛。好朋友時常遞來不同的新品,湊到一起評茶鑒水。虎崗茶不登大雅之堂,卻是養在深閨小眾的驚艷。</p><p> 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吃茶,吃的是心境,是一種自在。世上好茶萬千,獨飲的那瓢,適合自己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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