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明翌日,與文友林君尋訪上杭蛟洋華家亭。天氣陰晴不定,沿途霧鎖春山,杭川宛如氤氳水墨之中。</p><p class="ql-block"> 車抵華家村口,見一亭靜立雨中,朱漆亭柱、翼角飛檐,經亭梁行書“華嵒亭”數字點醒,方知已進入畫家華嵒故里。</p><p class="ql-block"> 華嵒(1682—1756)字秋岳,號新羅山人、布衣生、離垢居士,為中國繪畫史上重要畫家。人物、山水、花鳥俱佳,寫意花鳥畫尤為精妙,為南田翁以來花鳥畫一代宗師。</p><p class="ql-block"> 而今,華家亭新樓林立,唯數幢古宅錯落其間。村莊位于山坳,樓宇屋舍被兩座長條狀山梁合圍著,周遭竹樹環合,嘉木秀美。早在明代,華嵒先祖便由連城姑田遷居于此。逢清明節,族中均派代表前往尋根謁祖,從未間斷。</p><p class="ql-block"> 村莊右側山岡上,兩株唐代“銀杏王”聳立于天地之間。主桿粗壯挺拔,旁枝纖長簡直,新葉吐綠,像千萬計停歇于枝條輕盈的蝴蝶。銀杏樹高達二十五米,頂部須仰視方可見。遠觀銀杏充滿青春氣息,近看則飽含歲月滄桑。兩棵古樹彼此緊挨相連,樹葉在暮春寒風冷雨中絮絮耳語。樹身上系了條紅綢帶,古樹被村民視若村莊的守護神。它們經歷和記憶比村史還長,在山梁的石徑旁,一站便一千二百春秋。青少年時期的華嵒,也許曾無數次瞻觀并撫摸過這兩棵古樹。銀杏樹與華氏寅山祠僅隔百米之遙,村道將它們緊密相連,前后相互呼應著。</p><p class="ql-block"> 雨中,沿曲折的凹背路,我們來到華嵒當年留下墨寶的寅山祠。</p><p class="ql-block"> 華嵒少年始便畫技超群,然族長卻對其視而不見,欲延請外地畫師到祠堂作畫,此舉令年輕氣盛的華嵒產生了不滿情緒。 當晚,趁暮色四合時無人注意,華嵒翻墻而入,燃起火把連夜為宗祠創作四幅壁畫。他在寅山祠粉壁上繪了四幅壁畫便拂袖而去,遠走他鄉,直奔經濟繁華地揚州,時年華嵒21歲。豈料該祠因其壁畫而走紅,并在坊間流傳近三百年,后來成了當地最引人矚目的人文景觀,也成了后人憑吊這位畫壇巨擘、一代大家的心儀之所。宗祠水泥空坪前是半輪碧水池塘,對門修竹掩映,青山為屏。宗祠背倚后龍山,山腰上數株古樟連著竹林并肩聳立,形成一道天然綠色屏障,擋住背面襲來的山風。華嵒已離開故園三百余載,不知粉壁上的墨寶今在否?我心懷忐忑,急于一睹其筆墨風神。</p><p class="ql-block"> 那是幢青磚圍墻內的木構件,歇山頂穿梁式兩進廳格局,兩側帶對稱廂房,屬客家祠居合一的古建筑。朱漆大門,屏風遮擋,白灰粉壁,飛檐翼角,門外有雙獅拱瑞。然皆為重新粉飾,沖淡建筑原有的盎然古意。該祠既沒有深宅大院之氣派,亦無攥人眼球之精美雕飾,空間也算不上寬敞,但干凈、簡潔、精致、敞亮,別有一番韻致。惜世事無常,大家墨跡已蕩然無存。那段傳說卻令人產生無盡遐想,最終又給人留下失落和嘆惋。不過我看重那種追尋的過程。天井中苔痕染綠,瓦檐下雨聲滴噠。井沿由精心打造的青石條圍護。正廳粉壁懸掛著華嵒力作《天山積雪圖》,那是一幅令人記憶深刻的力作。在天津美術館,曾睹之怦然心動,于畫幅前,我靜立良久而不忍離去。眼前雖為高清仿品,然而那畫壇大家的筆底風流,那空前絕后的精湛畫藝,刻畫出無數游子思鄉之情和無奈。</p><p class="ql-block"> 當年,華嵒因受族人歧視,負氣離家出走。是夜,在宗祠點燃火把通宵作畫,留下了“高山云鶴”“水國浮?!薄扒嗨蓱已隆薄耙旭R題詩”等四幅壁畫。這組壁畫曾被傳得神乎其神,坊間眾說紛紜,有些夸張成分亦難免,但至少說明華嵒畫功了得。目歷其作的老者稱,畫中動物禽鳥活靈活現,惜毀于上世紀六十年代。</p><p class="ql-block"> 自從踏上漫漫揚州路,華嵒成了遠方一游子,成為此去經年回不了頭的“飄篷者”,成為獨在異鄉的“白砂道人”,在杭州過著客旅寄居的從藝生涯。他的一次出離,豈料故鄉卻成了他想回也回不去的地方,這自然成漂泊異鄉游子心中永遠的痛,抑或是其人生之一樁憾事。</p><p class="ql-block"> 華嵒在外漂泊多年,豈有不思歸故里之由!同為“揚州八怪”的汀州同鄉兼藝友黃慎,卻多次回到了生養他的故鄉。憑心而論,華喦是位天才。他畫技絕世空前,詩文俊逸,卻命運不濟,生活窘迫無依。他志向高遠,有濃厚的赴仕情結。在摯友資助下,曾帶足盤纏進京趕考,但終不遂愿,只得了個八品,帶著失落而歸。</p><p class="ql-block"> 華喦的花鳥畫充滿情趣,且成就最高。所繪禽鳥動作奇險,一如特技演員。畫風脫盡時習,花鳥受惲南田影響,風格清鮮自然,人物吸收陳洪綬之風,格調高古。然他在揚州鬻畫,精心之作卻難兌換銀兩,生活貧困交加,郁郁不得志。所幸與馬氏兄弟交誼甚密,彼此交流切磋,詩畫酬答,拓寬其胸襟和視野。華嵒安家杭州,兒女成群,生計所迫,在兩地間疲于奔命。盡管畫得很好,作品卻少人問津,日子過得極其清貧,甚至窮困潦倒。華喦過世后,在友人幫忙下,安葬于杭州錢干埠嶺上。這也許是他漂泊異鄉,卻不敢歸故里的原因。其晚號 “飄篷者”是否暗寓著身不由己和無奈?他嘗盡了漂泊異鄉之苦楚、困頓、窘迫、艱辛,豈非常人所能理解,也絕非他人能想象。想到才華絕世卻漂泊一生,又貧困窘迫的“布衣生”,難免令人心生感慨:惋嘆生活多艱,世事無常!</p><p class="ql-block"> 行文至此,忽然想起那座華嵒石雕像。在杭城熱鬧的瓦子街,在一塊碩大水泥基座上,一座高高的青石人物雕像聳立街心。一襲長衣,兩頰清瘦,表情憂郁,華嵒屈膝蹲坐,雙手斜疊于膝蓋上方,眉宇微蹙,雙目柔順,凝神靜思,眼神飽含憂思。睹之,令人不禁心有戚戚焉!華嵒郁郁不得志,但他能苦中作樂,懂放松自己,以詩歌慰籍心靈,遂有五卷本《離垢集》詩文刊行于世。華嵒有詩《遣興》曰:云腳含風亂不齊,凍陰移過小橋西。鄰梅乍折墻頭蕊,臘酒新開甕口泥。貪遣客情隨野鶴,怕論家事避山妻。瘦藤扶我籬邊立,閑看寒沙浴竹雞。</p><p class="ql-block"> 此詩語言質樸,卻道盡詩人無邪之思與詼諧浪漫,初看似有懼妻之嫌,實則飽含愛妻之心,寫得如此巧妙自然,足見其豁達心態和對詩意人生的求索精神。</p><p class="ql-block"> 庚子暮春于退一步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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