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蘇州河邊廢棄廠房樓頂,2006年</h3> 表妹姚蓓說,兒時每次去外婆家,總看見我安靜地在寫寫畫畫,阿姨總拿我作榜樣,要求兩個表妹向我學習。<br> 其實我是兩面派,或者說雙重性格,安靜的時候像個小乖乖。記得上學前我常住海寧路外婆家,外婆去居委會開會,就把我一人反鎖在屋子里,門上有個小窗,我拿了個方凳,趴在窗前看弄堂里人來人往,或者拿著一支筆一張紙涂涂畫畫,可以很快活地度過一上午,一直到外婆回來。每次有鄰居從窗外走過,總會稱贊道:喋個小囡真乖唻!表妹們看見的正是這一面。<br>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我,三歲</h3> 然而我野的時候表妹們就沒看見了。大約到快上學時,父母把我接回華山路自己家。父母是雙職工,每天早出晚歸沒時間管我,家里有個小腳奶奶,走路走不快,自然趕不上我,更重要的是特寵我,記憶中從來沒批評過我,基本屬于我說什么就是什么的那種,而且一旦我與他人發生沖突,她總護著我,也不管有理沒理,即使是我在外闖了禍,她也會舉起掃帚把來告狀的人趕走。所以我在弄堂里野起來基本是有持無恐。<br> <br>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我、大舅、小舅在輪渡上。上世紀六十年代中</h3> <p> 我膽大,什么爬樹、上房、打架、跳樓梯樣樣敢干。自從在一次摔跤比賽中打敗了后弄堂的“黑炭皮”,他是我們孩子中的“巨無霸”,我威望大漲,身后就此總跟著一群父母不在家沒人管的小伙伴,打彈弓,捉知了,“官兵捉強盜”更是百玩不厭的好游戲。當然帶頭大哥也不是好當的,樂極常常生悲,不是自己頭打破,就是把人家頭打破,我媽成天給人家賠錢賠不是,我成了弄堂里的“闖禍胚”,家里的“討債鬼”。媽說那時她成天提醒吊膽,下班回家走到弄堂口心就會怦怦跳,不知今天誰家又會來告狀,那段日子我可把媽給整慘了。</p><p> 記得有一回我媽在家洗衣服,忽聽鄰居急喊:“樹德娘快來呀!”我媽知道準是我又闖禍了,立馬跑出來,然沒等她獅吼就差點暈過去,原來我正在對面四層樓房的屋頂外邊沿飛奔。那次我們又是在玩官兵捉強盜游戲,我被追得走投無路,情急之中就翻出屋頂的矮墻,跑到屋頂的外邊沿上來了。我自己沒感覺什么,可是把下面所有看見的人嚇壞了,我媽本來就有恐高癥,順著鄰居的手指抬頭一看,兒子竟在空中飛檐走壁,嗡地一下子頭就炸了。</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華山路弄堂,右側樓房屋頂有一條向外伸出的邊沿,2016年</h3> <p> 我總闖禍且屢教不改,媽教育我,奶奶就出來攔阻,婆媳倆就吵架,媽氣得沒法就打我。我不是那種乖巧小孩見勢不妙就低頭認罪以免皮肉受苦,而是寧死不屈的犟骨頭,可能是《英雄王二小》之類連環畫看多了,所以不哭也不求饒,搞得我媽一點面子也沒有。媽也是犟脾氣,我不求饒就繼續打,掃帚柄打斷了換晾衣叉繼續打。這可要奶奶的命了,她邁著小腳沖上來要與媽拼命,于是弄堂里經常可見我家祖媳孫三代轉著圈混戰。</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華山路弄堂的天空,我曾在屋頂上飛奔,2016年</h3> <p> 其實我知道,我是全家的最愛,奶奶就不說了。爸,從小到大就沒沖我吼過一嗓子。記憶中唯一次揍我,還是我很小的時候,他拉著我走在常熟路上,當時那里有家叫源泰的食品店,三開間門面很大,里面有糖果、餅干、棒冰等很多好吃的東西,這天我走到那里就不肯再往前走,使勁拉著爸的手要往里面去,爸不干,不知怎么的,一來二去的我就坐地上了,爸拉我起來,在我屁股上給了兩巴掌。我就記得有這么一次挨打。按媽的話說,這算什么打呀?你爸是在給你拍灰,他哪舍得打。說實在的論打還是媽厲害,抄家伙打,除了掃帚柄、晾衣叉,還有藤拍,一種拍被子的藤制工具,但媽只打我屁股,不打其它地方。她打我就逃,也不逃遠,就跟她轉圈,奶奶來了就繞著奶奶轉,轉得奶奶東倒西歪。弄堂里的小朋友此時最來勁,都圍過來看白戲,尤其是平日里與我不對勁的“牙污”等人更是高興而緊張地在一旁嘰嘰喳喳著,他們狡猾的眼神告訴我,他們一定是在幸災樂禍,“你阿德頭原來也有這么狼狽的一天啊!”搞得我特沒面子,于是圍觀的人越多我越不求饒,越不求饒媽越打,媽越打奶奶就越護我,弄堂里雞飛狗跳亂成了一鍋粥,直到隔壁“嬸娘”、“小毛頭娘”聞聲出來勸解,拉開,這才算收場。</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弄堂外的華山路街面,2016年</h3> <p> 然而,就這樣我還是和媽最親,我記得媽打更記得媽好,當年大饑荒,沒吃的,家里隔三差五吃面糊加卷心菜老菜皮,吃得人肚子咕咕亂叫成天餓得慌,有時面糊里會有幾片面疙瘩,一家人分著吃,媽常把自己的疙瘩撥我碗里,說男小囡要長身體了,不吃不行。</p><p> 記得有一天,媽悄悄把我領到源泰食品店,花了5毛錢給我買了個不要糧票的高價糖麻花,說是慶祝我十歲生日。媽說不要告訴兩個妹妹,因為媽拿不出買三個麻花的錢。當時大餅3分錢一只,陽春面8分錢一碗,爸媽平日連只大餅都舍不得買,難得買兩碗陽春面回來,還要拿四只小碗分成四分,奶奶一份,我們三個孩子一人一份,爸媽就喝口剩下的湯。這5毛錢在我的眼里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而糖麻花更是想都不敢想的高級貨。那天的糖麻花是我有生以來吃過的最好吃的美食,我讓媽咬一口,媽說不要,她牙齒疼,不能吃甜的。就這樣在路邊,媽看著我美滋滋地把麻花消滅完。媽帶我吃糖麻花的情景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曾經常出現在我的夢里。</p><p> 這天上房頂媽沒打我,可能是被嚇壞了,也可能是她感覺實在對我是沒治了,又氣又恨又無奈的那種神情。而這一次我卻認錯了,我不怕媽發脾氣,但我見不得媽傷心,我喏喏地保證以后再也不上那屋頂了。</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我和妹妹們,上世紀六十年代中</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弄堂的一頭通華山路一頭通長樂路,2016年</h3> <p> 后來我雖然也上四樓頂,但再也沒有翻出過那道矮墻。</p><p> 直到2006年才晚節不保,在驢友咕咚的鼓動下,我又跟著一幫年輕人爬上了樓頂。那是戶外俱樂部的一次拓展活動,高樓速降,在蘇州河邊廢棄的老廠區里,我跟著他們又一次爬上了大樓的樓頂,又一次翻出了矮墻。同去的一些小朋友嚇得有喊媽的,然而我卻有種重回歡樂童年的快感,望著腳下的城市,心情舒暢而開朗,玩這東西不能害怕,記住要領,放開手腳,哇!我有一種飛翔的感覺,真爽。</p><p> 當然,這一次我沒告訴媽。否則她知道五十多歲的兒子還在玩爬樓頂還要往下跳,真不知會怎么樣。</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玩速降,2006年</h3> <p>后補:</p><p> 上世紀八十年代后兩妹妹先后出嫁,一個去了日本,一個去了新加坡,原本我也準備出去,澳大利亞語言學校的申請都通過了,就在準備去領館辦簽證時,媽把我叫住,說你們不能都出去,都走了我們怎么辦?于是我留了下來。幸好我留下,后來爸媽老了,家里家外的事他們越來越力不從心,尤其是2007年爸生病后,基本就靠我了。爸走后,我想把媽接到自己家里住,方便照顧,但媽竟然和外婆一樣,堅持要一個人住。我也沒辦法,妹妹們不在上海,只能我一人承擔起照顧母親的任務,我就一天住自己家一天住媽家,保證每天都能與媽照上面說上話,每季度陪她去華山路老房子看老鄰居,每年去蘇州掃墓踏青。2015年媽腰椎骨折,從此身體日漸衰弱,我在媽身邊的時間也越來越多,跑醫院,陪夜,找護理院,反反復復進進出出,一路小心呵護,一直到她老人家2017年6月永遠離我們而去。</p><p> 在醫院陪護期間,病房隔壁床的人說,看得出你們母子很親,來去說話做事沒有一點生分的。媽則在臨終前幾天對病房里的人說,我這個兒子算是養著了。</p><p> 這話,是在媽走后病房里的人告訴我的。悲痛之余,我心里算是添了份安慰。</p><p> “棍棒下面出孝子”,寧波人這句老話看來還真有點道理。哎!我這個冥頑不化愛上屋頂的老男孩呀!</p><p><br></p><p><br></p><p style="text-align: right;"> 草于2014年3月</p><p style="text-align: right;"> 改于2020年4月</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逛馬路,2014年</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逛弄堂,2014年</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嘎三胡,2016年</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攀上屋頂</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速降</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拓展活動結束,所有人都安全回到地面,包括我這個屢教不改的老頑童,2006年</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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