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婆婆

一凡

清明時節疫未了，路上行人禁紙燒。國難當頭無奈何，遙望草冢空悲嚎! 2020.4.4清明節 　　萬萬沒想到婆婆在封城禁足的大疫時期與我們永別! 去年八月份我們接她到武漢小住，十月底離開時要我把她的毛巾管好，說還要來的。我堅信不疑她說的是實話，也相信她的能力，盡管她已年屆九十。 元月七日，我們接到了姑妹的電話，告知老娘生病不愿住院，老公第二天連忙趕回去了。還沒到家得知婆婆已經住進去了，看來她知道自己扛不住，只要能扛，堅強自信的婆婆是不會住院的，她一生都沒住過院。大姑妹十三號也趕回去了。和家鄉的小妹一起，兄妹仨輪流看護她。遠在上海的孫女也趕回家看望她，不忘奶奶十幾年的養育之恩。 元月十八號我安排好家里的瑣事，也趕到了婆婆的病床邊，有點認不出人的婆婆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內心很感謝她對我的信賴，也發自內心愿意去服伺她。因為難忘老公結婚前提起他母親的種種不易，也難忘婆婆曾經在我困難時對我的幫助。 近二十年來，進入年邁的婆婆幾乎每年到武漢小住，少則一個月，多則四個月，我也樂意與她相處。婆婆簡單樸實，言語較少，為人實在，節儉一生。跟她相處，很難起別扭，偶爾對她有意見，直接溝通就行。 婆婆工作很早，解放初期曾經拿過槍防土匪，經歷過供給制，參加掃盲運動成績優異，一直工作在糧食戰線，是戰線上的標兵人物。 婆婆命運多舛，年少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三大不幸都遭遇了。但她始終有一顆堅強的心，在職工作出色，回家一人撐起一片天。退休盡心拉扯孫輩，兒孫長大，自己年邁獨居一室，用簡單的方式每天重復著養生動作，哪怕耄耋之年仍然不服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我可以”。和婆婆相處三十八年，種種值得回憶的往事浮現在眼前。 八十年代初因為我和老公兩地分居，有了孩子離職在家，與婆婆同住在鄉鎮糧管所，婆婆是單位的小負責。一天夜里，突然響起了救火的急促叫喚聲，婆婆聞訊抓起一個水桶就往外跑，回來時卻見右手鮮血淋漓，她是用手破窗時忘我了。八十年代的干部是要帶頭吃苦的，婆婆經常騎車下鄉，有時一去幾天不回來，她向來是義無反顧，不對搖籃中的孫子兒女情長，跨上自行車說走就走。但只要回到家，婆婆就會盡力幫我帶孩子。婆婆沒讀過書，僅有的文化底子來源于幾個月的掃盲，她寫給我的信超乎我的想象。一次她的單位要做一張政策類的試卷，恰巧她大媳婦的媽媽前來做客，婆婆拿得起放得下，把錢放到我手上，讓我安排生活，接待客人，自己旁若無人伏案做她的試卷。過后她拿著九十五分的卷子和我分享她的喜悅，高興的像個孩子。 婆婆退休后立馬投入了引孫輩的家務勞動，那時我們兩地分居沒有結束，我從東北探親回來，婆婆要我把兩歲的孩子送回老家和她的孫女一起帶，一個人帶倆孩子，還有全家人的吃喝拉撒全包，家務的繁重可想而知。孩子滿了三歲后，我不忍心婆婆幾方受累，把孩子接到武漢上幼兒園，那也是我比較費勁的階段，白天上班，晚上要把孩子帶到夜校去文化充電，夏天期末要集中精力應對考試，工作學習加上照顧孩子有些顧不過來，那時還是燒煤爐，沒辦法，每到夏天要婆婆來武漢幫我度過難關。婆婆連續三個伏天和我并肩戰斗，在石棉瓦的斗室里揮汗如雨，讓我難以忘懷。 八九年春末，我因為小骨折影響到生活，向婆婆求援來武漢幫忙，中途遇到我娘家外侄女來漢求學，一室一廳的斗室一下子要住五個人，婆婆年屆六十，而且人很胖，只好委屈她在沙發上和我外侄女擠著睡，婆婆沒有絲毫怨言，吃飯時主動把雞腿給自己的孫子和外侄女一人夾一個。 九八年我莫名其妙長期高燒不退住院，孩子剛上高中，老公又推辭不掉有公差，沒辦法打電話求助婆婆，不巧她從沙市姑娘那剛回，二話不說，第二天趕到武漢幫忙伺候我兒子的一日三餐。 和婆婆相處印象中的往事還很多，老公和姑妹也經常講起她的過往，讓我也有深刻的印象。 婆婆本應該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公公是黨的知識分子干部，一直工作在基層，據婆婆講，公公愛孩子，愛家庭，從不亂花一分錢，跟婆婆共同生活十幾年從未紅過臉。聽老公說他父親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和婆婆的婚姻是新中國的自由婚姻，與婆婆的書信來往都是毛筆書寫。這么美滿的家庭卻不長遠，婆婆四十一歲那年，公公離她而去，留下四個未成年的孩子，婆婆謝絕了身邊人的關心，獨自一人堅強的把四個孩子拉扯大，更難能可貴的是對組織上給予的經濟困難補助從不接受，把名額讓給更需要的人。五張嘴靠她一個人的工資開銷，個中的艱辛沒人能體會。堅強與樂觀也許是孿生兄弟，婆婆在孩子面前從不提起她受苦的過往，對我談的都是往年的趣事和她引以為自豪的事情。 婆婆一人帶孩子習慣了勤儉節約，晚年有退休保障，兒女們都能自食其力，按說婆婆應該可以小有奢侈，但節儉的習慣難以改變，為此沒少遭兒女的批評，甚至起沖突，但婆婆從未妥協過。 婆婆從生病住院到離開人世，趕上了史無前例的大疫封城，冥冥之中邃了她節儉辦事的心愿，國難當頭，婆婆在天有靈會體諒國家的困難，會理解兒女孝心未竟。 婆婆，您的好我都記得。您安息吧! 　　住進醫院，婆婆一定不習慣，之前她每天都要到外面去轉圈，沒少遭老幺的批評，但她從來都我行我素，一向不懷疑“我可以”。此時囚禁在病房，望著窗外的天空，婆婆怎么甘心呢！ 　　婆婆和她的兒女們都不擅長表達，事情來了，都是全力以赴的。婆婆住院一個月，身邊二十四小時不離人，夜間輪番不合眼看護，因為他們都知道母親曾經受苦的過往。 老公覺得自己是哥哥，小妹眼睛做過大手術不久身體差，大妹擅長烹調多做點飯，堅持自己連續陪夜，掛在老媽的床邊打個盹兒，幾天后，兩妹妹堅決要求輪流值夜。對老媽都一心想盡心盡力，兄妹有情。 　　大女兒也是年過花甲的人了，退休在沙市，現在武漢跟孩帶孫輩。這時老媽的需要是第一需要，在醫院晚上值班，白天變著法做吃的給老娘送過來喂她吃，婆婆也最喜歡吃大女兒做的飯。 　　婆婆最小的女兒也已經五十八歲了，是婆婆的心頭肉，在婆婆淺昏迷的時段，她仍能和老幺嗔怪的對話，小女兒也沒有白讓老媽疼，二十年來婆婆跟前的骨肉就這一個，小女兒自然對老媽的照顧要分擔得多一些。 　　兒子怕老娘失語時間長了有異味，總是隔一哈幫助老娘用棉簽洗洗口，把瘀積的血塊掏出來。 我和姑妹們每隔三四天一起幫她洗個澡，換一次尿不濕就用熱水擦一次身，讓老娘舒服一點，自己也心安一點。 　　這是我和婆婆一生中唯一的兩人同框——2020.1.23凌晨7:00左右，武漢封城那一天，得知兒子當天的火車票因為晚了兩小時不能出城，他的老婆孩子早兩天去了宜昌。聽著電話里傳來兒子緊張恐慌又無助的聲音，我心里也慌亂極了，除了焦慮和安慰，眼前的緊要事情只能顧老，也顧不了小。婆婆要便便，像個嬰兒坐立的力氣都沒有，我讓她靠著我的肩頭，堅強的婆婆此時只能依賴。 　　婆婆完成了人生的一個輪回，沒有高官厚祿，沒有大富大貴，但她活的簡單真實，自立自強，套用時髦的帖子說的，年輕時不麻煩生我的人；年老時不麻煩我生的人。普通人做到這一點，足矣。婆婆做到了，為此我們懷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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