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3月初,我母親在江西走親時,不幸在南昌市走失,我們兄弟姊妹趕到南昌,在當地報紙、電視刊播尋人啟事,張貼尋人廣告,尋找多日,沒有母親的蹤影。3月6日晚上,母親被人發現掉在南昌八一公園湖里溺水身亡。母親去世時七十五歲,至今有十五個年頭了。想起我母親在世最后幾天孤獨無助,黯然離世,心里就特別懊惱;想起母親兒孫滿堂,卻無人為她送終,心里就特別地悲傷。<br> 母親名叫譚多秀,她三歲時沒了娘親,九歲時又沒了父親,13歲時做了我父親的童養媳。作為長嫂,她既要侍奉公婆,又要照顧我父親的四個弟弟,默默地承受著生活的壓力和艱辛。<br> 1953年至1964年,母親先后生育了我們兄妹5人。我父親擔任大隊民兵營長,在那“備戰備荒為人民”的年代,經常忙碌在外,家務幾乎落在母親身上。由于家里勞力少,我們常常是吃了上餐沒下餐。但看到我們一天天長大,母親再苦再累也無怨言。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把我們全家推進了地獄。1976年10月13日,父親在外出差時遭幾名歹徒圍攻,不幸遇害。父親去世時,母親只有45歲。母親為父親的早去而悲傷,為一家老少的未來而痛哭,淚水淹沒了黃禾嫩秧,浸濕了枕畔被角。失去了生活的支柱,母親用瘦弱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的重擔。<br> 幾年的光景,母親慈祥的臉龐刻滿了皺紋,兩鬢的白發印證了歲月的風霜。我常常看到母親撫著浮腫的雙腿,瞇著紅腫的雙眼,喘著粗氣,默默地忍受著身上的疼痛。晚上偶爾醒來,黑暗中傳來母親低聲飲泣的聲音,我也止不住落淚,但又不能哭出聲來,怕振斷母親那已十分脆弱的神經。<br> 在母親的操持下,我們兄妹都相繼成家立業,生兒育女。盡管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單薄,但她逐漸走出了形單影只的陰影。滿以為母親從此苦盡甜來,安度晚年,不料噩運接連來襲,1993至1994年,在煤礦工作的大嫂、大哥因安全事故相繼罹難。白發人送黑發人,將母親那顆心又降到了冰點,霜風雪雨完全漂白了母親剩下的幾縷青絲。少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人生三大不幸,都被母親攤上了,她的命真是比黃蓮還苦。<br> 母親只讀了幾天夜校,除了自己和父親的名字,斗大的字認不得一籮,但這并不妨礙她對子女們教育和嚴格要求。也許我在兄弟姊妹中書讀得最好,母親對我是關愛有加。<br> 我1976年小學畢業時,還實行推薦升學,因我父親當時被扣上了搞資本主義的帽子,在公社舉辦的培訓班學習,我便被剝奪了讀初中的資格。父母深知沒文化的痛苦,將我送到原青山公社喬木五七中學,該校離我家近40華里。上學才一個多星期,父親便磕然長逝,那時我才13歲。一個學期后,母親不放心我, 到處托人找白鶴公社附中的領導說情,求他們接收我。為了弄到轉學證,1977年初春的一天,天剛蒙蒙亮,我跟母親出發去青山喬木沖里。走到石門水庫大壩右側的山路上,抬頭是崖巖峭壁,低頭是深不見底的水面,山風吹來,呼嘯刺耳,不時有小石塊滾落水中,此時此景,母親不由悲起,淚水漣漣,邊走邊嘆:“ 滿崽哎,曉得路有這么難走,我就不讓你到這里來讀書了……”由于沒吃午餐,回途更是艱辛,餓了渴了,我們都是喝路邊的溪水。走到縣城時,已是萬家燈火,我們母子摸黑走了10多里才到家。一天走了七八十里路,腳板都磨出了血泡,母親抱著我的頭泣不成聲。那時,我就暗暗發誓,長大了一定要有出息,讓母親過上好日子。初中畢業時,我是白鶴附中唯一一個上了中專錄取分數線的學生,為學校爭了光,更為母親長了臉。聽到別人夸我,母親露出了久違的笑容。<br> 我到祁東二中讀高中時,家里還是很窮,盡管一學期只要幾十元學費,但母親總是要東拼西湊分幾次才能交齊。每次回家,母親總是要把節省下來的毛票給我幾張。母親相信我一定能考上大學,并從信用社貸款買了一頭豬崽,為我上大學作準備。當時,母親是我考大學的最大動力,因為我不敢想象,如果我考不上大學,母親會有多么失望,會有多么難過。<br> 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自己的高考成績上了重點本科線,卻落到了衡陽師專。但母親很高興,安慰我說:“考上就好,可以吃國家糧了,以后就不用再吃苦了。”上學時,從未出過遠門的母親執意要送我去學校。母親把我的行李挑到寢室,在辦完入學手續后,母親說家里還有很多事,便搭乘學校接送新生的車子去了火車站。母親啊,您可知道,當時我依依不舍地望著您佝僂的背影,鼻腔發酸,淚眼朦朧。<br> 想到我沒有蚊帳,沒有過冬的衣服鞋子,沒有零用錢,回去不久,50歲的母親便到江西撫州農村的一家制磚廠做廚工,一個月能掙20元工錢。當時農村剛剛分田到戶,母親可能是最早的打工一族了。我在大學三年時間,母親每次從江西回來,都要到學校來看我,給我送吃的穿的。每次見到母親一雙像干裂樹皮的手,我喉嚨哽咽,心痛不已。<br> 我大學畢業后分配在祁東四中任教,我多次勸母親不要太辛苦,好好保養身體,但母親就是閑不住,在田間地頭、荒山荒坡上種菜種雜糧,在房前屋后喂雞養鴨,在附近的糧站幫工掙錢。我結婚后,希望母親跟我們一起生活,但母親說我們的工資低,還沒有自己的房子,她自己能養活自己。一次,母親收麥子時摔斷了手臂,她怕我們擔心,便瞞著我們,然而當我女兒出生后,母親便拋下一切,來幫我們渡過難關。后來,我們夫妻調到縣城工作,住上了家屬宿舍,但母親還是怕拖累我們,每次來,送些土特產,便匆匆返回。<br> 母親70歲以后,身體越來越差,說話經常顛三倒四,陪她去醫院看過幾次,說是老年病,拿點藥吃就算了。盡管縣城離家只有10多里的路,但除了逢年過節,我平時回去得不多。每次回去,打開母親的衣柜,發現我們買給她穿的吃的大多沒動。現在回想,母親晚年患上的是老年癡呆癥,我悔恨自己當時缺乏醫學常識,如果在母親身上系上一張附有我們聯系電話的小卡片,母親外出時就不會走失了。<br> 我總以為自己會有很多時間來陪伴母親,直到母親突然離世,才讓我忽然醒悟:時間和生命如滾滾流水,不會停留。也讓我深切體會到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含義。<br> 如今,每一個不經意的時候,每一個不經意的場景,甚至別人的一聲媽媽,都會讓我想起我的母親。忘不了母親牽著我稚嫩的小手教我蹣跚學步的舔犢之情;忘不了母親煤油燈下為我縫制棉布鞋的背躬身影; 忘不了母親板著面孔訓斥教誨我的殷殷之心;忘不了母親把揉皺的幾毛錢掖進我衣袋的溺愛之意;忘不了母親站在村口久久凝視我的惦念之苦。<br> 人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幾生幾世,才能修得今生母子?母愛積淀在我心中,所有的文字都無法表達母親這輩子對我的恩情。母親,您的愛我今生今世無法回報,但我深深地愛著您,我無盡的思念永遠陪伴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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