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少年人讀書,非黑即白。我幼時讀《紅樓夢》,因喜歡黛玉的真,便極不滿寶釵的世故;因贊成木石前盟,便極厭惡金玉良緣。如今人到中年,重讀《紅樓》,再品寶釵,卻又讀出些別樣的滋味。</p><p>《紅樓夢》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里寫大家行酒令,寶釵掣到的簽文是“任是無情也動人。”我認為,用這句詩評價寶釵真是極為準確。</p><p>寶釵確實無情。這種無情,主要體現在她對兩個人的態度上。</p><p>一個是金釧。一個是柳湘蓮。</p><p>金釧之死,原因在于寶玉不分場合的調笑引發了王夫人的怒氣,先打、后罵、終攆。而得知金釧投井之后,書上第三十二回是這樣寫的——寶釵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這么想.據我看來,他并不是賭氣投井.多半……失了腳掉下去的.……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涂人,也不為可惜。” ……寶釵笑道:“姨娘也不必念念于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主仆之情了."</p><p>金釧是王夫人的大丫頭,寶釵常在王夫人處走動,兩人應該是很熟悉的。由金釧生前還穿過寶釵的舊衣服(本回寶釵語)來推斷,寶釵平時對金釧是很親熱的,就如對鴛鴦、襲人一般。但是金釧之死卻只換來寶釵兩個“笑道”和“糊涂人”的評價,不能不讓人慨嘆寶釵的世故和涼薄。</p><p>寶釵對柳湘蓮的態度也很令人唏噓。《紅樓夢》第六十六回寫了尤三姐自盡,柳湘蓮出家。尤三姐是尤氏名義上的妹妹,柳湘蓮是薛蟠的救命恩人。對于這一死,一出家,薛姨媽是“心甚嘆息”,呆霸王薛蟠是“眼中尚有淚痕”,連吃飯也“長吁短嘆”“無精打采”。可是曹公寫寶釵聽了如何呢?“并不在意”這四個字實在是刻畫出了寶釵的冷漠。在寶釵心中,這并不重要,“也是他們前生命定”。在寶釵心中,請和薛蟠出去販貨的伙計吃飯,酬謝一番才是重要的事。</p><p>興兒說,怕“氣兒暖了”,“吹化了薛姑娘”。這話雖是玩笑,但也可見寶釵之冷,在賈府也是被很多人看在眼里的。這種冷,不在于“雪洞似的屋子”,而在于凜然或是冷漠的態度。如果上綱上線說,大約寶釵更自私,缺少普世情懷。我們可以用香菱學詩來做個簡單對比。于情于理,教導香菱的都應該是寶釵,但是最終成就香菱學詩癡心的卻是黛玉(說來話長,簡單一提)。</p><p>然而,寶釵在曹公筆下,絕不是惡人。任是無情,也動人。動人,在于寶釵之美,也在于命運之悲。</p><p>寶釵很美。簽上說她“艷冠群芳”。信然。</p><p>寶釵才華不讓黛玉,既能寫出“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這樣的豪壯之語,又能寫出“眼前道路無經緯,皮里春秋空黑黃”這樣的洞悉世情的諷喻之句。</p><p>寶釵懂得人情世故。懂人情世故,以現代眼光看來也不是壞事。所以她能得到上至賈母下至眾姐妹的喜愛。</p><p>寶釵樂于助人。她體諒湘云的難處,她也能推心置腹勸解黛玉,送去燕窩……黛玉能對寶釵打開心結,歸根結底,還在于感受到了寶釵的真切關心。</p><p>寶釵有管理才能。她既能洞悉賈府的宿弊,提出改良措施,也能“小惠全大體”,一舉兩得,讓人甘心效力……</p><p>寶釵曾經也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但是大約父親早亡、母親軟弱、哥哥不成器,家族日漸衰敗,促使她不得不成熟起來,世故起來、冷漠起來。寶釵認得當票;在庶出的賈府小姐探春發出“一草一木皆可賺錢”的慨嘆之前,寶釵已明了世事的艱難……其實對于養在深閨的小姐來說,這都是可悲的事。</p><p>“金玉良緣”對于寶玉是悲劇,對于寶釵又何嘗不是呢?“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的寶玉,可以出世,卻不能入世。換個角度說,他不能肩負起振興兩大家族的重任,當然也不能實現寶釵“送我上青云”的理想。何況兩人之間連愛情都沒有,薛姨媽雖然情愿,而對于寶釵,也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的無奈。縱然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意難平”的,只是寶玉嗎?</p><p>說到底,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寶釵又何能幸免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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