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李維斌</p> <p> 瓜蛋是村人們送給瓜脬蛋的簡稱。</p><p> 瓜，源于陜甘川方言，比北方人常說的傻瓜貶義更濃些，相當(dāng)于先天性癡呆。村人們叫瓜脬蛋并無惡意，因為脬蛋確實有些瓜，生下來就傻不拉幾，大腦袋，南瓜臉，手指頭也鞭桿樣粗，淚眼婆娑地，要是遇上天冷，兩綹鼻涕跟蔥似的。脬蛋娘說有種人面瓜心巧，鼻涕娃出好漢，我家脬蛋以后干大事呢，結(jié)果脬蛋三歲才喊娘，五歲始學(xué)步，十歲便瓜態(tài)可掬了，把他娘的一番雄心壯志擊了個粉碎。</p><p> 其實脬蛋這名字本來挺好，說來順口聽來悅耳，而且洋溢著濃郁的性別氣息，充分表達了脬蛋娘生了兒子后抑制不住的激動與興奮，可自從脬蛋十歲過后，似乎就沒人再叫過，再后來，連脬蛋娘也和大伙一起喊瓜蛋了。</p><p> 長大后的瓜蛋還真對不住觀眾，中間寬，兩頭尖，矮矬壯，活脫脫一脬蛋。額高嘴大，面目可憎，七竅率性隨意胡亂搭配，自由生長全無章法。腦袋偏左，與身體不在一條直線。走起路來輕飄忽閃醉漢一般，要是讓哪個村人真給灌上兩盅，就像跳的士高一樣更加搖擺蹣跚，前腳落地，后腳躊躇半天，仿佛前面有個坑似的。瓜蛋的舌頭尤其特別，似乎比正常情況略顯厚，略顯圓，剛性有余而靈活不足，僵硬執(zhí)拗不聽調(diào)遣，說話時多發(fā)唇齒音，舌頭尖使勁抵著上下牙，給人感覺是嘴里總有顆豌豆或糖果滾來滾去。</p><p> 瓜蛋的瓜還表現(xiàn)在較嚴(yán)重的暴力傾向。瓜蛋打人時與平時遲鈍緩慢判若兩人，擅長突襲戰(zhàn)，速決戰(zhàn)，關(guān)鍵時刻走為上。兇器就地取材，簡單實用以免致殘致命。打村長那次用的就是村長手里的煙鍋，村長情急之下大喊你敢打村長，瓜蛋說打的就是村長，瞬間村長的嘴就血流如注。警察來后只做了簡單走訪就拍板定案，說瓜蛋是限制行為能力人，負不了多大責(zé)任，沒打死算你命大，誰跟瓜蛋這樣的人打架那是腦袋讓驢踢了。</p><p> 那年瓜蛋和表妹赴新疆拾棉，一起受雇于一單身漢東家，不料去的第二晚表妹就和單身漢東家睡在了一起，待到拾棉結(jié)束，表妹還賴在東家炕上不走，瓜蛋就在院里嘰里呱啦手舞足蹈地勸，表妹說瓜蛋哥你真?zhèn)€瓜著呢，我男人一年滿世界胡轉(zhuǎn)，我守活寡呢，我跟哪個男人過不是過，男人都一球子樣。瓜蛋聽到這里便破門而入，噼里啪啦拳腳相見，東家英雄救美出手相助，瓜蛋卻早有防備，僅用一個酒瓶就讓人高馬大的新疆東家滿臉掛了花。此次事件的結(jié)果是新疆警察給了和瓜蛋老家警察幾乎一字不差的說法，末了還豎起大拇指夸贊瓜蛋亞克西的。當(dāng)然，另一個結(jié)果是瓜蛋表妹的腿跛了個把月。</p><p> 瓜蛋的暴力很有針對性選擇性，他專打那種脾氣暴戾勇武好斗或者鬼迷心竅劍走偏鋒之人，對于老弱病殘孕，卻能網(wǎng)開一面。五保戶劉老頭路過瓜蛋家菜地，沒忍住刨了兩棵大白菜，瓜蛋就拿走了劉老頭的工具并要去三塊五毛錢。后來村人們開玩笑問，干嘛偏要三塊五，再說也太少了！瓜蛋斷斷續(xù)續(xù)說：剛好買包蘭州煙呲(吃)——劉老頭冠太郎(棺材瓤)——要是村長——哼，沒搜(收)镢頭背篼——非罰款漏百(六百)元不疼(成)——法辦……瓜蛋嘴里有很多諸如此類的法律大詞，加之經(jīng)常穿公檢法或部隊制服模樣的估衣，很是唬人。心情好的時候還戴個不知從哪搞到的大檐帽，見人就立正敬禮，村人也就嚴(yán)肅地還禮、握手。</p><p> 瓜蛋很多時候蠻可愛哦。</p><p> 瓜蛋話少語訥，沒事的時候就對著村人呵呵傻笑，或者自顧自地吃煙、吐煙圈。瓜蛋吃的是村里能買到的最劣質(zhì)的黃蘭州，但他很少接受別人的好煙，有個老板給他發(fā)黑蘭州，瓜蛋推三阻四就是不接，還掏出自己的黃蘭州示意，老板只好提出換著吃，瓜蛋才扭扭捏捏勉強接受，一張丑臉紅了好一陣。瓜蛋嗜煙如命，他的口頭禪是飯沒煙香。去新疆拾棉，村人們?yōu)橐唤锩藁ǘ鄴陰酌ゅX和東家磨嘴皮，瓜蛋則很少問工價，他更關(guān)心管不管煙，一天管兩包雪蓮煙就啥事好說，東家說一天兩包，別人吃煙哩，你是吃草哩嗎，瓜蛋說你大(父)才是吃草的，村人們就笑成一片。瓜蛋的發(fā)聲系統(tǒng)異常，同去的村人經(jīng)常聽一半猜一半，外省人自然一頭霧水，那東家見大家樂呵，也便稀里糊涂一起呵呵呵。瓜蛋又問管不管酒，東家問你要喝啥酒嘛，瓜蛋說你大喝啥酒我就喝啥酒。</p><p> 瓜蛋愛耍笑，嚴(yán)肅起來可真像那么回事。鄰縣某鎮(zhèn)發(fā)生地震，瓜蛋拎把鐵锨翻山越嶺就去救援，到的時候一雙爛鞋早不見了影。瓜蛋的精神感動了正在采訪的CCTV記者，當(dāng)天“新聞30分”就把三分鐘的鏡頭給了瓜蛋，但見光著腳板的瓜蛋褲腿卷得老高，在大雨里奮力揮動著鐵锨，雨水汗水鼻涕交織著糾纏不清。接受采訪時，瓜蛋滔滔不絕唾沫星子亂濺，伴以各種手勢和其他肢體語言，只可惜光圖像，沒聲音?？措娨暤拇迦藗兗钡没?，瓜蛋咋啞巴了呢？村長畢竟見多識廣，很不屑地撂一句：那瓜慫嘴里跟搗了一棍樣的，說話像狗叫，要是把聲音放出來，下面的字幕怎么弄？</p><p> 村人們常說：歪脖樹結(jié)果子，瓜蛋可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和小時候喊娘學(xué)步一樣，瓜蛋的男性特征比正常人也來得遲些，但來得洶涌澎湃，突然而猛烈。忽有一天瓜蛋看見一婦女從眼前走過，兩眼就朝人家關(guān)鍵部位意味深長地剜一眼，然后加重語氣，將方言里女性關(guān)鍵部位的那個字拼命喊出來：×——從此就一發(fā)不可收拾，見女的就喊，歇斯底里地喊，嚇得婦女們見了他像躲瘟疫一樣跑。瓜蛋荷爾蒙泛濫成災(zāi)，真?zhèn)€操爛了他娘的心。有一天村里來了個蓬頭垢面的要飯女人，瓜蛋娘一搭話，原來是個啞巴，就留下來給瓜蛋做了女人。村人們說，金灘對銀灘,窯窩對疙灘，啞巴對瓜蛋。還別說，兩人也算一對黃金搭檔，難夫難妻。</p><p> 膝下一子，喚名翻過，也是瓜蛋娘起的，大概是要孫子脫胎換骨徹底翻轉(zhuǎn)的意思。這娃果真遂了他奶的心愿，念書，入伍，復(fù)員，種蘑菇，做生意，干啥啥好。還孝順，如今把個老不中用縮成一團的瓜蛋打扮得像退休干部。娃生得方方正正，魁偉英武，站有站姿，坐有坐相，沒一點他老子的瓜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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