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夢》：淺談太虛幻境與十二支曲所喻

靜宜

引言： 太虛幻境與十二支曲，讓讀者跟著夢游中的寶玉欣賞了一環。 如果《紅樓夢十二支曲》是紅樓夢一書的暗喻，那么《紅樓夢引子》便是十二支曲的開語引序，讀來讓讀者有思緒翩翩之感。“開辟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引子道出了作者對書中人物的同情與傷悼。石玉開緣，鋪排了太虛幻境與紅樓十二支曲，上演了金陵十二釵。 提筆若悟，落筆成愁。讀后，不是太虛幻境的幻夢之影所難，而是無法以貼切的筆語加以概之。因此便以膚淺領悟警示自己。人的一生，亦讀亦行。讀在多悟，行在端影。 1 作者擬虛，求其真諦。作者設夢，以仙化凡。人事大道，即使穿越漫長的時空，仍然熠熠生輝。 寶玉乃一石幻形入世，“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秦可卿帶寶玉到她的寢房休息，寶玉便在夢中暢游了太虛幻境，飽飲了十二支曲。 而十二支曲各述其紅樓夢里的十二個重要女子。作者這樣鋪開，既點破了紅樓之夢，又有意鋪排了寶玉與她們之間存在的關聯。虛境之設也在有意點化寶玉，勿讓美景誘惑，勿使風月之情纏心。秦可卿“幻情身”便是幻化出的一個象征著風月之情的女身，用她的風流韻事來警醒情癡色迷之人醒悟?？蓪氂駸o脫身之念，卻有樂不思蜀忘歸之意。 若說“太虛幻境”是《紅樓夢》中的一大關目。那么“大觀園”便是曹雪芹在人間基礎上的一筆采文。因此太虛幻境便是大觀園的幻影，而十二支曲中的女子也就自然走近了大觀園。 寶玉太虛幻境的夢游情節與金陵十二釵的故事，便在大觀園里逐一上演。他們都在演繹著一場夢幻，待夢中醒來，一切終歸虛無。恨，愁，怨，遺等自然地貼附在這些女子身上。而癡夢，鐘情，引愁，度恨又通過寶玉從頭到尾吟游的淋漓盡致。終以意難平而曲終人散，結束一個個故事中人的命運。作者以此把書的開尾銜接照應。 太虛幻境，十二支曲與金陵十二釵在大觀園便有了對應與角色。起讀雖讓人有不知其之據，難辨其真幻所感，但細細品來，心納心悟指在一點，大觀園便是太虛幻境之實影。讓讀者之感悟與人間煙火有了牽遐。《紅樓夢》在整體框架上也體現了人生如夢的構思。因此讓紅樓夢里的夢在亦幻亦真中悄悄然入書入心。讓讀者細讀見其世真，讓讀者粗閱也可貫其事理。由此悟得出人間之人情世故與處事涉足之道。 讀著，仿若夢中的寶玉與作者共同勾勒了虛境與虛曲來度化讀者一般。 2 作者鋪設的虛境虛物，其用意也在警示后人。遇事要懂得“知止”。 作者用秦可卿的住所作為寶玉與太虛幻境的連接入口。也許因為秦的雙重身份而已。一則是東府里的賈蓉之妻，二又是一個風流女子。 曹雪芹筆下的太虛幻境與十二支曲，為整部紅樓夢的編寫在文法上有著大的伏筆暗示作用。 在寶玉所遇虛境，大有不“思蜀”之意，縱有失家忘歸之情的情況下，作者鋪排了警幻仙子予以破解：“此迷津深有萬丈，遙亙千里，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北M管如此，寶玉也無悔意。點穿了一塊頑石之玉難以點化就成。作者其用意，也在點化世人，切莫被一些東西誘惑太深，而導致難以自拔。 太虛幻境對寶玉的誘惑頗深?！盃柦衽加沃链?，如墮落其中，則深負我從前一番以情悟道，守理衷情之言?！本孟勺又?。當寶玉方欲回言，只聽迷津內水響如雷，竟有一夜叉般怪物攛出，直撲而來?；５脤氂窈瓜氯缬辏幻媸暫敖校?#x60;可卿救我，可卿救我。這些描述，讓人深思。明明知道有些路走不通，已經很危險了，卻還是不想停下來，一味索行，那必然會走向滅亡。人只有“知止不殆，方可長久。”人生在世不能被誘惑太深，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可涉足，要時刻警醒。 太虛幻境，真可謂空虛玄妙之境，太虛遼廓之域，非俗人之能所涉。意指，可度可化之人方能測其深奧之謎。 警幻仙子，也是作者虛構。警者，警世警情，提醒之意。警幻，便是試圖在寶玉未明白世路之艱之前，預先預告提醒而已?！耙黄V心癡情，在封建丑惡的世道上是行不通的，可他偏偏就是那個癡心癡情之人，那就注定會傷心至死，身不死，心也得死?！睂氂窠K究未悟，又或者說，若他悟了，就不是作者筆下要寫的寶玉了。 作者以此也在反諷丑陋而容不下純真美好的封建制度。寶玉在后面的整部書中終究是沉淪其中，并且毫無悔意，“但是靈魂卻已如死灰槁木，直如行尸走肉，”與其如此，他寧可轉過身去，背對這個自己無法接受的現實世界，由此有了尾聲寶玉獨自遠行的背影。 3 秦可卿臨死前托夢于鳳姐，其意預示著賈府日后的衰落。由此也引喻了“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的道理。 俗語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登高必跌重。秦可卿托夢于鳳姐：“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始，豈人力能可保常的。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日后，終非長策，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三春去后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字里行間，也在預示著賈府的窮途末路，預示著十二釵的命運。 金陵十二釵，“秦可卿排在十二釵尾端，卻第一個走了。她的悲哀，也預示著剩余十一金釵悲慘的結局，預示著賈府的衰敗?！奔t樓一夢，讓大觀園里一直都活在夢里，秦可卿醒悟了也已無力回天。 世界上所有的驚喜和好運，由自己的人品與善良所累積，但在封建社會卻有著外加環境與各種壓力的影響，受著一定的隱控。 作者以其細膩的筆法把這些女子因遭受封建社會迫害，而讓一個個女子以其內心的憋痛上演了一幕幕悲情，不絕如縷地傳達出傷感幽怨的愁容，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 人事相纏的十二支曲，將金陵十二釵之女的身份與角色遭遇一展無遺。枉凝眉是其中一曲，詞意悲情，道盡了寶黛纏纏綿綿的愛情故事，而其故事以破滅而告終。 十二支曲是太虛幻境后宮十二個舞女奉警幻之命“輕敲板，款按銀箏”專為寶玉演唱。 暗寓各人的身世結局?！罢l解其中味？”，都隱含著一種對命運不可知的唱嘆，說明作者有更深廣的思想寄托。 4 附十二支曲的內容及注釋（來自紅樓夢一百二十回版本第五回的內容整編） 《終身誤》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諏χ?，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注釋】金玉良緣，指寶釵的金鎖與寶玉的玉。寶釵為愁金女，苦中留得冷香氤氳。木石前盟，則指林黛玉前世是絳珠草，賈寶玉的玉為石化。這首曲唱的是寶玉、寶釵、黛玉三個人。 《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注釋】仙葩、美玉，分別指黛玉與寶玉。最后一句指黛玉淚盡而逝。這首曲是專門詠嘆寶玉和黛玉的?！锻髂肌罚馑际前装椎匕櫭碱^，命運就這樣無情，追悔、痛苦、嘆息、遺憾，全都無用。那一僧一道對頑石說的“美中不足，好事多磨”，是大有深意的。 《恨無常》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路遠山高。故向爹娘夢里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注釋】元春為貴妃，故“榮華好”，居于深宮。難見父母，故云“家鄉路遠山高”，早逝，即“命已入黃泉”。死于宮中爭斗，故勸爹娘“要退步抽身早”。 《分骨肉》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挚迵p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注釋】一帆風雨路三千，探春遠嫁，且從海上走。 《樂中悲》襁褓中，父母嘆雙亡?？v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注釋】英豪闊大寬宏量，湘云生性豁達。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內有“湘云”二字。 《世難容》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蓢@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臟違心愿。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注釋】天生成孤癖人皆罕，妙玉性格孤僻。青燈古殿人將老，青春年華，卻身為尼姑。 《喜冤家》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一味的驕奢淫蕩貪還構。覷著那，侯門艷質同蒲柳，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艷魄，一載蕩悠悠。【注釋】中山狼，回目中有“賈迎春誤嫁中山狼”，金陵十二釵判詞中有“子系中山狼”，“子系”即“孫”，迎春嫁給了孫紹祖。覷著那，侯門艷質同蒲柳，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孫紹祖虐待迎春。嘆芳魂艷魄，一載蕩悠悠，早逝。 《虛花悟》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說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頭來，誰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里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注釋】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惜春青春年少，也做了尼姑。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西方代表西方極樂，意指佛家。 《聰明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注釋】機關算盡太聰明，王熙鳳心計深沉。生前心已碎，王熙鳳為了兩府家務，可以說過于操心勞累。忽喇喇似大廈傾，賈府衰敗。 《留余慶》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注釋】幸娘親，積得陰功，賈府勢敗家亡時骨肉相殘，王熙鳳曾幫過劉姥姥，后其女巧姐為劉姥姥所救。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巧姐的舅舅把她賣到妓院。 《晚韶華》鏡里恩情，更那堪夢里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銹帳鴛衾。只這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后人欽敬。【注釋】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銹帳鴛衾。李紈年輕喪夫。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李紈之子賈蘭最終考取功名，李紈守寡多年，算是熬出了成果。 ?《好事終》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妙j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注釋】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秦可卿為寧國府人，致使寧府老爺賈敬，不理家事，以致府中家紀敗壞。 后記： 紅樓十二支曲仿若載著它的主人涂盡了人生的千滋百味，紅樓渾然倒塌，觀園墻散音落，而人各奔東西。由此給讀者帶來多的思考與遐思。正如紅樓夢的收尾曲所言：《收尾·飛鳥各投林》“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里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雌频?，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這首曲子也是對十二釵曲的概述收尾。賈府衰敗，這首曲子在結句中以食盡鳥飛，唯余白地的悲涼圖景，作為賈府一敗涂地，子孫流散的慘象。它告訴世人：雖然擁有很多，但事事排場，吃穿用度奢侈無量，卻又不知警示，一味地享樂，直到深陷。待到幡然醒悟想要回頭時，才發覺為時已晚。 在功績昭著之際，在生活奢靡至極，不作調整，即使占據所有，也將一無所有。因為頂峰之后就是萬丈深淵。 “以止為得”是人生智慧，遇事多以“知止”告誡自己亦是人生智慧。 圖片：來自網絡文字：靜宜歌曲演唱：靜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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