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br>15歲那年,當父親背著沉沉的行李送我去臨洮上師范的時候,我并不清楚,這一走,我命運的底色將在這四年里被墊定。<br><br><div>我其實并不明白去讀師范的目的,當老師對我而言也是件特別遙遠的事情。在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母親高興的說:“一個女娃,當個老師,每年還有兩個假期,自然得很!”母親是個紡織工人,每天工作8小時以上,三班倒的工作里幾乎沒有節假日,能過上帶薪不上班的生活,在母親眼里應該是掉在天堂里了。很多年后在連續工作幾個月,晚上常常加班,沒有休息日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母親的這句話,覺得她說的不無道理,因為很多時候因為工作的原因,自己的時間并不屬于個人。<br><br></div><div><br></div><div>我考上師范父親也挺高興,因為父親的高興我也對自己考上師范這件事情有點高興,我理所當然的認為父親讓我去讀師范是正確的選擇,因為一直以來,父親就是我人生之路的燈塔,多年之后回過頭來看看,有惋惜,有感慨,我更加理解古人說的“讀萬卷書不如走萬里路,走萬里路不如閱人無數”的道理了,因為見識和眼界的局限,有時候你可能不清楚自己心里倒底要什么,從而把他人的理想當成是自己的理想。我單單只看見墻上四角的天空,哪里會知道天下的學校不獨獨是中等師范這一家呢!<br><br></div><div><br></div><div>曾經讀過一篇關于寫中等師范學生的文章,說那個時代初中畢業后上了中等師范的這一批學生,撐起了中國基礎教育的脊梁,是中國教育之大幸,是他們個人之大不幸。掩卷沉思,我不大認同這樣的說法,幸與不幸其實是相對的,也完全是內心對自己的定位。在晚上繁星閃爍的夜晚,看天上那么多的星星,有多少人說得上它們的名稱?但這從來也沒有妨礙過星星們發光。<br> </div><div> (一)<br>踏進臨洮師范的大門,沒什么特別的感覺,要說建筑規模,還沒通渭一中大,資料介紹說學校占地面積48畝,48畝的感性理解就是步行不到15分鐘,就可以將臨師的東西南北都走完。1990年還是定西改革開放的起步階段,高樓大廈很少,學校唯一的樓就是四層單面的教學樓和四層雙面的女生宿舍樓,其他都是平房。這種建筑規模,不要說中國尖端的大學,就連西北師大的一隅也不及。<br><br></div><div><br></div><div>我們女生宿舍坐落于學校南角,每個宿舍住8個女生,樓上沒有廁所,沒有水房,女生宿舍每周2人負責打水倒垃圾,上廁所得穿過男生宿舍和操場,去校園東頭,廁所是簡易的坑,夏天散發難聞的惡臭。樓下是男生宿舍,用以前的舊校房改造而成,每個宿舍擺了大致有供20人睡的高低床,里面光線陰暗,每次進去味道五味雜陳,在一個20人生活的男生集體宿舍里,能呼吸到清新的空氣那簡直是天方夜譚。男生宿舍后面是錯落的校禮堂和食堂,食堂也是舊教室改造成的,沒有餐廳,每次打飯,飯從高高的窗戶遞出來,同學們各自回宿舍吃。<br><br></div><div> (二)<br><br>父親帶我去報名,我見到了對我后來影響很大的恩師——我們的班主任肖輝老師——事實證明,肖輝對我們班每個人的影響都很大。他中等個頭,留著小平頭,四方的臉,操一口帶隴西味的普通話,當時他剛從西北師大美術系畢業,我們是他帶的第一屆學生。<br><br></div><div><br></div><div>15到16歲的少年男女,正處于青春發育的叛逆期,很難管理,肖老師剛從師大畢業比我們也大不了多少,在我們的四年里,他扮演的角色是父親,是兄長,同時也是老師,有時也和我們一樣,又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肖老師給我們帶美術,美術史、素描、水粉畫、工筆、美術字,寫意畫、手工,好像無所不教,對我們班他也花費特別的心思,我現在關于美術的知識都是那時候學的,可惜那時理解有限。<br><br></div><div>周末,他帶我們上東山,下洮河,在他小小的宿舍里,我們還經常去蹭吃喝,改善伙食,解嘴饞。我想大家對他最敬佩的地方是他對班上每一個人都能一視同仁,從不偏袒,全班55個同學誰有困難,第一個關心的就是他,作為老師他教會我們的第一課就是正直、善良和愛心。<br><br></div><div>我們稱肖老師為“老班”,這是個既帶有尊敬又含幾分親切的稱呼,因為肖老師常常和我們攪在一起,有時候他就像老朋友,又因為是老師,不失幾分威嚴,所以選了“班主任”最前的一個“班”字,以示對他的尊敬。在他的帶動下,我們二班就像個嗷嗷叫的小牛犢,是同級中的佼佼者。<br><br></div><div><br></div><div>那時班里有個小樂隊,曾文亭、張景榮是主力,他們倆都擅長二胡和笛子,張景榮還會吹桑克斯,作為從農村出來的窮孩子,從來也沒有固定的老師去教他們這些,他們在樂器上的成績,全是業余時間從師哥師姐那里自學來的,在全校歷次的比賽中,我們班的樂隊都是魁首,三年級文藝演出,班里排演的一曲《賽馬》技壓群雄,轟動全校。歷次運動會,二班都是沖在最前面,文化課排名,二班也從未屈居第二過。每次組織比賽,肖老師既是指導者,又是參與者,他后來也說,這個班是他一生中傾注心血最多的一個,也是和大家感情最深的一個班,肖老師鼓勵班里的好學生,但是對落在后面的同學,他從未放棄過,他的教育方式常常是苦口婆心的勸,有時技窮,也兼帶嚇唬和武力,但是在他的關心愛護下,班里沒有一個同學掉過隊。<br><br></div><div><br></div><div>三年級,學校將前幾屆休學的一名男同學轉到了我們班,大家私下議論紛紛,聽說他犯過嚴重錯誤,天不怕地不怕,大家都覺得以后班里可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出乎意外他來到我們班竟成了班長,新來的班長個頭大,唯一的特點就是話不多,平日里遵紀守法,學習也沒見比別人差,自從他當上班長,那些素日里調皮搗蛋的同學倒是乖巧了不少,不多久,大家也覺得他沒有別人說的那么兇神惡煞,渾渾然就打成一片了。<br><br></div><div><br></div><div>其實以一個警察的眼光看待我們當時的班長,學校領導確實有點大驚小怪,背離教育以人為本的核心理念。當年留級到我們班的那名學生只是因為餓,和同班同學乘著夜色偷偷翻進學校食堂拿了小半袋面,而他只是在窗外作了一下接應,事發后,那個拿面的同學被校方開除,我們后來的班長就被學校記了處分后休學2年來到了我們班,當上了我們的班長。很多年后,和肖老師談起這件事,他哈哈大笑說:校領導說這個同學很難管,我就讓他班長,實踐證明,他把咱們班管理的挺好的!<br><br></div><div><br></div><div>進入不惑之年,老同學聚會,班長已經是某學校的骨干老師,事業有成,家庭和睦,每說到這件事,班長都說在他人生的道路上,老班拉了他一把,在人人都用有色眼睛看他的時候,肖老師給予他的更多是鼓勵和關懷,這一點難能可貴。<br><br></div><div><br></div><div>如今的肖老師是臨洮縣職教中心的副教授,多年來他筆耕不輟,油畫國畫兼長,在學校,他依舊誨人不倦,在他的小傳里,頭銜一大串,在我們看來,他最好的頭銜,還是他培養出的一批批學生。如今我們仍然尊稱他為“老班,”現在他是良師,更是益友,我們師從的更多的是他的教育精神。<br><br></div><div><br></div><div>對我后來影響最大還有我們的語文老師——蘇建軍,他現在是定西師專圖書館副館長、副教授。蘇老師是通渭馬營人,畢業于西北師大中文系,個頭不大,頭發稍卷,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他宿舍有一副自己寫的中堂,“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句話出自魯迅,字寫的恣意灑脫,剛勁力道,頗顯他的個性。他時常胳膊下夾著一本教材來上課,沒有教案,講魯迅,原文脫口而出,講解聲情并茂,繪聲繪色,聽他講魯迅的《拿來主義》,簡直是人間一大享受,聽完他的課,就會感嘆原來中國的文字竟然那么美。</div><div><br></div><div>我迷上魯迅,就是因為他的課,我在父親給我每月50元的生活費里,擠出一部分斷斷續續買到了魯迅的《吶喊》、《彷徨》、《朝花夕拾》,還有部分雜文,那時很多篇目讀不懂,但囫圇吞棗,硬著頭皮看,許多經典的篇目如《阿Q正傳》、《孔乙己》、《傷逝》部分篇章我那時都能背下來,這都源于蘇老師的引導。<br><br></div><div><br></div><div>蘇老師還有一絕,那就是他講的《形式邏輯》課,他能把枯燥無味的抽象理論用形象生動的語言表現出來,在不知不覺中,讓人喜歡上這門課。<br><br></div><div>蘇老師要求很嚴,對于古代文學,他的要求不限于課本,他要求我們把課本里每一篇的古文都背下來,每一次上課前,他隨機提問,叫到誰,誰就背,那時從先秦兩漢的散文到唐詩宋詞背了不少,常常站在校園的松樹下,我就背那些古文字,最初只是為了完成任務,后來就變成慢慢喜歡。在歲月的長河里,我時常回頭張望,自己后來爬格子,寫材料的基本功就是在那時奠定下的扎實基礎。<br><br></div><div><br></div><div>那時候的師范生,寫一筆漂亮的字是人人都羨慕的,班里那時興起練《三川鋼筆字》,我記得陳文輝當時練了不到一學期,字寫的就和字帖上一樣了。初進校門,我的字寫的特別難看,歪歪扭扭,像蝸牛爬過的痕跡,于是也學班里的同學,每天中午練半個小時,雷打不動,一年過去了,筆下的字也有了剛勁和力度,脫掉了以前的稚氣和難看,寫字的速度也變得特別快,從那時起,沒有客觀原因,中午練半小時字的習慣就一直保持著,直到畢業。<br><br></div><div><br></div><div>我那時認為,一個人只要努力就沒有辦不成的事,經過歲月的磨礪,碰過很多的釘子,終于明白,很多時候即使再努力,事情也會有辦不成的時候,人生就會生幾分喪氣,所以時常懷念那一段歲月,覺得年輕真好!<br><br></div><div><br></div><div>從參加工作起,各種各樣的原因,練字這習慣就沒有堅持下來,現在這也是我人生后悔的一件事之一,“人會為某件后悔的事情找千萬條理由,但最大的原因其實就是你自己,如果你覺得這件事很重要、特別重要,你絕對不會放棄。”閨女對我說的這句話醍醐灌頂,點醒了我,我明白了自己就是那問題的原因。<br><br></div><div>人生究竟哪些事是重要的呢?能不被眼前的小名小利迷惑了雙眼的人那才真正算是厲害的人!<br><br></div><div> </div> (三)<br>“岳麓山下,洮河之邊,是我們美麗的校園......”這是我們校歌的第一句,春天來了,校園門口兩棵高大的迎春花率先開放,黃色小花一開,滿園香氣,沿著兩排高大的迎客松一直走,就會看到我們的教學樓——四層單面,樓房外面是長長的走廊,課余時間,我們依著欄桿嬉笑談鬧,在這里度過了四年時光。<br>早晨迎著朝陽我們在樓下的操場上跑步,周一升國旗的日子,早操就會取消,饅頭就水的早餐吃了四年,上午第二節課間操的時候,食堂的饅頭熟了,散發著誘人的麥香味,偶爾會有洋芋包子,土豆和蔥的餡,課間十分鐘吃上兩個困意全無。臨師的飯吃了四年,無外乎土豆包菜粉條,在臨洮包菜美其名日蓮花菜,吃過四年臨師的蓮花菜,這輩子包包菜就再也沒有饞過。<br><br><br>上午第四節課我們最討厭愛拖堂的老師,下課鈴聲響過,聽著樓下呼嘯而過的叮叮當當的飯盒聲,屁股如坐針氈,老師總是喋喋不休,講個沒完。中午打飯,偶爾會排隊,但那是校長大人站在旁邊監督才會有的現象,很多時候毫無秩序,大家一擁而上,擠的一塌糊涂,前面打了飯的雙手舉著飯盒從人群里往外退,后面擠的同學死命往前擁,飯盒倒扣下來,菜就全在周圍同學的腦袋上粘著,于是罵聲連天,打起來了,厲害的往往是高個子的男生,又常常會出現食堂師傅和學生吵架的情況。那時候,食堂吃飯大概只開三個窗戶,男同學常常蹲在學校禮堂外,吃完一份再來一份,熱鬧的露天食堂,女生端著飯盒走過男生眼前,男生敲著飯盒吆喝,或者齊聲高唱“妹妹你大膽的往前走啊——往前走......”陰陽怪氣的調子,女生往往不屑一顧,鎮定自若的走過,但心里幾許騷動和癢癢......多么美好的青春歲月啊!<br><br><br>臨洮一中坐落在我們校園隔壁,一中隔壁是縣圖書館,周末的時候我常常一個人去圖書館,那時特別羨慕管理圖書的阿姨,覺得那是天下最幸福的職業,有那么多書看,環境又優雅,沒有人吵。<br><br><br>周末約同學們去洮河玩,夏天,河兩岸郁郁蔥蔥,洮河水浩浩蕩蕩奔流而過,偶爾河上會有皮筏子經過,撐船的人唱著臨洮花兒。冬天迎著夕陽去看洮河流珠,璀璨的流珠飄在河面,在夕陽下閃閃發光,或者下雪的時候去看封凍的洮河,兩岸被雪裝扮的素裹銀裝,聽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響,或者在岸邊靜靜的坐一坐,享受一份難得的寧靜。<br><br><br>1998年通過公務員考試,我被分配到臨洮縣公安局,這是做夢也沒有想到過的事,或許在命運里我就和臨洮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吧!時隔4年再次走進校園,熟悉的校園除去故舊的老師,全是天真幼稚陌生的面孔,心里便幾多感慨,感覺校園怎么變得那么小,那么小,而這里就是自己曾經出發的地方......<br><br><br> (四)<br>我們班55個學生,女生16個,每縣大概8個學生。我的同桌李正源是通渭人,瘦高個頭,人蠻聰明,卻靦腆,站在對面說話常左腳換右腳的搖晃,一本正經的低著眼說,說話間隙瞭人一眼,又低著眼說,我常常請教他物理和數學,他思路很快,我聽得云里霧里的很少明白過,講多了他就不耐煩,干咳著嗓子。他一直帶通渭一中實驗班,2014年至2019年任通渭一中教導主任以來,先后16名學生被清華、北京大學錄取,現在任通渭一中的副校長,如今見了,還是那樣順著眼,左右的晃,但是不再靦腆,可以開各種玩笑了。<br><br><br>曾文亭和張景榮是班上公認的音樂天才,笛子吹得好、二胡拉得精彩,周末的時候,校園里常傳來他們悠揚的笛聲和悅耳的二胡聲,張景榮還兼吹薩克斯。如今曾文亭是岷縣人民政府副縣長、梅川鎮黨委書記,是同學里級別最大的官,張景榮也當校長了,以前瘦瘦小小的樣子,如今有點發福,還是那么能說,話匣子打開再不停。我有時候也想,如果他們倆不讀師范,去上音樂學院,將來應該有很深的造詣和光明的發展前途,但是是金子總會發光,從現在的情況看,他們在平凡的崗位上,也干出了驕人的成績。我想只要不懈的奮斗,腳踏實地把每件平凡的事做好,一切平凡的人都可以獲得不平凡的人生,一切平凡的工作也可以創造不平凡的成就。<br><br><br>四年的時光彈指一揮間,畢業后同宿舍的陳爍保送去西北師大,如今讀完了博士,是西北民族學院的教授。我保送去天水師專,畢業成為警察,我們班畢業的學生90%被分到定西7縣的農村,成為農村教育的脊梁和骨干。班里先后產生了10名校長、副校長,現在大家都是學校的教學骨干,不知有誰算過,我們班這55名學生畢業后一共教了多少學生?<br><br><br>想當年乳臭未干的我們,怎么會想到今天的我們也在為定西的輝煌燦爛做出過微薄的貢獻呢!<br><br><br>2006年9月,臨洮師范與定西師專合并,從此,臨洮師范走出世人的目光,湮沒在歷史的長河里。畢業26年過去了,母校已不復存在,但是臨洮師范培養的學生遍布定西的山山水水,溝溝壑壑,他們師承母校的精神,啟迪心智,教書育人。那搖曳在洮水聲里讀書聲啊,那么近,又那么遠,那聲音伴著我們走過一年又一年,那么清晰,又帶幾分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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