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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上

強歌

<h3> </h3><h3><br></h3><h3> “讓我設想,在群星之中,有一顆星是指導著我的生命通過不可知的黑暗的。” </h3><h3> ——摘自泰戈爾《飛鳥集》</h3> <p class="ql-block"> 引 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邊寫著圖文專輯《古道牧歌》的文字、講述新疆阿勒泰哈薩克游牧遷徙的故事,一邊又情不自禁地回憶起兒時的那些時光。</p><p class="ql-block">看著那些泛黃的照片:慈祥的老師,稚嫩的發小;威嚴的大叔,嘮叨的大媽;大院里的老榆樹、鉆天楊;窗明幾凈的教室,喧鬧沸騰的操場,一幕幕鮮活而生動的人物與場景浮現于腦海,眼眶不由濕潤起來……</p><p class="ql-block">是啊,寫新疆的故事,怎不叫人想起烏魯木齊大院、想起大院里的童年?怎能不說說那些“老核工們”的故事,怎能不思念強歌與竇博士相處的那些日日夜夜?正是一個又一個的“竇博士”,牽引著強歌在黑暗中仰望星空,不忘初心,一路前行。</p><p class="ql-block">既然心有所向,那就服從于內心的呼喚,任由思緒噴涌,流成河,釀成酒,匯成歌。</p><p class="ql-block">就這樣,《古道牧歌》的故事中,硬生生的增加了一個新的章節《星光》,一段如夢的童年經歷。</p><p class="ql-block">說實話,對于養育我的那片土地,那些植根于這片土地上的父老鄉親,分別得越久,思念得越深。歲月的長河蕩滌著心靈的塵埃,洗刷著紛繁的記憶。逝去的已然逝去,留下的便刻骨銘心。</p><p class="ql-block">講述童年的那些人和事,追憶父輩們艱難而輝煌的歷程,不只是為了銘記,更是為了緬懷,為了傳承······ </p> <p class="ql-block"> 上 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懷揣著熾熱的思念,翻越冰山雪嶺,跨過江河深谷,終于來到了阿爾泰山腳下的那片草原,來到了博士曾經生活過的地方。</p><p class="ql-block">清晨,六月的草原,太陽爬過山頂,陽光刺破云霞,透過曼妙如紗的層層薄霧,折射出一縷縷金色的絲線,灑向山林,灑向草原,投入到哈薩克的氈房里。</p><p class="ql-block">這是云隙光,人們也叫它耶穌光或佛祖光。晨光如雨,沐浴大地,福至心靈。地上的白霜在慢慢地消融,幻化成晶瑩的露珠,草地濕漉漉的。云霧之中,牧民們揚鞭催馬,吆喝著一群群金燦燦的生靈走出山林,走向天邊,馬鳴蕭蕭,牛羊歡叫,奏出一曲撼天震地的交響,躍過耳畔,飛過山崗,飄向遠方。</p><p class="ql-block">似乎嗅到了博士的氣息,似乎看見他策馬飛奔的身影,也撩起強歌一段童年的記憶,如時光穿越,將我帶回到那個特殊的年代,那個魂牽夢繞的大院。</p><p class="ql-block">一眨眼,半個世紀,恍然若夢······</p> <p class="ql-block">在烏魯木齊的黑山頭與鯉魚山之間,曾經有一個大院,院內綠樹成蔭,樓宇縱橫,寬闊的柏油路四通八達;一條條人行小道,彎來拐去,掩映在高高的白楊樹和彎彎的老榆樹下,曲徑通幽。烏魯木齊河自南向北,經大院的西側緩緩流去。這個依山傍水,氣勢如虹的大院,就是中國核工業新疆182大院。 </p><p class="ql-block">大院正門在院子東面,整日由軍人持槍警衛,人員出入須驗名正身,壁壘森嚴。門外,是新疆和平解放后建成的一條新街,呈南北向,取名北京路,它將北面的烏魯木齊國際機場、鐵路局、科學院與南面市中區的八樓國賓館、新疆展覽館、軍區總醫院、西公園連成了一線,也當之無愧地成為當時烏魯木齊的禮賓大道。</p><p class="ql-block">依稀記得,年少的強歌提著水桶、拿著鏟鍬鋤頭,與小朋友們在街道兩旁植樹的情景。有逢國家領導人和外國元首到訪,還畫著紅紅的臉蛋,手持鮮花彩帶,載歌載舞,夾道歡迎。</p> <p class="ql-block">大院里分布若干小區,工作區、生活區、文化娛樂區以及“蘇聯專家樓”等。各區域相對獨立,又彼此聯系,其建筑風格也頗具創意,四平八穩的中式風格與俄羅斯的斜幕尖頂融為一體,東西合璧。聽父輩們說,整個大院的布局就是按照 “中蘇友好” 四個大字有序排列的,象征中蘇兩國“同志加兄弟”的戰斗友誼,世世代代傳承下去。</p><p class="ql-block">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大院實際上就是中國原子能工業新疆片區的首腦機關,對外稱作“182大院”或“新疆礦務局”,院內各種職能的單位十余個,包括行政機關、警衛部隊、生活后勤、地質勘探、化驗分析、職工培訓,招待所、辦事處、車隊、技工學校、中小學、托兒所、商店、糧店、郵局等,統共有數千人。</p><p class="ql-block">強歌就是在這樣一個大院里度過了多彩而難忘的童年,也是在這里,邂逅了竇志高博士,一個影響了強歌一生的人。</p><p class="ql-block">竇志高,山東煙臺人,留蘇歸來的博士,人們習慣地稱他“竇博士”。當時,他30出頭,正是年富力強,大有作為的年齡。竇博士歸國后,直接被派往馬蘭,參加了在羅布泊的第一顆原子彈試爆,還沒從升騰的蘑菇云中回過神來,就不幸遭遇了文化大革命。一個風華正茂、躊躇滿志的青年,因“歷史不清”待查,從馬蘭調至大院的182技校,當了一名臨時圖書管理員。</p><p class="ql-block">他在這里與父親一見如故,成為摯友。聽父親說,博士是研究“地球物理”的,還精通俄語和英語,是個能人。強歌迷惑:“啥叫‘地球物理’ ?”父親說:“就是研究地球”。強歌年幼,整日圈在大院里,如井底之蛙,眼里只有大院,不敢猜想地球到底有多大,自然對“研究地球”的人敬仰膜拜。從那時起,幼小的強歌萌發了 “鴻鵠之志”,長大后要像博士一樣去“研究地球”。那么,這個“研究地球”的能人,怎么又會“歷史不清”呢?強歌又陷入了困惑。竇博士身材高大,性情爽直,聲如洪鐘,傳承了山東人的優良特質。擱在現在,那就是一典型的“高富帥”,可不知為何,30老幾的人了,依就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單著。等待,既是一種期盼,也是一種無奈。竇博士整日在無奈的期盼中焦躁不安,郁郁寡歡。實在悶得慌,就提瓶燒酒,來家中與父親煮酒論道,慷慨陳詞,戲說功名。</p> <p class="ql-block">強歌家住九號樓,九號樓與10號樓面對面,都是2層小樓,兩樓之間夾著一個院壩,院壩的中央長著一棵粗壯的老榆樹,樹干內,還自然天成了一個樹洞,徑直通向高高的樹杈。北面是食堂、車隊、球場,南面是俱樂部、露天電影院、商店、澡堂、理發店。東面是小學、中學、技工學校、辦公大樓,西面是車間、倉庫、水塔、磅房。這里可謂大院的“鬧市”區了。</p><p class="ql-block">大院有一個特點,就是將高音喇叭的作用發揮到了極致:起床號、上班號、下班號,“最高指示” 傳達,表揚信、批判稿、開會通知、失物招領、冬菜發放,肉票布票領取等,都是通過高音喇叭播放的。那時的高音喇叭如同現在的互聯網,幾千人的大院就是靠它傳播信息,實現“互聯互通”的。有時喇叭里也會傳來廣播員高昂亢奮的電影預告:“職工家屬們請注意,職工家屬們請注意!好消息,好消息!今晚十點整(烏魯木齊與北京時差兩小時)放映露天電影《小兵張嘎》,同時連場放映《新聞簡報》、《鋼琴伴唱紅燈記》,請大家準時到操場觀看。”隨后會播放一些激情豪邁、催人奮進的樣板戲和革命歌曲:《都有一顆紅亮的心》、《只盼著深山出太陽》、《我們走在大路上》、《我為祖國獻石油》、《頌歌獻給毛主席》······,整個大院頓時沉浸在節日的氛圍之中。在那個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一切都被打上了階級的烙印,生活、工作、文化娛樂,皆是如此。</p><p class="ql-block">“革命者”造反有理,文攻武衛;“反革命”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那時,只有兩級之分,要么無產階級,要么資產階級,要么革命,要么反革命,中庸之道將會受到無情的打擊。唯獨看露天電影例外,無論無產階級還是資產階級、革命者還是反革命,都可在同一片夜幕下,享受電影帶來的“饕餮盛宴”,因此露天電影深受所有人的喜愛,場場爆滿,稍去晚點,就沒有位子了。為了緩解場地壓力,多容納一些觀眾,銀幕被掛在場地中央,這樣就可以正反兩面觀看了。</p><p class="ql-block">占位子的艱巨任務往往落在我們這些孩子的身上。大人們早早做好了晚飯,孩兒們草草吃上幾口,就迫不及待抬著小板凳趕往308號樓旁的露天影院去占位子了。為了搶位子,小朋友之間還時常發生一些爭執,甚至是打架斗毆的事件。無論是風吹雨打,漫天飛雪,露天電影總是一如既往地座無虛席。有時還會形成同一部電影多場次跑片,一卷膠片放完了,必須耐心等待下一卷膠片的到來,等待的時間常常超過觀影的時間,但人們依然熱情不減,無怨無悔。</p><p class="ql-block">每當跑片的車輛送來新的膠片時,原本寂靜的露天影院,忽然間便山呼海嘯,一片沸騰。一部片子,往往從夜幕降臨看到東方破曉。其實,這些老電影,大家都看過多遍,甚至許多對白都可以整段背誦,演員說上句,觀眾就能接下句,銀幕上下總會形成熱烈的互動。說是看電影,不如說是聚眾聯歡,借此釋放壓抑的情緒,尋求片刻的開心。</p><p class="ql-block">如今,依然喜歡看老電影,這似乎形成了我們這代人的電影情節,《英雄兒女》、《鐵道衛士》、《地雷戰》、《地道戰》、《南征北戰》、《小兵張嘎》,這些經典老片的精彩瞬間時常會浮現在腦海之中,引發許多美好的回憶和無限的懷念。</p><p class="ql-block">夏夜,每逢皓月當空,星光璀璨,房前屋后的院壩里就會聚滿納涼的人們。婦女們圍在老榆樹下,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嘮著家常,歡聲笑語。小姑娘們,有的跳皮筋、扔沙包,有的坐成一圈唱著“丟手絹”,拍著巴掌玩找朋友的游戲。小男孩們光著腳丫,戴著用榆樹枝編的草帽,挎著塑料盒子槍,有的還背著“大刀長矛”,在樹洞里攀上爬下,在人堆里鉆來躥去,一會兒唱著“地道戰,嘿!地道戰!埋伏著神兵千百萬······”一會兒哼著電影里“鬼子進村”的音樂,一會兒又念著電影里的臺詞“別看你今天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各小組請注意,打一槍換一個槍口,不許放空槍。” “八格牙路” “吆西”之類的。</p><p class="ql-block">一個個頭上冒著熱氣,汗流浹背,樂此不疲地模仿著電影里的鏡頭,玩打鬼子的游戲。</p> <p class="ql-block">  大叔們則聚在電桿下,借著路燈的光亮,“斗棋”。他們一手端著泡了磚茶的搪瓷缸子,一手搖著大蒲扇,有的還叼著莫合煙使勁砸吧著嘴唇,吐著嗆人的煙圈,不時對著棋盤指指點點、嚷嚷著,經常為了一步棋,互不相讓,爭得面紅耳赤。本是兩人的對弈,最后變成了兩派的對抗。</p><p class="ql-block">高年級的大哥哥、大姐姐坐在星月下,講著那些耳熟能詳的故事:“草原英雄小姐妹”、“董存瑞炸碉堡”、“列寧在1918”。還有些會樂器的文藝青年們,自發的組成樂隊,驕傲地展示著他們的才藝,手風琴、小提琴,京胡、二胡、笛子是那時的標準配器。他們演奏的《北風吹》、《南泥灣》、《聽媽媽講過去的故事》、《游擊隊之歌》、《五彩云霞》,至今依然回響在我的心中,親切而溫暖。院壩里,歌聲、琴聲、喧鬧聲,一浪高過一浪。</p><p class="ql-block">大院里許多單位都是新組建的,來了不少專家、學者、大中專畢業生、技術工人及轉業軍人,他們背井離鄉,說著五湖四海的腔調,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只身來到了遙遠的新疆,扎根于這片土地。他們獻青春,獻終身,獻子孫,把所有的一切都獻給了這片熱土,獻給了共和國的原子能工業,當然的成為了新中國的“疆一代”。</p><p class="ql-block">父親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大學畢業后,由成都直接分配到大院的,任職于當時的182技工學校,教授物理,同時為新職工做崗前培訓。常有一些學生及新分配來的員工,男男女女、三五成群的到家中串門,向父親請教一些問題。我們家住二樓,兩室一廚一衛,進門的右面是父母的臥室,左面是強歌的臥室,中間是廚房和衛生間,大約有50平米,在當時看來,三口之家,住這樣的房子已近奢華了。強歌名義上有一個獨立的空間,實際上很少有獨處的機會。因為強歌這個房間還兼有餐廳、客廳、招待所、倉庫等功能。不知不覺,到了上學的年齡,也正好趕上文革初期。</p><p class="ql-block">父親是臭老九,被下放到鍋爐房改造世界觀,整天抬不起頭來。強歌家也從門庭若市到門庭冷落,除了竇博士,就沒有什么人來串門了。強歌開始遭人冷眼,孤零零的。放學后便去鍋爐房找父親玩,陪父親一起下班,順便拾些煤渣帶回家里。記得父親有一輛捷克產的錳鋼自行車,是蘇聯專家撤走時送給父親的。</p><p class="ql-block">那時有自行車的人家可不多,何況是進口自行車。父親每天騎著這個寶貝上下班,很是威風。在回家的路上,父親有時也順便教強歌練練車,強歌太小,右腿跨不過大梁,就只能叉在三角架里搖搖晃晃的騎,父親則在后面一路小跑地跟著,不時扶上一把,我們把這種騎法叫“套襠”。</p><p class="ql-block">父親與竇博士屬于 “一丘之貉”,“臭味相投”,兩個“無聊的人”常在家中對酒當歌,人生幾何。</p><p class="ql-block">每逢他倆對酌時,強歌便坐在一旁看熱鬧,不時為他們斟茶倒酒,現在還模模糊糊記得,他們言語之間,常提到烏爾禾、鄯善、馬蘭、羅布泊,182、519、309、761、721、U235等一大串奇怪的名稱和代號。母親雖然不喜歡好酒貪杯之人,但也善解人意,覺著他倆心里苦悶,怪可憐。博士來串門,她就會做幾個好菜,給兩個苦命的爺們下酒。所謂好菜,其實就是她的“老三篇”,蘿卜拌白菜、白菜拌土豆、土豆拌蘿卜,用同樣的原料拌出不同的花樣,只不過比平時多放點辣椒油、搭配一點粉絲而已,主食是一盤過水面,依然是拌著涼菜吃。困難時期,這已經是大餐了,比食堂里的窩窩頭加青菜湯好得多。強歌也趁機沾光,撈點油水。</p> <p class="ql-block">母親出生地主家庭,享受過榮華富貴,也經歷了風雨飄搖、窮途破敗。面對外公波瀾壯闊、起伏跌宕的人生經歷,她早已心生恐懼。解放后,便心甘情愿地嫁給了窮酸樸實的父親,追隨他來到了遙遠的新疆,期盼能過上平靜而踏實的生活。</p><p class="ql-block">雖然角色轉換了,但“大小姐”的某些習性屬于骨子里的東西,改不了。她講究禮數,追求精致,堅持原則,不怒自威。她從來都是臨危不亂,敢于決策,善于決策。每當遇到棘手的事,父親還在分析研究,斟酌掂量之時,母親已不動聲色地給出了解決方案。為此,父親自愧不如,總是一邊自嘲一邊贊許地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母親無可爭議地成為家中的自然領袖。</p><p class="ql-block">強歌對母親是敬畏,對父親是敬愛,可謂“嚴母慈父”。母親做完菜,就自個兒去隔壁房間忙乎別的事了。在母親看來,這倆人純粹就是借酒澆愁,發泄心中的晦氣,說不出什么靠譜的事,隨他們折騰吧。</p><p class="ql-block">父親不勝酒力,根本不是博士的對手。推杯換盞,酒過三巡,往往是竇博士斗志正高之時,父親已醉臥沙場,敗下陣來,我便堅挺地候著,繼續傾聽他漫無邊際的海侃。博士借著酒興,面對一個天真無邪的幼童,滔滔不絕地展示著自己淵博的知識和華麗的口才,古今中外,天南地北,文化藝術,邊喝邊侃,完全不在意強歌是否能聽得懂,不時還與呆呆的強歌稱兄道弟。強歌的確聽不大懂他到底在說什么,但看著他搖頭晃腦,眉飛色舞,自我陶醉的樣子,倒也覺著有趣。更何況,父親已經倒下,作為家里僅剩的一名男人,怎么的也得撐下去,因此,常常咬著牙陪他到深更半夜。如今,每當回憶起那些個難忘的夜晚,強歌就會聯想起馮小剛的電影《非誠勿擾》里,秦奮在北海道的一個天主教堂里,光著腦袋,淌著虛汗,獨自纏著牧師沒完沒了,如癡如醉,執著懺悔的情景。</p> <p class="ql-block">實在太晚了,母親就會像“糾察隊”一樣,出面干涉:“小竇,你可真逗,怪不得叫‘斗志高’呢!都幾點了,是不是把孩子也想給灌醉了?你一個博士,大半夜的,逮著個孩子云里霧里地瞎叨叨,還不下課啊?好了好了,快回去睡覺吧!”然后又對我責備幾句:“你個小孩子,整天跟人家博士瞎參合個啥?瞧你困的,眼皮都打架了!明早晨跑去,起不來,看我不掀你被窩!”</p><p class="ql-block">這時,“斗志高”博士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終于從幻夢中回到現實。習慣性地揉著強歌的小腦袋(像是揉著小皮球),調侃著:“沒事兒,兒子,你現在聽不懂,以后會懂的。不過,你比你爹堅強(逮著機會,就拿父親開涮),是個好學生。長大了陪叔叔喝酒,叔叔還給你講故事。”而后,苦笑著,潸然而去。</p><p class="ql-block">博士來串門,除了帶燒酒,有時也給強歌施以小恩小惠,帶點彩色橡皮擦、中華鉛筆、紅雙喜乒乓球什么的,也給我送過一個塑料鉛筆盒,淡黃色,很時尚,我常拿這些東西在小朋友面前炫耀:“看,我竇叔給的!”</p><p class="ql-block">還有一回,他居然給我了一個“寸半本”, 火材盒大小,藍色絨布封面,手工線裝。強歌覺得稀奇,還有這么小的書,像個火柴盒。書里還有那么小的字,而且都是些曲里拐彎的字。其實,這是一本民國時期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袖珍英文詞典。他說:“這是我讀大學時用過的,送給你吧,好好保存著,以后你會用得上”。強歌聽他的話,不但好好保存著,以后還果真用上了。強歌幾經折騰的確上了大學,而且分別主修的是英語與國際貿易,也算是達到了博士的預期。</p><p class="ql-block">就這樣,我這個學童與“研究地球”的博士成了莫逆之交,老少朋友,師生關系。</p><p class="ql-block">一天下午,放學回家,強歌見父親一個人提著酒瓶子,在家里踱著步,醉意朦朧。奇怪,平常父親一個人是不喝酒的啊!潛意識中就覺得竇叔出事了。便上前問父親:“爸,你怎么了?竇叔呢?”父親仰起脖子,看著天花板,咕嘟了一口酒,自言自語道:“他怎么會是蘇修派來的特務?搞錯沒有!他是特務,那我不就是同伙了?”接著又嘆道:“唉,抓起來了!”。</p><p class="ql-block"> 建國初期,中蘇兩國親密無間,是“同志加兄弟”的 關系,蘇聯被尊奉為老大哥。赫魯曉夫上臺后,中蘇交惡,水火不容,邊境上擦槍走火的事時有發生,正是: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p> <p class="ql-block">博士因有留蘇經歷,加之血氣方剛,羈傲不訓,自然被劃為修正主義一派,他不 “特” 誰 “特” 呢?在那個年月,一旦被戴上“敵特”的帽子,那就是叛徒、工賊、現行反革命,沒有好果子吃,更談不上從事國防機密工作了。</p><p class="ql-block">父親告訴我,革委會的人上午把博士帶走了,父親也被叫去狠批一頓,他們要求父親離博士遠一點,劃清界限,主動揭發他的反革命罪行。</p><p class="ql-block">一直四處打聽博士的下落,許久才知道,他被送到阿勒泰,阿拉哈克鄉、托勒海特的一個偏遠牧場勞動改造了。</p><p class="ql-block">父親雖說是八代貧農,根紅苗正,但是臭老九,且母親是“地主小姐”,背景復雜,自然也成了改造對象。由于頑固不化,造反派時常刁難他,都叫他“老王偉”,但他心懷坦白,剛正不阿,有自己做人的原則。父親有了新的雅號,強歌自然被呼作“小王偉”,常被人洗刷,甚至被安排上了“少年學習班”,類似于少年管教所……。</p><p class="ql-block">父親不但沒有與博士劃清界限,反而頂著壓力,四處奔走,為博士鳴冤叫屈,四處告狀,經常寫材料至深夜,甚至告到了北京。</p><p class="ql-block">父親“多事”,革委會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因“喪失階級立場,為反革命特務鳴冤叫屈”,父親被定性為“現行反革命”,又從鍋爐房發配到原519地質大隊第29分隊加強改造,深刻反省。</p><p class="ql-block">對于革委會來講,父親就像一個愛惹事的“猴子”,鬧心!把他發配得越遠越好,眼不見,心不煩。從此,父親便與隊友們春去秋歸,一年有大半年都坐著嘎斯車(俄文“GAZ”,當時蘇聯援助的一種前后加力的卡車)、扛著伽馬儀,在野外找礦。父親猶如脫離牢籠的鳥兒,終于可以自由飛翔了,他樂此不疲!</p><p class="ql-block">他們在羅布泊、樓蘭、吐魯番、鄯善,在阿克蘇、精河、庫車、塔克拉瑪干,在克拉瑪依、福海、和布克賽爾,在整個新疆大地,進行拉網式普查,他們走戈壁,戰黃沙,越草原,跨冰山,堅困并快樂著。</p> <p class="ql-block">一次收隊,父親還給我帶回兩對野生的小鴿子。據父親說,那是他在精河的一個坑道里解救出來的。</p><p class="ql-block">有一天,在下井的途中,他偶然發現幾只小鴿子在井壁的半中央拼命地往上撲騰著,怎么也飛不出來。這可是一個豎井,幾十米深呢。眼看著這幾只小生靈搖搖欲墜,堅持不住了,父親便在隊友的協助下,腰系繩索,吊在半空中,玩命地把它們一一解救下來,將它們帶回營地的帳篷里。隨后又冒著炎炎烈日采擷了戈壁上的紅柳,扎好了鴿子籠,為它們安置了一個溫暖的家,精心喂養。幾個月后,這幾只小鴿子就羽翼豐滿,能夠“獨立自主”了,它們白天鉆出鴿子籠,飛到帳篷外去覓食,與地質隊員們打斗玩耍,夜晚便自個回到籠子里棲息,精靈可愛。秋季來臨,眼看就要收隊了,父親決定讓它們回歸自然,回到高遠的天空,遼闊的戈壁,它們應該去搏擊風雨,鍛煉自己,迎接新的挑戰。離別是痛苦的,但父親還是咬著牙,帶著它們去戈壁深處放飛了。可當父親悶悶地回到營地時,遠遠地瞧見,這些小家伙們早已在帳篷頂上齊刷刷地恭候父親了。父親感動著,張開了雙臂。猛然間,這些小精靈們煽動著翅膀一起撲向父親,落在父親的頭上、肩上,手心里,咕咕地叫著,似乎在說“帶我走吧,明天就出發。”父親加固了鴿籠,備了水和食物,一路上對它們關懷備至,終于把它們帶回了烏魯木齊,交給了我。告誡我說:“它們失去了父母,無家可歸。現在交給你吧,好好照顧它們。”然后,給我講述了救助這些小精靈的經過。父愛如山,用心良苦。他不僅是在救助這些小生靈,也是在借機教育強歌,他要強歌理解戈壁、紅柳、生命、和平、勇敢、希望、關愛這些詞語之間的內在聯系和深層含義。強歌望著這些“小客人們”,想著父親的話,心中默默地許下諾言:“放心吧,小朋友們,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我會陪伴在你們身邊,保護你們,照顧你們。有我吃的,就有你們吃的……。”</p><p class="ql-block">在新中國成立之前,我國沒有鈾礦地質事業,只有個別地質專家對鈾礦進行了零星的極其初步的探索,認為我國有鈾礦,但分布在哪些地質構造里、品位規模又怎樣,不得而知。</p> <p>1955年,我國悄然組建了兩支鈾礦專業地質勘探隊伍——中南309隊和新疆519隊,意在用地質科學研究和勘探技術手段解開這些謎團。</p><p>鈾是實現核裂變反應的主要元素,是制造原子彈的核心材料。有沒有鈾資源,是能不能自力更生發展核工業的重要物質前提。</p><p>中南309隊主要負責勘察湖南、湖北、江西、廣西等長江兩岸的11個省區,總部在長沙;而新疆519隊起初是中蘇合辦,蘇聯專家撤走后,自主勘探,主要負責勘察新疆片區的鈾礦資源,總部設在烏魯木齊大院里。六十年代中后期,在伊犁又上馬了兩礦一廠,開采并提煉鈾礦,兩礦,即:731、735礦,一廠:734廠。</p><p>我的同學中,宏光的父親就曾經是734廠的廠長,孫同學的父親和維同學的父親分別是地質隊的隊長和副隊長,而當時新疆局的局長夫人,李玉茹老師是我們小學二年級時的主任。</p><p>兩礦一廠、一隊聚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上萬名員工,全都是精挑細選的業內專家和根紅苗正的熱血青年,構成了當時中國原子能工業的生力軍。</p><p>父親在野外,博士在馬場,強歌與母親相依為命守候在烏魯木齊。那段時間,強歌像丟了魂似的,心里空蕩蕩的,整日孤獨寂寞,無精打采,不時惦記著父親和竇博士。想他們的時候就獨自拿出“寸半本”瞧瞧、望著那些來自戈壁的小精靈們發呆,要么就干脆騎上父親的自行車,馱著鴿子籠,去郊外放飛鴿子。</p><p>轉眼間,三年多了,父親因表現突出,改造徹底,又被調回大院。因當時子校師資不足,安排在子校臨時 “支教” 。</p> <p>無獨有偶,博士也因在改造期間“舍己救人,保護國家財產”,有重大立功表現,被調回大院待命,暫時“保留”到子校代課。用現在的話講,他們就是“打醬油的”,子校一時間變成了“牛鬼蛇神”的收容所。</p><p>這一對難兄難弟,又戲劇性的成為了同事。那時,強歌已上小學四年級了。許久以后,強歌才知道,博士回城的經歷曲折離奇,感人至深。</p><p>話說,深秋的一個夜晚,博士與他的馬群在返回阿拉哈克冬窩子的途中,遭遇暴風雪,迷失了方向。風雪彌漫,漆黑一片,零下三十余度,沒有人知道他是怎樣把一個上百匹的馬隊完好無缺帶回冬窩子的,甚至途中還救回一個與家人失聯的哈薩克男孩,男兒由于一路上都被他用皮大衣裹在懷中,毫發無損。但他自己已經被凍得失去了知覺,下不了馬了,焦急等候的場部領導及牧民們將他抬進了駱駝醫院。</p><p>所謂駱駝醫院,顧名思義其就是給牲畜看病的地方,確切地說是個流動獸醫站。夏天隨著牧民及畜群遷徙到高山牧場,冬季來臨時,又隨他(牠)們走出大山,回到冬窩子。</p><p>駱駝醫院一共兩人,一個是從部隊退役的漢族老獸醫,另一個是哈薩克青年女護士,除了醫治牲畜,應急時也給人看病。老獸醫與女護士,加上十多個哈薩克牧民輪流用雪水給他渾身上下揉搓了整整一天,才復蘇了他凍僵的身軀,命是保住了,但失去了左腳的兩根腳趾。</p><p>博士的行為感動了整個草原,徹底改變了人們對他的印象。他被視為草原上的英雄。</p><p>曾經有一部電影叫《草原英雄小姐妹》,講的是兩姊妹戰風雪斗嚴寒,護送羊群回家,保衛集體財產的故事,非常感人。而這一次是“草原英雄大博士”的故事,同樣十分感人。</p><p>牧民的情感是真摯樸實的,他們相信自己的眼睛與感覺,他們不解,這么勇敢善良的人,怎么可能是敵特?為此,群情激昂,多次聯名向革委會請愿,要求對博士的革命英雄主義和民族友愛精神給予表彰,要求給他摘掉“敵特”的帽子,解除監管。</p><p>在那個懷疑一切、打倒一切,極左思潮蔓延的年代,一個勞動改造中的“敵特”,怎么能夠表彰呢?又怎么能輕易地摘掉“帽子”還解除監管呢?</p><p>這時,場部領導表現出了高度的政策水平和革命的人道主義精神,將他的情況上報了總部,總部又報到了北京,這也許是場長暗中使勁兒的結果。</p><p>最終北京回復:經查,“竇志高”在留蘇期間,學習成績優異,歷史清白,但為人孤傲,只專不紅,本著治病救人,愛惜人才的原則,可先調回烏魯木齊大院,“保留”使用,以觀后效,給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p><p>本是一件高興的事,可奇了怪了,博士死活不愿回城,他拒絕“重新做人”,他說草原就是他的家,哪兒也不去。</p><p>場長犯難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博士,一個正義善良的人,就這么整天舞著馬鞭,趕著馬兒,在草原上游來蕩去,這不是糟蹋圣賢嗎?</p> <h3>場長是山西人,姓薛,中等個頭,40來歲,黑黝黝,敦實實,胖乎乎,像座鐵塔,兩只眼睛炯炯有神,眉宇間透出一股英氣,似乎能洞察一切。</h3><h3>他出生在三晉大地的一個農民家庭。1937年初,16歲的他,獨自撐著皮筏子渡過黃河,來到延安參了紅軍。在這里,他讀過識字班,經歷過大生產,打過鬼子,還給埃德加?斯諾(《紅心照耀中國》的作者)當過警衛,參加過解放戰爭。</h3><h3>隨后一路向西,他跟隨王震將軍橫掃國民黨殘余,直到新疆最北端的阿爾泰山腳下,釘住了!一手拿鎬,一手拿槍,當上了該牧場場長。</h3><h3>天高路遠,交通通訊不便,許多事來不及請示匯報就只有先暫后奏,長期以往也就養成了習慣,既然是“軍管牧場”,那就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了。</h3><h3>但薛廠長從不濫用權利,辦事公正,待人熱情。他精煉果敢,勇于擔責,漸漸樹立起極高的威信,成了這里的“爺”……</h3><h3>據說,這里原先是國民黨一位軍長的私人牧場,占地20多平方公里。收回國有后,由原來的幾十號人,擴展為后來的一百來人,主要由解放軍和當地的哈薩克牧民組成。任務是守衛邊防、為邊防軍輸送戰馬、為部隊提供肉品。</h3><h3>老謀深算的場長,不會被這點事難倒的。他又一次找到博士,用濃厚的鄉音說到:“你娃不聽話是不是 ?不想回烏魯木齊,想去啥地方呢?不會是想去莫斯科找勃涅日涅夫吧?你知道這是啥性質嗎?這是對抗無產階級專政嘛。你娃還改造個甚?一點長進都么(沒)有,從今天起,你不要放馬了,繼續當你的‘特務’吧。但不能在這里當,你去喀納斯林站吧,那達由兩個圖瓦兄弟看著呢,缺一個做飯的,離中蘇邊境嘛也更近些,叛逃方便嘛。” 臨走,還甩下一句話:“知道不知道,你是做甚的?你是博士!你不稀罕,哦(我)還稀罕呢!放馬的人多得很,可是國家培養一個博士多么的不容易,怪球子的,娃娃都懂的道理,你咋就不明白啥?”。</h3><h3>場長從軍多年,一貫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博士就服這一招,在別人面前,他渾身是嘴,在場長面前,他只有鴉雀(閉嘴)的份。</h3><h3>博士雖然被臭罵了一頓,還真給罵醒了,他終于明白該走了!</h3><h3>筆桿子遇到槍桿子,還是槍桿子里面“出政權”!</h3> <p>難以割舍深愛的牧場,相依為命的馬群,淳樸善良的牧民,不時數落他的場長,還有他喜歡的奶疙瘩、手抓肉、烤馕。但他知道,自己的崗位不在這里,他的使命是為年輕的共和國 “研究地球”。</p><p> 記得,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著名的盟軍將領巴頓將軍曾經說過:“衡量一個人成功的標志,不是看他登到頂峰的高度,而是看他跌到低谷的反彈力。”</p><p> 博士終于開始反彈了!他走了,但那兩根腳趾卻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p><p>當時,正是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時期,大院以外的學校都停課鬧革命、砸爛封資修去了,院里的孩子還好,沒有停課。但上課的內容變了,整天讀報紙,學社論,寫批判稿,跳“忠字舞”。</p><p>起初,孩子們還覺著挺有意思,好玩,久而久之便覺著有些乏味了。偶爾,學校也會組織全體學生在操場上開憶苦思甜大會,甚至還吃“憶苦飯”。所謂“憶苦飯”,就是將野菜(灰灰菜,一種生命力非常頑強的野生草本植物,味苦澀,具有清熱、解毒、止痛、止癢等功效,常見于墻縫、路邊、田野、垃圾場等地)與玉米面拌在一起,放點鹽,蒸成菜團,在憶苦思甜大會結束后,幾百號人集體開吃,場面宏大,共同感知舊社會“吃飯”的味道,這叫“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忘記了過去,就意味著背叛。”</p><p>說實話,這東西還挺好吃,用當下的話說,是“綠色食品”。民以食為天,饑餓中的少年吃什么不香呢?同學們津津有味的吃著,一個不夠,還會要求再來一個。瞬間,一鍋鍋熱氣騰騰的菜團子就被消滅的干干凈凈。有些小朋友,吃過一次,便念念不忘,回到家中還要求大人們學著做,美其名曰“不忘階級苦”,其實是牢記“菜團子”。“ 菜團子”還有一種做法,就是在春天來臨之際,將榆樹發的嫩芽(小時候叫“榆錢”)采摘回家,拌上玉米面,蒸熟。開鍋那一瞬間,熱氣蒸騰,清香四溢,現在想起來都流口水。</p><p>那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年代,荒唐的事件每刻都在發生,革命者與反革命就是一句話的距離,一個正在批判別人的人,轉瞬之間就在接受別人的批判,剛才還是風和日麗,立馬便成疾風暴雨。一次,學校請來一位工人師傅作憶苦思甜報告。他說,為了活命,打小就給資本家當童工,每天起早摸黑為資本家干活,受盡了他們的剝削和凌辱,稍有不慎,就被監工揪臉蛋、扯耳朵,甚至用竹片抽打屁股、手心什么的······</p><p>前面講的都忑苦大仇深,小朋友們眼含淚花,咬牙切齒,小拳頭攥得緊緊的,要為這個可憐的叔叔報仇雪恨。可話說多了,難免有些閃失,讓別人揪住辮子。他說,資本家有時也會發善心,給長工們改善生活,做一頓白米飯,炒一鍋大肥肉,運氣再好點的話,還會得到資本家下放的一些舊衣服、舊鞋帽什么的。他穿的第一雙皮鞋就是資本家兒子下放給他的,擦擦油,亮锃锃的……。 </p> <h3>同學們聽著聽著,又覺得這個叔叔運氣真不錯,遇上了一個好資本家,能吃上白米飯、大肥肉,還穿上了皮鞋,一個個情不自禁地都張著小嘴,留著哈喇子,兩眼發直,羨慕啊。那樣子,好像一群雛鳥正張大嘴巴迫不及待地等著母親喂食一樣。那時候,我們要么穿的是母親一針一線縫制的土布鞋,要么是買一種帆布幫的綠色或藍色膠鞋,便宜耐穿,但不透氣,穿一天,小腳丫就被捂得濕淋淋,臭乎乎的。</h3><h3>一雙鞋,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哥哥穿了弟弟穿,姐姐穿了妹妹穿。條件稍好一點的孩子,也許會有一雙上海產的白色回力運動鞋,那可是當時的名牌,我們叫做“小白鞋”,平時舍不得穿,刷得白白凈凈,擱在那,等著節假日或開運動會時穿。啥時穿過锃亮锃亮的小皮鞋啊?更不要說吃大肥肉,白米飯了……。</h3><h3>那時,物資極度短缺,計劃供應,買什么都憑票,憑票有時都買不到。還記得有糧票、布票、油票、肉票,自行車票、縫紉機票……,許多票。</h3><h3>沒有票,有錢也白搭,甚至糧票還分粗糧票,細糧票,全國糧票和地方糧票,均為限額發放。比如說,食用油和肉吧,每人每月一斤油,一斤肉,吃完就沒了……。</h3><h3>好了,還是言歸正傳吧。</h3><h3>一旁戴著紅袖箍的“糾察隊”實在聽不下去了,這哪是在控訴舊社會?這簡直就是為剝削階級高唱贊歌嘛,還了得啦!于是,這個正面典型立馬變成了反面教材,被定為“混進革命隊伍中的反革命份子”,被五花大綁,戴上高帽子游街。革命者立馬成為反革命。那時的政府部門早已癱瘓,公檢法也被“砸爛”,革委會、造反派主宰一切,掌握著生殺大權。</h3> <h3>博士終于回來了,還做了強歌的常識老師,強歌打心眼里高興,逢人便說:“我竇叔回來了,給我們當老師呢!”。</h3><h3>常有同事跟他開玩笑:“你個留洋的博士,又當特務,又當馬倌,轉了一大圈,還丟掉了兩根腳趾頭,咋又整成孩子王了?你可真能,搞的啥名堂!冤不冤啊?”</h3><h3>他自嘲道:“不冤,這算啥能耐?比俺姥姥差多了。”</h3><h3>強歌搞不明白,憋了很久,最后還是忍不住,悄悄問博士:“ 您姥姥是干嘛的?” 博士愣了半天才明白過來,詭秘地眨巴眼睛說,“竇娥,知道嗎?可出名了,元朝有個叫關漢卿的,專門寫俺姥姥的故事。你還小,以后慢慢兒講給你聽。”</h3><h3>強歌更是迷惑,覺著他姥姥挺無聊,見過逗貓、逗狗、逗孩子的,沒見過“逗鵝”的,逗急了,鵝也會咬人的!那個古代的作家更無聊,“逗鵝”有啥好寫的?資產階級!</h3><h3>不對啊,古代的作家怎么會認識他姥姥呢?他又在忽悠我!算了,誰叫我年少無知呢?</h3> <h3>博士來了之后,改變了上課的方式,讓我們耳目一新。他既不給我們讀報紙,也不讓我們寫批判稿,更不會憶苦思甜。上課沒有課本,下課沒有作業,直接把“常識課”上成了“故事會”,天上地下,古今中外、草原牧場、凡人趣事,包羅萬象。他什么都講,講什么都有趣,但從不涉及時政 。他的故事,跳躍性很大,時間與空間在他的口中不停的切換,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云里霧里,就像電影中的蒙太奇。</h3><h3>但也有規律可尋,不管他怎么講,終究會回到阿勒泰的草原、牧場、氈房、牛羊和馬群。他僅憑一張嘴,從頭講到尾,悄然而來,拂袖而去。講得忘情了,常常會占用下一堂課,其他的科任老師遇到這種情況,便撈個清閑,干脆端把椅子,坐在后排,與同學們一起聽他講故事,還美其名曰:“聽公開課。”</h3><h3>他的課成為小朋友們的一種期待,像吃精神大餐,師生之間和諧友好,沒有縫隙,只要他走進教室,無論當時多么鬧騰,孩子們都會立馬回到座位上,背起小手,瞪大雙眼,等他開講。</h3><h3>他的開場白直截了當,往往是:“今天講什么呢?”,同學們會齊聲高喊:“隨便!”</h3><h3>因為沒有課本,同學們不知道他會講什么,但深信,不論他“隨便”講什么,都一定會好聽。</h3><h3>記得,他曾給我們講過一個學習騎馬的故事。</h3> <h3>博士剛到草原那會兒,環境生疏,心情郁悶,又不會騎馬,顯得很另類,常遭人嘲笑,自尊心受到極大的摧殘。</h3><h3>一個不會騎馬的博士在草原上能干什么呢?可是,又有什么樣的困難能難倒博士呢?他堵著一口氣,暗下決心,一定要學會騎馬,重塑形象。</h3><h3>博士好面子,牽著一匹老馬,專找沒人的地方學。因為不得要領,被摔得鼻青臉腫不說,大腿根部和屁股蹲都磨破了皮,晚上只能撅著屁股趴著睡,白天走路張著“羅圈腿”一步三搖晃,慢慢地挪,齜牙咧嘴的像個傷兵。明處的傷容易好,陰處的傷就難辦了,難言之隱啊,實在疼的揪心,就一個人默默地到駱駝醫院,上點紫藥水、紅藥水什么的。</h3><h3>看著他的慘狀,哈薩克朋友們心疼,更為他著急:“ 這個博士,怎么搞的,連三歲的望采納(哈語,小女孩的意思)都不如,咋就學不會騎馬呢!”</h3><h3>哈薩克人是馬背上的民族,會走路就會騎馬。在他們眼里,騎馬如家常便飯,還用學嗎?對于從小生長在海邊的博士來講,游泳不在話下,可是騎馬嘛,就另當別論了,的確是一門學問。</h3><h3>幾經挫折之后,博士終于明白,凡事都有門道,既然是學問,他就必須端正態度,嚴肅對待。他終于放下架子,拜哈薩克朋友為師,不恥下問,整日勤學苦練,認真總結,不但學會了騎馬,還學會了許多高難度的馬術技巧,并捎帶學了一些哈語。</h3><h3>駱駝醫院的老獸醫和漂亮的女護士,偶爾也在院門前,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看他表演馬技,不時還給他一些掌聲。他榮幸地當上了馬倌,整日趕著他的馬群在草原上漂游,還有幸參加了哈薩克牧民的賽馬會呢。</h3><h3>草原,將一名博士變成了一名騎士。</h3> <h3>博士還給我們講過一個在草原上吃肉的故事。他說,在草原上吃肉就是吃飯,不像城里人吃一次肉像過年。“ 同學們想不想吃肉啊?” “ 想~!” “好吧,今天咱們就來一次精神會餐,讓你們開開眼,看看草原上是怎么吃肉的。”</h3><h3>通常,城里招待客人吃羊肉,論“碟”或者“碗”,一丁點肉絲或肉片和著一大堆蘿卜白菜匯成一大碗,人們用兩根小木棍在碗里翻來搗去,好不容易夾中一小片肉往嘴里送,慢慢嚼著,舍不得下咽, 感覺不像是吃肉,倒像是品酒;而哈薩克人招待客人吃肉,論 “只”或者論 “ 鍋 ”,用直徑一米左右的大鍋將羊肉丟進去燉著吃。</h3><h3>哈薩克燉羊肉是有講究的,也是一門學問。宰羊之前,要先請阿訇為其超度,然后宰殺去皮,將整只羊分割成六個部位,依次放進鍋里:羊頭,臀部,后腿肉,大腿肉,臀骨,前腿掀板骨,前腿骨。但不可以將羊的四條腿同時丟進鍋里煮,必須要留一條等下次再煮,是留有余地的意思。</h3><h3>剝皮的羊肉容易熟,加之柴火燉煮,二個小時左右,羊肉就能煮好了。首先將羊頭放在一個盤子的中央,羊鼻朝上,開餐前請長者做“巴塔”(一種餐前的穆斯林儀式)。</h3><h3>哈薩克人認為“命以頭為天,頭以命為本”,所以吃肉時一定要將羊頭敬獻給做了“巴塔”的長者,敬獻羊頭是哈薩克族待客的最高禮儀。 </h3><h3>長者做完“巴塔”,拿起羊頭的羊右臉,割一塊肉吃掉,給左右鄰座的兩人各削一塊,再把羊耳朵割下來賞給孩子或者年輕人(祝愿孩子聽話),然后客人再將羊頭送還給主人,以示感謝主人的熱情款待。 </h3><h3>除羊頭以外,對年長者或尊貴的客人,要端上臀部肉,肋條肉。對首次上門的婦女、兒媳、兄弟媳婦等,一般是端上大腿肉待客。胸叉子肉、骨肉是專門招待女婿的,前腿肉是自己家人吃的,給客人吃就是不禮貌。</h3><h3>哈薩克族還有一個比較有意思的習俗,就是“喂肉”。當客人盤子里的肉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客人從盤里抓上連肉帶油的飯食分別給在座的一些年輕人,哈薩克把這種習俗叫“阿薩頭”,意思是把福氣分給大家。由于這種吃肉的方式,是用刀分割以后,直接抓著吃,所以叫“手抓肉”。</h3><h3> 哈薩克人認為,跟遠道而來的客人,特別是有一官半職的客人或者學者同席共餐能沾光得福。鮮嫩細膩的羊肉裹挾著草原泥土特有的芳香浸潤著你的口腔,溫暖著你的胃腸,接著又是一塊,嘴唇上還滴著油,再來一大口奶茶,真的很豪邁。</h3><h3>別說自己吃了,就是看著別人吃,也是莫大的享受。經歷過三年自然災害和文革期間的人,都知道,那時能吃上一頓肉是多么不容易,更不要說吃“手抓肉” 了。</h3><h3>本來同學們早就忘記了吃肉這檔子事,經博士這么一煽動,“哈啦子”(口水)順著嘴角不停的流,小肚子也開始咕咕地鬧騰起來,頓時對牧場、對草原充滿了無限的渴望與期盼。</h3> <h3>還有一段經歷,也很有趣,是博士剛到場部報到時發生的一件事。</h3><h3>從烏魯木齊到阿勒泰,阿拉哈克的托勒海特高山牧場,大約有1000公里的路程。沒有火車,有支線飛機航線,但不是為“敵特”準備的。</h3><h3>他們一行三人,其中兩人為押送博士的戰士,只能走公路了。</h3><h3>首先要翻越天山山脈,征服無數個冰大坂(雪山埡口),然后跨越茫茫隔壁,就是我們常說的準噶爾盆地,經烏倫古湖,沿布爾津河向東,穿過阿拉哈克的一片荒原,進入阿爾泰山南坡,最為難走的路段就是哈熊溝前后,溝壑縱深,飛沙走石,夏季常有狼群和狗熊出沒,人畜被禍害的事常有發生。路面坑坑洼洼,時而寬闊時而狹窄,最狹窄的地兒,勉強可過一輛小車,說這是公路,其實就是哈薩克人的牧道,千百年來,哈薩克人就是在這樣的牧道上趕著羊群夏進冬出,往返遷徙 ……。</h3><h3>歷盡千辛萬苦,耗時半個多月,他們終于風塵仆仆來到牧場。兩位戰士與廠部辦完交接手續后就立馬返城了。之后的故事,似乎有些荒誕,但的確是真實的。</h3><h3>因為博士是重點監管對象,所以場長親自“接待”了他。面對威武的場長,博士顯得有些膽怯,戰戰兢兢地拿出介紹信遞了過去……</h3><h3>場長隨手接過介紹信,瞟了一眼,用濃濃的山西新疆話說:“ 這是啥名字嘛?‘賣志高’?還是博士?還有這姓呢?你咋不叫“蒲志高”啥?” 說罷,冷冷掃了一眼博士。</h3><h3>博士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已羊入虎口了,懶得理會他,沉默是最好的反抗。</h3><h3>但姓氏是祖上傳下來的,怎么能隨便改呢?停了會兒,博士輕言道:“ 場長,我不姓賣,我姓竇,竇娥的竇。叫‘竇志高”。</h3> <p>場長聽罷后,直愣愣地看了博士半天,然后仰天大笑,前仰后合之后,終于捂著肚子,蹲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娃諞閑傳子,也不看啥地方,跟誰佛話(說話)呢?你以為哦(我)是文盲呢?在延安的時候,哦(我)也上過識字班呢,教哦(我)們的女老師是燕京大學來的,高高的,瘦瘦的,鵝蛋臉,白牙齒,漂亮得很,她給哦(我)們佛(說),中國字認半邊,不認左面就認右面,不認上面就認下面,還斗志高?斗志高為啥不去斗牛鬼蛇神啥,為啥來這達呢?還竇娥呢,鵝有啥斗的嗎?么出息!特務就是特務,啥斗志高撒!,哦就不信咧,你比哦們女老師的學問還大咧?” </p><p>博士無語了。</p><p>看來這個場長多少有點女老師情節。</p><p>場長經歷過戰火的洗禮,經歷過延安整風,經歷過無數次的生死輪回,對黨對革命赤膽忠心,是有高度的無產階級革命覺悟和堅定的革命立場的。</p><p>場長接著說:”介紹信上明明寫著你姓‘賣’啥,哄誰呢?我給你佛(說),以后只許老老實實,不許亂佛(說)亂動,去去去去去······”</p><p>不由分說,打發一個小戰士帶他安排住處去了。天高皇帝遠,在牧場,場長就是君主,他的權威是至高無上的,既然場長說他姓賣,他就必須姓賣,恭敬不如從命,他認了。</p><p>從此竇博士搖身一變,成了“賣博士”。小戰士把“賣博士”帶到了一個馬圈邊上的偏棚里,說:“就這,收收吧!”。</p><p>棚子不算小,住三五個人沒問題,可里面滿地馬糞,四壁透風,怎么住人呢?博士還在犯愁,小戰士卻早已擼起袖子干起來了。</p><p>首先清理馬糞,小戰士用鐵鏟往桶里裝,博士提著往外倒,不一會兒地面就清理干凈了。然后小戰士找來一些木條,用釘子在漏風處釘牢,博士不在行,只能相機給小戰士打打下手。小戰士忙里忙外,一會兒跑去抱來一大捆草,弄來一些破氈墊,墊吧墊吧,有床了;一會兒又滾來一個大鐵桶,敲吧敲吧,豎起來,再接上幾節破煙囪,爐子也有了;還從隔壁馬圈弄來幾個木墩子當凳子用,提來一個舊馬燈,晚上可以照明,忙得滿頭大汗。</p><p>真是不可思議,剛才還是個破馬圈,這會兒像個家了,博士內心充滿了感激,本想說點什么,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p> <h3>小戰士揮起衣角擦了擦汗:“走吧,我帶你熟悉一下環境。”</h3><h3>一邊走,一邊告訴他,伙房在哪里,水池在那里,哪里是羊圈,哪里是牛圈,哪里是衛生所,哪里有小賣部,并交代要注意民族團結,與哈薩克牧民相處要特別尊重他們的穆斯林禮儀和生活習慣,還有作息時間等等。臨分手時又補充道:“明天給你一天時間,你自己再搗鼓搗鼓房子,千萬別忘了,早晚溫差大,去林子里多撿些柴,記著生爐子。”</h3><h3>小戰士很樸實,他只管完成場長交給他的任務,對革命與反革命之類的事不聞不問。他的一言一行,深深地溫暖著博士,盡管對小戰士而言不過是完成了一件普普通通的任務,沒啥特別的,可是對于博士而言,那就是一份特別的尊重,心中覺著熱乎乎的。</h3><h3>墻倒眾人推,到處遭白眼,好久沒有體會到被尊重、被關愛的感覺了,那是一種怎樣的溫暖啊!</h3><h3>他隱隱地覺著,這地方來對了。這里的人直率善良,不拘小節,好處。不像城里的人,看上去笑容可掬,實際上勾心斗角。特別欣慰的是,他居然有了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空間,雖然說是監視居住,但也是獨立居住啊,真好!瞬間,就把與場長見面時產生的不快拋到九霄云外了。</h3><h3>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兩個月過去了。</h3><h3>博士以吃勞耐苦,為人正直,待人和氣,博學開明,樂于助人等優秀品質,贏得了場部戰士、農工和廣大牧民們發自內心的贊譽。</h3><h3>但他畢竟是發配過來勞動改造的重犯,為了避嫌,少惹麻煩,人們表面上拿當地富反壞右批判,口誅筆伐,但暗地里卻經常溜進他的馬圈里送好吃的,什么風干牛肉,馬腸子,奶疙瘩等等,有的哈薩克牧民甚至還專門為他打好了馕用面粉袋子送過來。</h3><h3>博士心中有數,來者不拒,躲在暗處吃香的喝辣的,悠閑自在。</h3><h3>在困難時期,擱在城市里,這樣的待遇做夢都不敢想,那時的我們,誰會有如此妄想呢?城里一個月才發一斤肉票,還未必能買到肉,想吃肉都想瘋了!哪像博士,美啊……。</h3> <p>博士有時也抽點時間與哈薩克牧民的孩子們玩耍,教孩子們識漢子、算算術、做游戲,孩子們有時也會順點好吃的過來。</p><p>他與哈族同胞打成一片,研究哈語,學習哈族文化,他還向老藝人學習冬不拉彈唱,后來他甚至抱著冬不拉去參加一年一度的阿肯彈唱會,與許多老琴師一道,同臺彈唱哈薩克史詩《黑薩》。</p><p>哈薩克朋友不再拿他當外人,都親切的稱他 “老賣 ”,有時當博士習慣性的冒出幾句英語或俄語時,更會讓牧民們驚嘆不已。這位“敵特分子”,一不留神就成為了草原上一顆耀眼的明星。</p><p>場長早就知道博士是搞原子彈的,檔案材料里有記載。雖然1964年秋我國已成功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舉世矚目。但是對于許多人來說,原子彈本身的工作原理、真實效能以及它的深遠意義等知之甚少,他們對此充滿強烈的好奇感。場長便是其中之一,他想解開心中的謎團,順便也探一下博士的底。</p><p>他想去找博士,但又放不下架子,憋了許久,終于在一天晚上,場長鼓足勇氣,提著一瓶肖爾布拉克(酒精度高達70度的原漿燒酒,珍貴。)包了一包羊頭肉,走進了博士住的馬圈,不恥下問。他笑嘻嘻地對著正在爐旁看書的博士道:“嘿嘿,老賣!看書呢,今晚咱喝兩口啥!行不?”博士立馬站起來,杵在那兒一動不動,欲言又止,回不過神來。“ 喝酒?行不?和場長?搞錯沒有?” 場長似乎看透了博士的心思,微笑著點點頭。</p><p>“久違了,都想不起酒是啥滋味了。主動送上門的酒沒有不喝的道理。兇多吉少?管他娘的,即便是馬上拉去槍斃,也要先喝碗壯行酒!”博士心里這樣想著,但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仔細端詳一下場長的神態,笑容可掬,不像要槍斃他的樣子。那么就是場長有求于他了?“場長可是本地區最高的行政及軍事長官啊!他憑什么有求于我呢?一個是專政者,一個是被專政的對象,這也太不靠譜了,還提著燒酒羊頭肉……。還叫我 “ 老賣 ”,這可是比叫“同志” 還溫暖啊。” 博士一頭霧水,心中無底。</p><p>通常牧民們在私底下有時叫他“老賣”,公開場合都是直呼其名“賣志高”“買志高”或“賣博士”或“買博士”,阿勒泰人方言常常是買賣不分,當然還有叫他“蒲志高的”。</p><p>仔細一分析,場長單槍匹馬一個人提著酒菜造訪,還親切的稱呼他“ 老賣”,應該是好兆頭,不像是公干。知識分子的共性就是好分析研究,博士也不列外,長期戴著敵特的帽子,遭人白眼,經不起別人待他好一點。</p><p>思前想后,最終還是經不住誘惑“那就喝,喝起來再說!酒蟲已爬到嗓子眼兒了,瞎琢磨啥?”他心里想。</p><p>是啊,不就是喝酒嗎?太折磨人了!要是擱我母親處理這檔子事兒,哪有這么復雜,也許早就開喝了!</p><p>爐火在熊熊地燃燒著,兩個原本的對立面,盤腿坐在火爐旁, 爐膛里的老樹根發出噼噼啪啪的炸響,時而飛出的火苗映紅了他們的臉頰……。</p><p>此刻,他們心中各自的堅冰伴著溫暖的爐火開始融化了。</p><p><br></p> <h3>上篇完</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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