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半夜里接到電話，總是心里一驚，老媽每次都是在夜里發病，通常都是心跳加速，惡心嘔吐，血壓飆高。嚴重的時候會吐到胃出血。因為這樣的情況住院，在她退休后應該有四五十次了，最多的一年甚至有九次。</h3><h3> 我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半夜里把她往醫院送，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出租車這個詞好像還沒產生，因為爸爸和哥哥一個出工、一個上學，都在外地，十歲的我敲開鄰居田叔叔家的門，求他用自行車幫我把媽媽推到醫院。一夜間，我學會了掛號，劃價，繳費，取藥。看著媽媽注射上點滴睡著了，我會趕快伸手在她鼻子前試試呼吸，擔心的是萬一有個差錯，回來怎么向老爸交待。</h3><h3> 在我成長的印象中，媽媽身體一直不好，是全家的重點保護對象，我受到的最多的要求是要聽話，別惹媽媽生氣。很多的時候我不太理解她為什么老會生病，她和我在電影里看到的堅強不屈的母親形象完全不符，家里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的事情，她總會第一個倒下。這樣的事情經歷的多了，她再住院時全家都習以為常了。</h3><h3><br></h3> <h3> 深秋，總是多事的。這次恰好我身體不舒服一直沒有檢查，遇上老媽住院，我干脆和她一起當了回病友。<br></h3> <h3> 陽光好的時候，我推她下樓，才撿了幾個銀杏，她就喊叫別撿了，擔心我做過手術的腰椎別因為老彎腰弄出來麻煩。掃興的很。</h3> <h3> 更多的時候，她一邊打著吊瓶一邊給我講以前的事情，提著氣的講話讓她晚上接連發病，但我不能打斷她。</h3><h3> 媽媽是家里的老二，上面一個哥哥，下面三個妹妹一個弟弟。做為女孩中的老大，她從小就要幫家里干很多事，除了大妹妹和她年齡相仿外，其余幾個弟弟妹妹都是她幫著外婆抱大的。放學后抱小孩、洗尿布、挖野菜…盡可能的幫家里干活。給小妹妹洗頭，捉虱子，看著她在腎病浮腫消退以后不要偷吃蘿卜干；在外婆生完小兒子大出血后，24小時守候在她身邊不讓她睡著…工作以后，把每月大部分收入寄回家替父還債…她竭盡全力做好女兒和大姐的角色。</h3><h3> 只是這些事情實在是離我太遠，我聽的云里霧里的，只有一個印象就是她的家里真窮。飯都吃不飽，個子也長不高，還要干一大堆活……歸結到最后，心里只剩下一句:舊社會真完蛋。</h3><h3><br></h3> <h3> 她和爸爸認識到結婚，是在五十年代末到西安參加工作以后。婚禮只有一斤糖，一斤瓜子。單位的同事很多，下班后在一起舉行個儀式，領導念個結婚證書，各自講一下戀愛經過，一共半小時的儀式。兩塊床板拼在一起，一個紙箱放衣服，外婆寄來一件棉襖，同事送了一對花瓶…真像電影里可以找到的情節，但這樣貧乏的物質條件，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感情。在我的記憶里，爸媽是這世界上最恩愛的夫妻，沒有之一。</h3> <h3> 媽媽說我生在中午。折騰到精疲力盡的老媽生完我以后，醫生們忙著吃飯去了，還是外婆發現胎盤都沒有排出，趕忙去把醫生找回來。又一番手忙腳亂后，胎盤算是弄出來了，但媽媽開始連續高燒，真不知瘦小的她是怎么抗過來的。</h3><h3> 特殊年代里，產假很短，因為要上班，我被留在外婆家由奶娘帶到十一個月大，兩歲時回到西安，沒多久又回到常州，長到五歲多，幼兒園大班的時候，回到寶雞。</h3><h3> 關于我的小時候，她沒有經歷，只記得家里稍微穩定一點接我走的時候，哥哥追著火車邊跑邊央求她帶他一起走……</h3> <p class="ql-block"> 這是一個母親心里永遠的痛，多少次，多少年，甚至到了老年，她依然會做同樣的夢:抱著孩子迷失在火車站上。</p><p class="ql-block"> 哥哥和我一樣生在常州，困難時期，由外婆一家想方設法喂大。媽媽一個月掙51元工資，35元寄回家養孩子。自己只能和同事一起，每天搭伙吃飯。爸爸工資更低，常年在外業工作，一部分工資寄給爺爺家，剩下的只夠他自己吃飯。哥哥兩歲后回到西安，爸爸常年出工，大部分時候是媽媽一個人拉扯他長大：工間操跑去幼兒園給他把穿反了鞋子換正；八塊錢買半斤高價油；一塊六買一斤高價雞蛋；生病的時候背他去醫院看病，熬100付中藥治好他的黃疸性肝炎；放假的時候害怕孩子跑太遠去玩，出一堆題把他關在家里……母子兩在一起的日子，雖苦也甜。她會記得哥哥小時候給她煮的西紅柿面條，會記得哥哥頭頂著游泳短褲和她說：“媽，我游泳去了”……每一個細節媽媽都記得清清楚楚，讓我很是嫉妒。</p><p class="ql-block"> 哥哥十歲以后又回到常州。那時文化大革命還沒有結束，爸爸在牛棚生死未卜，媽媽每天早上七點半上班，晚上下班后政治學習之類的活動要持續到深夜。實在無奈，她只能把她最愛的孩子送回老家，希望孩子能有口飽飯。</p><p class="ql-block"> 我不止一次聽媽媽講這段經歷，每次她都痛哭流涕，說她實在沒有辦法，否則養不活我們。似乎希望得到我們的理解甚至諒解。</p><p class="ql-block"> 哥哥在少年時代離開父母，生命深深地烙著那段歲月的痕跡。和吃飽飯相比，安全感的缺失，是所有留守兒童共同面對的實際。當媽媽先接我離開的時候，他追著火車邊哭邊喊的聲音永遠地烙在了一個母親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我那善良的媽媽無奈更無助，她想用她能想到的全部辦法給予我們幸福的生活，但在那個年代實在是奢求。</p><p class="ql-block"> 和老媽一起住院，聽她用生命在講述……</p><p class="ql-block"> 我終于知道她為什么把我買給她的好衣服留著，總是把舊衣服用到極致。</p><p class="ql-block"> 我終于知道她為什么把好吃的東西留到最后，舍不得浪費一點糧食。</p><p class="ql-block"> 我終于知道她為什么對老家的弟弟妹妹滿心牽掛，盡力回報。</p><p class="ql-block"> 我終于知道她為什么總在半夜驚醒要住進醫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h3> 我也終于知道當我們給她一點點好的時候，她要這樣表達謝意。</h3> <p class="ql-block"> 和老媽住回院，感慨萬千。</p><p class="ql-block"> 常州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我深愛著那里的各位長輩和兄弟姐妹。如果沒有外公外婆和阿姨、舅舅的養育，我們不可能健康成長。</p><p class="ql-block"> 在生存和孩子與父母間的思念這種生物的本能之間，我們只能選擇前者。那個時代的烙印，無關對錯。</p><p class="ql-block"> 想告訴老媽，這世界上每個人的生命歷程都是最精彩的故事，沒有什么標準答案。沒有人有資格去評價或指責他人的活法，也不必強求別人按自己的要求行事，更不必為過去的事情難過或后悔。認真地過好現在才是最溫馨從容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想告訴老媽，請原諒我們曾經的抱怨和無禮。</p><p class="ql-block"> 我會記得你告訴我的老話：量大福大。</p><p class="ql-block"> 我會記得你告訴我的古訓：十分聰明用七分，留得三分給兒孫。</p><p class="ql-block"> 我更會記得你一針一線為我們編織的溫暖，和你節衣縮食為我們省下的一餐一飯…</p><p class="ql-block"> 你的付出我懂，你的遺憾我懂，往后余生，不需要擔心，不需要遺憾，更不需要害怕!</p><p class="ql-block"> 我，我們，都是你最堅強的后盾，我們愛你，一如你那樣深愛著我們!</p><p class="ql-block"> 永遠～</p><p class="ql-block">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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