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文/向玉瓊</h3> <h3> 天色低沉，悶熱的下午令人窒息。</h3><h3> 忽地，一道閃電劃破了暗沉的天幕，沉悶的雷聲轟隆隆自天際奔騰而來，大雨傾盆直下。幾分鐘時間，褲襠丘的一灣苞谷地便被沖成千條溝壑。楊孝全望著窗外電閃雷鳴，禁不住搖搖頭，這暴雨，下了數十天了，什么時候是個頭啊！</h3><h3> 突然，窗外傳來急促地敲門聲。“孝全叔，孝全叔，我媽在不在這里啊。。。。。”楊孝全聽出是灣尖上王德貴的聲音，站起來迅速打開門。</h3><h3> 王德貴像個落湯雞似地站在大門口，滿臉焦急，看見楊孝全，一把抓住他的手，說：“叔，我媽在不在你家？我一條灣找完了，也沒看見她的人啊！”</h3><h3> 不一會兒，褲襠丘整條灣的人都曉得了，王德貴的老年癡呆的媽不見了！暴雨還沒停，每家每戶年輕一點的人都出動了，沒人號召，大家想一塊兒去了，幫王德貴找媽。</h3><h3> 褲襠丘居住的農戶本來有三十來戶，前幾年有兩戶遷到村里大公路邊上住去了，老周嬸子在老周過世后被姑娘接到城里去了，年輕一點的基本都出門在外，剩下的都是些五十歲以上的人了。</h3><h3> 說年輕一點的，無非是這一群人相比較。找人的隊伍中，最年輕的也是剛五十的楊守望。他原是褲襠丘小組的組長，但隨著社會的進步，組長也要懂電腦，會上網，這一下可把他難住了。于是在去年換屆時他主動讓賢，辭了組長這個職務。但他熱心腸，灣里的人有個大事小情的還是都找他幫忙。這不，找了一圈，沒見著人，大家齊齊地都奔楊守望家來了。</h3><h3> 等這些人在椅子上坐下，楊守望的老婆泡了一壺茶挨個挨個端過來后，楊守全便說：“守望，你看這個事怎么辦？德貴媽八十二歲的人了，又有這個病，平時連我們都不認得。現在年輕人在家的少，只剩下我們這些老骨頭，這么沒頭沒腦地找也不是個事啊！”</h3><h3> 王德貴蹲在堂屋旮旯里，一聽楊孝全這么說，眼淚“啪啪”地往下掉，邊抽噎邊說：“叔，是我對不起媽啊，我媽把我抱回家，一口面糊一口面糊把我喂大，爹去世后，她又省吃省穿供我讀書。這老了老了該享我的福了，又得了這個病。我回家專門陪她，結果還是沒招呼好啊！”</h3><h3> 看著王德貴傷心萬分，楊孝全連忙擺擺手說：“德貴，這不怪你，你媽得這個病，你的舉動全村的人看在眼里，佩服在心里。你說，現在有幾個子女能為了一個病媽把工作都辭了，專門在家服侍的？你看隔壁的二嬸子，二叔倒床也快一年了吧？！姑娘只回來過一趟，平時打幾個電話問一下。二嬸子一個人忙前忙后，前天我看她捆一捆柴禾背不動，便拴了一根繩子在公路上拖，唉！再說你李家大爹，兒子媳婦做生意賺了錢，在縣城買車買房，日子過得那叫瀟灑。可是卻把一個七十幾歲的老爹放在老家，不聞不問。前一段時間，我有兩天沒見他出來晃動，便到他家去看看。結果你李家大爹一個人躺床上兩天沒吃沒喝了，說是蹲下來磨鐮刀，一不注意把腰閃了，以為躺一會兒就好了，誰知躺下就起不來了。我一進去，你大爹眼睛水兒直打轉。我問他，怎么不喊人呢？他說年紀大了手機也不會用，隔壁三家的又住得遠，喊也喊不應，遭業哦！”</h3><h3> 挨屋坐的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一聽楊孝全說這些，個個臉上戚戚然，大有惺惺相惜之感，整個屋一下子沉悶極了。楊守望見大家都心情壓抑，連忙站起來給各位倒茶，說：“叔兒，你說的是那么回事，但也不都是這樣啊！你看王叔的兒子國軍，多孝順，本來在外面買了房，將爹媽接出去住了，可王叔兩口子住不慣，要回來。國軍二話沒說，回來給爹媽蓋了新房，每個月回來兩三趟，大米面條油，水果新鮮菜，可勁兒的往家送。還有趙有寶，兩口子在外打工掙的錢多吧，現在回來種藥材，喂娃娃魚。他媽整天樂呵呵地，逢人邊說兒子媳婦孝順，想到她一個人在家孤單，年紀又大了，回家陪她來了！”</h3><h3> 一屋子人聽到這里，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有說這家兒子孝順的，有說那家媳婦兒厲害的，滿屋子嗡嗡地炸開了鍋。正熱鬧著呢，門外傳來一個高嗓門兒：“是不是都在啦？”話音還沒落，朱秀英旋風一般地刮進了門，后面緊跟著她的媳婦兒，褲襠丘現任組長李彩云。</h3><h3> 李彩云今年四十一歲，二十四歲便嫁到褲襠丘。她高中畢業，是個愛學習的人，喜歡看看書，上上網。平日東家西家幫忙上網淘個寶，買買日常用品，一來二去，大家都喜歡上了這個人。她本來一年前在鎮里開了一家玩具店，順便照顧上學的兒子，但去年換屆楊守望辭職后，她就被選舉成為組長。她和丈夫一商量，索性關了店回家來，既不耽誤組長工作，又能照顧婆婆。</h3><h3> 楊守望見朱秀英進屋，連忙笑道：“秀英嬸兒，你還沒進門呢，我就知道是您來了，快坐！彩云妹子，你們組長今天不是在村里開會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h3><h3> 李彩云接過楊守望遞過來的一杯茶，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這才說：“我媽給我打電話，說德貴哥的媽不見了，我和村主任說了一聲便匆匆地往回趕，主任說，他們隨后就到！”</h3><h3> 這一下言歸正傳，大家的重心又回到德貴媽走丟了這件事上，紛紛猜測她可能去的地方。李彩云望了望大家，捋了一下額頭打濕的頭發，問道：“大家幫忙想想，德貴哥的媽得了老年癡呆癥，這種病人不認得人，不記得自己的家，但對早期的記憶有時候還是有的。在坐的各位叔叔嬸嬸有沒有人記得，德貴哥的媽年輕時候經常去的地方？”</h3><h3> 楊孝全聽到這里，忽然一拍腦門，大聲說到：“彩云，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德貴他媽年輕時是生產隊鐵姑娘隊的隊長，那時候她帶著一班年輕的姑娘媳婦兒在楊樹溝開荒種地，還得到過上級領導的表揚呢！你們說，她會不會去那里？可是現在楊樹溝的田也沒人種，路都荒得走不成了，她也走不過去啊？”</h3><h3> 李彩云說：“那不一定呢，叔！我倒覺得很有可能！”說完，她回過頭看著楊守望：“守望哥，你看在坐的老人家們也找了半天都累了，要不，你我，再加上德貴哥，我們三人去找找？”</h3><h3> 朱秀英一聽，連忙站起來，說：“彩云，我也去，那時候我剛嫁到褲襠丘，德貴他媽帶著我們干活。我跟著去，她在楊樹溝看到我了，說不定還會想起一點什么呢！”</h3><h3> 李彩云看著婆婆關切的眼神，點點頭說：“那行，媽，您也跟著走一趟，就是您年紀大了，下雨路又滑，您得跟著點我，怕摔跤！各位叔叔嬸嬸都上了年紀，就在這里歇一歇保存體力，等我們的消息。萬一找不到，我們還要再想辦法。”</h3><h3> 楊孝全說：“楊樹溝一來一去二三里路呢，這時候天快黑了，剛下雨，路又不好走。你們帶個電筒吧！彩云，需要接應就給我們打手機。等一下村里來人了，我們也去迎迎你們！”</h3><h3> 四個人也不多耽擱，迅速地向楊樹溝走去。一行人一路走一路滑，大約半小時便到了楊樹溝。雷雨過后，楊樹溝青山蒼翠，空氣新鮮。一眼望去大約有十個沌，雜草叢生，幼樹快已成林，很難看出曾經有過種田的痕跡。</h3><h3> “快看，德貴媽！”朱秀英大聲喊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大家看見在灣腰的大石頭上，斜斜地躺著一個人。四個人迅速地往上走，朱秀英邊走邊說：“這個大石頭是當年我們打歇的地方，一到中午，大家都拿出中午飯坐在一起吃。我記得德貴媽帶的最多的就是燒洋芋，農業社分的米都給德貴留著，舍不得吃呢！”</h3><h3> 德貴媽大概聽到有人說話，慢慢地起身坐起來，稀稀拉拉的白發濕漉漉地擰成一股股，水滴順著臉龐慢慢滑落，渾身衣服被雨水浸透沾滿泥巴，手里拿著一個木棍，在面前石板上不停地比劃著，好像寫著什么。朱秀英見她這樣，突然鼻翼一酸，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三下兩下爬到她的身邊，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木棍：“德貴他媽啊，你還算個什么賬噢，那些年你供德貴讀書欠下的錢不是都還了嘛！如今我們都已經老了，德貴都有孫子了，你還記得這些干什么哦？你年輕過得苦，老了你怎么就不知道享福，你怎么就得了這個病啊！”王德貴聽完朱秀英的話，眼淚“唰”地流了下來，上前一步跪在他媽的腳邊，一把攬過媽媽，緊緊地摟在懷里。<br></h3><h3> 或許是朱秀英的哭聲，又或許是王德貴的擁抱，牽動了德貴媽的某一個記憶，她的眼神突然明亮了一下。她伸手摸了摸王德貴的臉龐，又慢慢牽起衣角，為王德貴抹掉眼淚。但隨后卻又低著頭，呆呆地望著大石板，再也沒有一句話。</h3><h3> 楊守望和李彩云看著眼前這一幕，相互對望了一眼，心里頭五味雜陳不是個滋味。這個一輩子守寡度日，一個人撐起一個家的堅強媽媽，此時何嘗不像個孩子一樣，也需要媽媽的擁抱和溫暖，陪伴和呵護啊！</h3><h3> 在回家的路上，王德貴緊緊地攥住媽媽的手，一刻也沒有松開。</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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