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2019年4月9日,經四川大學圖書館的嚴格審核,決定作者《我在烈士轉運站的那些日子》一書作為歷史資料,收為永久性館藏。</h3><br><h3></h3> <h3>1979年2月上旬對越自衛還擊戰打響前夕,我所在的37師政治部文工團完成了對河口沿線各集結部隊的戰前宣傳鼓動演出。即后,奉命按戰時需要,一分為五,<strong>進入宣傳鼓動、烈士轉運、烈士安葬、傷員救護、戰俘收容管理等戰位。</strong><br><br></h3><br><h3></h3> <h3>河口邊境戰前被越方炸毀、戰中被我方修復的中越大橋</h3><h3>2月12日,我剛被任命排長三天,就奉命帶隊從檳榔寨出發,與文工團的班長劉元竹(成都籍,小提琴)、智軍(北京籍,長笛)、劉綱(北京籍,曲藝)、孔健(重慶籍,舞蹈)等5人急赴37師洞坪烈士轉運站報到。</h3><br><h3><h3></h3></h3> <h3>文工團在烈士轉運站的5位同志</h3><br><h3>在這里,我親歷了一個甲級野戰師在戰時狀態下的烈士轉運工作。<br><br></h3><br><h3></h3> <h3> </h3><br><h3>轉運站準備了藍色的塑料烈士袋、白布、福爾馬林和少量白酒,要求認真嚴格的衛生消殺。<br><br></h3><br><h3></h3> <h3>在中越邊境河口洞坪崎嶇的邊境公路一個大拐彎處,有一片茂密的橡膠林,樹林邊豎立著一塊木板:“35227部隊轉運站”字不大,也平常。<strong>乍一看,似后勤部門的物資轉運站。其實,這里卻隱藏著一個開戰前不便公開的秘密,即將轉運的不是物資,是“烈士”。 </strong></h3><br><h3>師組織科長邱光前帶領馮干事(甘肅兵)和我們文工團五個兵,加上師汽車連配屬的3臺解放牌卡車,駐扎在林場的一座破舊倉庫里,在附近的師工兵連搭伙,設立了37師洞坪烈士轉運站。邱科長強調,我們的任務是:<strong>確保接收37師所屬(含配屬)部隊的所有烈士,做到逐一核實,登記造冊,收殮入袋,收集遺物;要盡快裝車,武裝護送,確保準確、及時、安全地送抵屏邊縣,轉交給師政治部設立在城郊的烈士安葬點(現屏邊烈士陵園)。</strong></h3><br><h3></h3> <h3> 2月17日凌晨,戰斗打響,萬炮齊發,震耳欲聾。戰火把黑夜映得一片通紅,前方戰斗十分慘烈。我們站在紅河邊的山坡上,遙望對岸槍炮聲最密集的地方,那就是230高地。</h3><h3><h3></h3></h3> 戰士們強渡紅河 ??聽師前指的同志講,固守230高地的越軍足有一個加強連,它既可控制北山瓦窯渡場師主力部隊架橋渡河,又可控制越境內谷柳至壩灑公路,滯阻戰局向越南縱深發展。因此必須首先攻占230高地,確保師主力強渡紅河。<h3> 111團二營四連擔任了攻打230高地的主攻任務<h3> 17日10時許,該團送來了第一批三名烈士。大家雖然已有足夠的思想準備,但當第一眼看到滿身血污,身裹泥漿的烈士遺體,心里仍不禁咯噔一下。<strong>這是我們的戰友,我們的兄弟啊。幾個小時前他們還是活蹦亂跳的棒小伙,現在卻躺在那兒,沒有一絲氣息,略顯稚氣的面容慘白,沒有一點血色,仍透出曾經的剛毅和英氣。</strong><strong>此刻,我們的內心充滿了對烈士的敬佩和對敵人的憤慨,一瞬間,心理上那種對亡者神秘的畏懼感化為烏有。</strong><strong></strong>我和班長劉元竹毫不猶豫地上前抬起了一名頭部血肉模糊的烈士,智軍、劉綱、孔健等也趕緊抬起另一具胸部纏滿繃帶的遺體。我們小心翼翼地把遺體抬到轉運車輛旁,按照工作程序,核實登記烈士姓名,所屬部隊番號,陣亡時間、地點。填寫好信息卡片,插入藍色烈士袋外的透明膠袋內。大家又七手八腳,用匕首割斷烈士身佩的子彈袋、手榴彈袋。抽出腰帶,解除身上披掛的所有累贅,將遺體裝入烈士袋后,又用白布條從烈士袋外扎上腳踝、腰部、頸部等位置,這才裝車待運。<h3> 14時許,111團又送來一批烈士。一名叫劉建榮的烈士渾身是傷,滿頭的繃帶浸透了鮮血。轉運的同志講,劉連長就是攻占230高地的主攻連四連長。戰前,馬副參謀長親授他一把抗戰時繳獲的戰刀,勉勵其奮勇殺敵。<h3> 攻堅戰異常激烈,越軍居高臨下,用打飛機的高射機槍(子彈約20厘米長)封鎖所有上山的通道,負隅頑抗,部隊進攻多次受阻,傷亡極大。激戰中,劉連長揮舞戰刀,沖鋒在前,打得異常勇猛。為了有效殲敵,他機智地命令司號員吹響沖鋒號,誘使越軍暴露火力點,立即指揮予以摧毀。就在快要攻占230高地主峰時,劉連長腿部、胸部已多處重傷,頭部又被擊中,血流如注。他咬緊牙關,硬是以超凡的毅力爬上山頂,流盡了最后一滴鮮血,倒在了沖峰的路上,實現了他“生為人民生,死為人民死”的錚錚誓言(戰后,劉建榮連長被追授戰斗英雄稱號)。<br></br><h3> <h3>軍體隊障礙班合影(二排左一金啟元烈士,三排左三作者吳軍)</h3></br><h3>金啟元也在這批烈士中,我們都曾是111團軍體隊障礙班的運動員,多次在一起參加過師、團軍體培訓和比賽。他個子不高,機靈過人,跑障礙是把好手,戰前已任四連三排長。<br></br></h3></br><h3> <h3>金啟元烈士</h3></br><h3>戰斗中,金啟元率重機槍組和火箭筒組在劉建榮連長右側向230高地發起猛攻,一鼓作氣,消滅了敵人多個火力點,剛剛沖上山頂第一道塹壕,不幸中彈犧牲。</h3></br><h3> <h3> </h3></br><h3>四連指戰員拚死一搏,浴血苦戰,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終于首戰告捷,于清晨8時零5分攻占了230高地,出色地完成了渡河作戰,擴大鞏固登陸場的艱巨任務(戰后,111團四連被授予自衛還擊先鋒連的英雄稱號)。</h3></br><h3> <h3>時值正午,我們共收到了16名烈士,由我首車護送,運往屏邊。汽車的前保險杠上涂有白底的紅十字標志,沿途三個哨卡據此放行。洞坪到屏邊路途近100公里,不僅要翻山越嶺,還必須沿紅河邊約18公里的暴露地段行駛,(開戰前幾天,河對岸尚屬越軍控制區域)常有越軍冷槍襲擊我方車輛,也曾發生越軍特工隊越界偷襲事件。</h3></br><h3><strong>邱科長指示:</strong><strong></strong><strong>我們的戰士已經為國捐軀,決不能讓他們再受到傷害,要用自己的性命保障運送烈士的車輛安全。</strong><strong></strong></h3></br><h3> <h3><strong>戰中被毀的我邊防檢查站</strong><strong></strong></h3></br><h3><strong> </strong></h3></br><h3><strong>2月16日師政治部開具的通行路條</strong><strong></strong></h3></br><h3>果然,我們在途經第一個邊境檢查站后不久,突遭對岸越軍的冷槍襲擊,我端著沖鋒槍,緊張地掃視著公路兩旁。駕駛員也猛轟油門,一路狂奔,直到第二個檢查站才敢停車查看。萬幸,沒有擊中車輛,傷著烈士,總算平安抵達了屏邊。</h3></br><h3> <h3>烈士安葬點全體成員</h3></br><h3>37師烈士安葬點位于屏邊縣城郊水沖子,由師政治部藺副主任主持工作,共有干部戰士13名,駐扎在縣文化館。組織科鄭定國干事負責墓穴規劃,協調墓地60名民工的勞務,文化科王遠林干事負責給每一名烈士照遺像,建檔造冊,與對應的墓穴定點編號,還要組織文工團5名女兵2名男兵清理烈士遺物,發放新被裝等工作。蘇排長則協助各方面雜務。墓地外圍警戒約一個班的兵力。副班長張慧君(女獨、報幕)帶領女兵張敏霞(豫劇)、楊愛琳(舞蹈)、盧紅(女高音)、王鳳(二胡)和男兵付強(手風琴)、鄭仕林(大提琴)負責烈士新軍裝、軍被的準備和遺物收集、整理造冊等工作。<strong>她(他)們事先為烈士準備好整套嶄新的65式冬裝,分別把長短襯褲、絨褲、襯衣、絨衣套在一起,訂好領章帽徽,配上新軍被,便于民工在收殮遺體時,方便快捷地為烈士更衣。僅套新軍裝、釘領章、帽微這一項工作,7名戰士每天都工作到深夜。</strong></h3></br><h3><strong> <h3><strong>女兵們整理遺物更是十分細心,她們強忍著濃烈的異味,從烈士血衣口袋中掏出已經凝結成塊的遺物,仔細剝離辨認。</strong><strong></strong><strong>很多是浸透了鮮血的入黨申請書、請戰書、決心書;</strong><strong></strong><strong>也有遺書、家書和照片、香煙等。</strong><strong>她們都一絲不茍地逐一登記,仔細地用牛皮信封裝好,做好標記以便移交。</strong></h3></br><h3><strong>屏邊縣政府也早已進入戰時狀態。</strong><strong></strong>在"一切為了前線"的總體要求下,積極組織各方力量做了大量的物資準備工作。戰前,縣政府就派員從西雙版納運來上等的木料,動員全縣所有的能工巧匠不分晝夜地加緊制作棺木,配備各類工具,組成了精干的支前民工隊伍與部隊一起堅決完成妥善安葬烈士的艱巨任務,積極參與和有力地配合了37師烈士安葬點的各項工作。</h3></br><h3> <h3>民工們在溝口支起兩口直徑約一米多的毛邊大鐵鍋,燒上熱水,在鍋邊搭起一排長長的竹棚,以便停放烈士,為烈士整容換裝。他們含著熱淚輕輕地剪開烈士的血衣,仔細擦洗每具遺體上的血跡和污垢,甚至是便溺后的排瀉物。都換上全套的新軍裝。王遠林干事認真地為每名烈士照完遺像后,民工們再用擔架把烈士抬上坡頂,至上而下地逐一定點安葬。</h3></br><h3> <h3>左一文工團付強、左三鄭士林在簡易的烈士墓前</h3></br><h3> <h3>戰中簡易的墓地</h3><br><h3> </h3><br><h3>民工們在每個墓穴坑位里,先放下棺木,在棺內半補上新軍被,放入烈士遺體后,再輕輕地掩蓋上另一半軍被,這才蓋棺、掩土、插上簡易的標識木牌。<br><br></h3><br><h3></h3> <h3>111團六連李光華烈士入殮實景</h3></br><h3> </h3></br><h3>至今,我還記得2月17日那個腥風血雨的深夜,溝口一片漆黑,聞著濃烈的血腥味,就著昏暗的手電燈光,民工們冒著濛濛細雨,淌著泥濘不堪的小路,深一腳,淺一腳地把烈士們抬上山,小心翼翼地整理好烈士遺容,給他們換上新軍裝,墊上新軍被,輕輕地放進棺木。我默默地站在金啟元烈士的墓穴前,輕輕地撒下了第一把土。能在戰時,最后為戰友做點事,心中似乎釋然了一些。</h3></br><h3> <h3>2月17日午后,各部隊再無烈士送來。前方戰斗如此慘烈,這怎么可能?我們分析,一是各團承擔此任務的組織股可能尚不清楚師部洞坪烈士轉運站的具體位置,也可能正隨部隊向越方縱深推進,戰事緊張,無暇顧后。正疑惑之時,突然傳來消息,在紅河邊的一個小房子內,停放有一大批烈士。時間緊急,邱科長立即派班長劉元竹帶領車輛沿瓦窯渡場一線全面搜索。</h3></br><h3> <h3> </h3></br><h3><strong>終于,劉班長一行在紅河邊找到了那間抽水房,有兩只野狗正在附近覬覦。</strong><strong></strong><strong>推開木門的一瞬間,大家都驚呆了。</strong><strong></strong></h3></br><h3>一股濃烈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滿地的血水已淌到門邊。室內一片狼籍。地上,墻壁上,到處血跡斑斑,有的已凝結成塊。浸透鮮血的繃帶、扯散的急救包、散亂的綁腿帶、破碎的軍裝,損壞的槍械,七零八落地丟棄一地。滿屋堆放的烈士遺體橫七豎八,有的斜躺在擔架上,有的用軍用吊床包裹著,有的倚靠在墻角,有的側臥在地上,更多的是手臂反折、腿斷筋連地重疊堆壓和相互依偎在一起,一個個血肉模糊,殘肢斷腿,甚至軀干殘缺不全。仔細端詳,他們有的眉頭緊鎖,仿佛還忍受著劇烈的傷痛折磨;有的面容安祥,好像正在熟睡;有的怒目圓睜,似仍在沖鋒搏殺。有一名烈士半倚在墻角,眉頭緊鎖,胸口浸透了鮮血。他的右手臂和半個手掌幾乎被打成了肉渣,還緊緊地抱著那支被打斷的沖鋒槍,食指仍然死死地扣著板機。估計是被越軍高射機槍橫掃陣亡。如此悲壯的場面和強烈的視覺沖擊,讓人禁不住熱淚奪眶而出,喉頭哽咽,終身難忘。</h3></br><h3> <h3><strong>戰友們噙著眼淚,輪番沖進小屋搶運烈士。</strong><strong></strong>劉元竹和孔健剛抬起一具遺體走了幾步,噗、噗的一聲,似乎有東西掉在腳面上,劉元竹低頭一看,竟是一團白花花的腦組織。智軍和劉綱抬起一具遺體,不料咔嚓一聲,烈士已包扎的小腿竟然反折。戰友們不得不放慢節奏,盡量地輕抬輕放每一具遺體。房內的空氣十分渾濁,異味熏人,令人窒息。他們強忍住胃部一陣陣翻江倒海,干嘔欲吐的生理反應,每一次都在室外深深的吸一大口氣,又沖進去抬起烈士。一趟又一趟,終于把烈士們全部搶運出來。</h3></br><h3> <h3>最后,又回頭仔細地搜索了整個抽水房,盡可能地揀起一點點支離破碎的人體組織,集中起來一并帶走。整整28名烈士(全是各團分批次強渡紅河時犧牲的,因部隊迅猛推進,來不及后送)被全部及時地搶運到洞坪烈士轉運站。</h3></br><h3>忙完烈士的信息登記,裝殮入袋后,已近傍晚。邱科長命令班長劉元竹負責隨車后送屏邊,并再三強調:必須果斷、迅速地通過暴露地段,必要時,要不惜用自己的身體掩護司機。若駕駛員不幸被擊中,車輛失控,寧可搶方向盤撞山,也絕不能連人帶車跌入紅河,被大浪卷走。在我們手里,絕不能丟失一名烈士。要給組織、給烈士家屬一個最起碼的交待。這是一個軍人的職責。</h3></br><h3>劉班長受領任務后,連夜驅車往屏邊急馳,他們這次也數次遭到對岸越軍的零星槍襲,所幸并無大礙,終于次日凌晨平安運抵屏邊。<br></br></h3></br><h3>也許是烈士忠魂撼動蒼天,佑我平安,我們每次轉運烈士都有驚無險。</h3></br><h3> <h3>隨后幾天,各團組織股逐步熟悉了師轉運站的具體位置和烈士轉運的工作程序,烈士遺體開始成批送來。<br></br></h3></br><h3>記得一天深夜,110團送來一車烈士,因在前線時間倉促,大部分烈士的身份信息殘缺,必須上車逐個翻看遺體,補充登記。我立即翻身上車。車上共有21具遺體,全都裝了袋,橫放在車上,重疊了兩層,擠得滿滿的,想要找到下腳的地方都很難。要是不小心踩著烈士,不僅是對戰友的最大不敬,我心里也會不安。我雙手吊著汽車蓬桿,一鼓勁,晃秋千以地蕩著身體,找到可能下腳的縫隙,小心翼翼地把腳伸入到縫隙里,這才松開抓在蓬桿上的雙手,站穩重心,開始工作。這時,我膝蓋以下全被烈士遺體靠得緊緊地,不一會,感覺到小腿一陣陣發熱,漸漸地有點發燙。我心中一陣驚悚,是遺體堆壓產生的物理發熱?是烈士生前的余溫尚存?還是…… ?此刻,我多么希望能發現一名生還者啊。我逐個翻找著袋外的卡片,與車下的智軍、孔健核對,他們又忙著完善登記表,仔細地填寫好新卡片后傳遞給我,重新插回烈士袋。車上的烈士有一大半還未來得及建立信息卡片,我又逐一解開烈士袋,查看遺體,翻找軍帽、領章、腰(褲帶)、膠鞋上可能有的信息。</h3></br><h3>車頭部分查完,又晃蕩到車中部,再到車尾。車頂的蓬布蓋得嚴嚴實實,空氣極不流通。開戰幾天了,這車烈士犧牲的前后時差至少有兩、三天,加之亞熱帶叢林氣候,數天來的悶熱潮濕,血腥味,尸腐味,還有其它說不出的異味混在一起,熏得人頭暈腦脹,嗓子眼有股東西直往外冒。實在忍不住了,我趕緊蕩到車尾,吸幾口新鮮空氣,平息一下,又一頭扎進車里,繼續工作。將近大半個小時,終于把這車烈士的信息補充完。我滿身大汗地跳下汽車,長吁一口粗氣,<strong>突然感覺褲腿上粘乎乎的,電筒一照,已是腥紅一片,這都是烈士的鮮血啊……</strong></h3></br><h3> <h3>110團轉運烈士的同志還告訴我,五連二排長梁峰在帶領尖刀班攻打332高地時與敵短兵相接,激戰中,同時被越軍手榴彈和迫擊炮彈片擊中,多處重傷,可能已犧牲。我腦袋嗡的一聲,懵了。我和梁峰是高中同學。入伍前,曾一起在雅安地區田徑隊訓練。入伍后一起參加了37師軍體運動會跑障礙比賽和13軍文藝匯演,難道就……</h3></br><h3>連續幾天沒收到梁峰的遺體,我滿腹疑惑,在新收的烈士遺體中仔細甄別,去幾個野戰醫院接收烈士時也多方打聽。直到戰爭結束,文工團在蒙自新安所集結時,才聽帶隊到師醫院的文工團指導員鄭雄講,他們醫院曾在一天凌晨收治過梁峰,傷票上誤登記為“梁鳳”。當時他頭部已嚴重腫脹變形,渾身是血,氣若游絲。醫院清創后連夜轉送河口某野戰醫院就失聯了。</h3></br><h3> <h3>野戰醫院在清創手術中 ?</h3></br><h3>團衛生隊報告,梁峰傷重已經不行了,部隊班師回國后仍找不到梁峰,遂被團列入了陣亡名單。</h3></br><h3>直到數天后,梁峰蘇醒,能清楚地表達意識了,醫院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和部隊番號,部隊也才知道他還活著。半年后梁峰康復歸隊。鑒于其在戰斗中的英勇表現,他從排長直接提升為指導員,并榮立二等功。梁峰也成了軍中少見的"活烈士"。</h3></br><h3> <h3>后排右一為梁峰、右三為作者吳軍<br><br></h3><br><h3>開戰十來天了,我們幾個人晝夜不停地接收烈士,殮裝遺體,隨車護送一批又一批烈士到屏邊。每天還要抽出兵力,安排一至兩個小組深入越境縱深,搜尋烈士,負重抬遺體、上下車。一天、兩天、三天、四天。披著晨霧,頂著驕陽,沒日沒夜,連續運轉,早已累得疲憊不堪,壓得雙肩紅腫,體力嚴重透支。僅僅能在吃飯的間隙和隨車護送途中才有喘息的機會。為了防止越軍特工隊偷襲,夜間還要輪流為滯留待送的烈士站崗,人少事多,隔天換崗已成常態。</h3><br><h3><strong>整個戰役中,我們就沒有睡過一次囫圇覺,成天泡在血腥味,尸腐味中,掙扎在肉與靈、血與悲的壓抑氛圍里。</strong><strong></strong><strong>漸漸地,我們面對滿目支離破碎的人體殘骸和那一張張血肉模糊,年輕稚氣的烈士臉龐,已經不再流淚。</strong><strong>可是,我們的心在哭泣、在顫抖、在流血!胸中的那團怒火越燒越烈!</strong><br><br></h3><br><h3></h3> <h3>我們每天一睜開眼就“淌在血污里,熏染在尸腐中,埋頭在烈士堆”。</h3></br><h3>原來轉運站準備的那點福爾馬林和酒精已經起不到降解作用。我們不僅心理上的壓抑日益疊加,生理上也漸漸對肉、油產生了強烈的條件反射,吃飯時,厭惡和排斥肉和油,聞不得一丁點葷腥味。哪怕是饑腸轆轆,也抵不住胃部一陣陣的惡心欲嘔、一陣陣的翻江倒海,弄得人沒有一點食欲,只好偶爾對付著啃幾口已剩下不多的壓縮餅干。</h3></br><h3> <h3> </h3></br><h3>每天超常的體力支出,食物補充又跟不上,我們一個個拖得精疲力盡,可這比起最前線浴血奮戰的將士,又算什么?只要一有任務,我們仍然義無反顧地沖上去,咬緊牙關,竭盡全力地履行軍人的職責。<br></br></h3></br><h3> <h3>一 一 0 團四連副連長謝作倫之墓</h3></br><h3><strong>在轉運烈士中,不僅有傳奇,還有意想不到的驚險。</strong><strong></strong>記得有一天上午,109團送來十多名烈士,大家趕緊圍上去,七手八腳地忙碌起來,解除烈士的披掛、掏遺物、裝烈士袋。劉綱和智軍剛把一具遺體翻過身來,在旁的邱科長突然大喝一聲:"不要動"!!</h3></br><h3>大家定神一看,不由得面面相覷,一個個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冷氣。這名烈士后腰上背的一排4顆手榴彈,木柄全被機搶打斷,有的已漏出拉火環,有的拉火環已被打掉,僅殘留幾根似斷非斷的拉火線,全都懸吊吊地裸露在外,剛才整理遺體時,大家又扯又拽,如果無意間拉響手榴彈,其后果不堪設想!還是孔健心細,搶先上前,小心翼翼地摘下實彈袋,我和邱科長一起,在后山的貓兒洞里,銷毀了廢彈。</h3></br><h3> <h3>一頭開口的烈士袋 ?</h3></br><h3>? ?</h3></br><h3>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烈士袋的設計也不太科學,僅一頭開口,要從袋口往里送,由于重力原因,烈士袋的下部被遺體壓著,遺體的上部又被烈士袋蒙著,很不好操作,要是從側邊開口就好多了。</h3></br><h3> <h3> </h3></br><h3>一天中午,我們收到配屬我師的昆明軍區坦克團的四名烈士,遺體被煙火熏得漆黑,已嚴重燒焦變形,有的面容已炭化,有的上身僅殘留有白背心的殘片,搜遍全身,找不到一點身份信息。</h3></br><h3> <h3> </h3></br><h3>運送的同志講,這些烈士都是從被燒毀的坦克車里拖出來的,可能因車輛開進時,車內空間狹小,悶熱難耐,戰士們索性脫掉軍裝,光著膀子駕車戰斗,不幸被擊毀。我們心懷敬佩,默默地收殮烈士,登記了烈士所屬的坦克車輛編號。屏邊的王遠林干事也精心地為無名烈士照了正、側面遺像,留檔待戰后甄別。</h3></br><h3>大概是二十四日13時許,111團又送來幾名烈士,夏建軍、秦立敏兩個熟悉的名字跳入眼眶……</h3></br><h3> 夏建軍烈士生前照<h3>? ?</h3></br><h3>夏建軍任九連連長時,我們曾有過交住,因師文工團戰士智軍的編制掛在九連,我曾幾次去重慶市沙坪壩楊公橋九連部找過他。他戰前升任三營副營長,在帶領九連攻打280高地時,必須通過一片菠蘿地。他靠前指揮,隱蔽接敵,一把拉開走在最前面的話務員溫鋼,“前頭危險,我來”。他率先匍匐前進,抵近偵察,就在即將通過這片菠蘿地時,不幸被越軍發現,噠噠噠,一梭子高射機槍彈打來,他“啊”地一個翻身,子彈打碎右臂、進入右側胸,從左胸腔穿出,胸部一個大洞,鮮血噴涌而出……<strong>夏建軍當場犧牲。</strong></h3></br><h3><strong>溫鋼拼死沖上去把夏副營長拖了下來。</strong><strong></strong><strong></strong><strong>在被抬下戰場裝烈士袋時,他的眼睛仍然還瞪得又圓又大,是不想離去呀!</strong><strong>戰士張福興輕輕撫摸著他圓睜的雙眼,他才慢慢地閉上了眼睛。</strong></h3></br><h3> <h3><br></h3><h3>夏建軍的遺體被送到烈士轉運站,智軍一眼就認出了這是當年接收他入伍的夏連長,看著夏建軍血淋淋的遺體,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他默默地摸出一包煙,悄悄地塞進夏副營長的衣兜里,愿他一路走好。戰后得知,他是37師在此戰役中犧牲的最高級別軍官。</h3><br><h3></h3> <h3>該文作者吳軍在秦立敏烈士墓前</h3><br><h3>秦立敏就更熟悉了,他所在的111團一連,是我的老連隊。他是河南鄧縣人,74年入伍,任一班副。我們數次一起參加團,師軍體培訓和比賽,他還獲得過成都軍區班用機槍對抗賽團體第二名。至今,他樂哈哈地扛著機槍在臨峰山上跑5公里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h3><br><h3></h3> <h3>左起烈士萬子紅,左2烈士秦立敏,左3為三十七師軍體隊張教練</h3></br><h3>戰后得知,他回鄉結婚才幾天,婚假未完,就接到部隊命令火速歸隊的電報。他含淚告別了父老鄉親,細心撫慰好新娘,毅然登車歸建。在一連攻打211高地時,他英勇頑強,和戰友們一起向高地發起猛攻,端起機槍一路狂掃,剛攻占山頭,就被對面280高地的越軍瘋狂地用高射機槍和小炮壓制在山頂上,胸部不幸被82迫擊炮一大塊彈片擊中,終因傷重不幸犧牲。</h3></br><h3> <h3>我們正忙碌著收殮烈士,突然傳來一陣陣炮彈襲來時特有的凄厲氣流聲(炮哨響),一聲緊似一聲,幾乎撕裂了天空。緊接著,轟?轟?我們周邊約100米左右先后落下了越軍的5、6發炮彈。“隱蔽,趕快隱蔽”。我們七手八腳地拉開汽車蓬布蓋上烈士。轟?轟?炮彈落點越來越近,我們一路小跑,時而低姿,時而臥倒,鉆進了貓耳洞。</h3></br><h3>炮襲規模不大,很快就結束了,這時,看見對面山坡上攙扶下來一名醫院的女兵,左手臂包裹著繃帶,滿是鮮血,大概被彈片炸傷。<br></br></h3></br><h3>此類炮襲我在洞坪遇到兩次。</h3></br><h3> <h3>記得大約是2月25日,我護送一車烈士去屏邊,中途堵車,恰遇對面一支急著開進的大部隊。一眼望不到邊的一長串敞篷卡車上坐滿了戰士,一路上風塵仆仆,軍歌飛揚,拉歌聲此起彼伏,士氣極高。頭車上跳下一名軍官,向我跑過來,“前邊怎么樣?拉的啥?戰利品?”我不便回答,示意車上。他站上踏板撩開蓬布一角,臉色一下驟變,沉默了。“你們是?"“我們是149師的”,“真巧,我們是37師的,咱們還是對口演練師喔”……點燃一支煙的功夫,通車了,我們匆忙握手,互道珍重。</h3></br><h3> <h3> </h3></br><h3>誰知,第二天中午,我驅車返回途中,就與149師后送烈士的車輛在邊境檢查站附近相遇了。<br></br></h3></br><h3> <h3>2月27日,又有了新情況,時至15時許,僅收到三名烈士。為了弄清情況,我和劉元竹、智軍、孔健馬上驅車,前往十多公里外的野戰醫院看看。</h3></br><h3> <h3> </h3></br><h3>不出所料,院方正在為烈士的善后犯愁,一是不知道烈士該往哪送,二是沒有力量組織運送。</h3></br><h3>軍醫帶著我們來到醫院的一角,那里并排搭著兩頂排用帳蓬,掀開蓬簾,悲壯的一幕呈現眼前:一排排木板床上,躺滿了烈士,兩個帳蓬里竟有三十多具遺體。一塊木板上有一個雨布包裹,打開一看,是一名副連長的遺骸。他面容安詳,軍帽、風紀扣穿戴整齊(估計是軍醫整理的),但胸部以下全沒有了,僅剩下空空的胸腔、三片干干的肋骨和一截打著挷腿穿著防刺鞋的小腿,估計是被炮彈直接擊中。軍醫又指著床頭上另一個小塑料袋喃喃地說:“這也是一名烈士,是149師的一名排長,僅剩下半個頭顱,也就這么點兒了”…… ?劉元竹說:“149師和我們師都在一個安葬點,我們轉交”。“謝謝你們了,這都是前線送傷員時一起送來的,醫院還真不知道該往哪里送呢”。軍醫講:前線的戰士和支前民工救人心切,有的重傷員在半路上就已經犧牲,仍抱著一線生的希望送到醫院,加之一線戰地救護跟不上,一些戰士傷不致命,卻終因流血過多而犧牲。<br></br></h3></br><h3> <h3> </h3></br><h3>醫院的收殮工作十分專業,烈士們都換上了新軍裝,洗盡了遺體上的污垢,耳,鼻孔都塞上了酒精棉球。<br></br></h3></br><h3> <h3>從醫院回到洞坪轉運站,已是晚上22時許,劉綱午后已護送留守的車輛去了屏邊。深夜單車,切不可長途超載,只好卸下十四名烈士,暫停入室內。智軍更辛苦,當晚就隨車將二十余名烈士運往屏邊。</h3></br><h3>晚上,我們幾個人和十四名烈士擠一起,都躺在農場僅有的一間大庫房里。夜深了,大家內心卻沒一丁點恐懼,連續累了好幾個通宵,都睡得很沉。</h3></br><h3>記得有一次,我隨車護送烈士去屏邊,恰遇屏邊逢趕場,小小的縣城街道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堵得水泄不通。我們不得不停下車,我徒步在前面開路,剛剛疏通,回頭一看,一小股腥紅色的鮮血正順著車箱的木板縫隙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一條深紅色的血路正在蔓延開來……我急忙命令駕駛員快開車,在一群圍觀老百姓一雙雙驚悚、疑惑的目光中,我們匆忙離開鬧市。</h3></br><h3> <h3>文工團張慧君、張敏霞、盧紅在安葬烈士</h3></br><h3><strong>3月5日,我方宣布撤軍。</strong><strong></strong>部隊開始陸續交替后撒。這時,送來的烈士似乎又多了起來。記得,先是收到師炮團2名烈士。聽說,是往前線各炮位送飯的炊事兵。他們在送飯途中遭到炮襲,為了不讓滿滿一鍋熱騰騰的飯菜被沖擊波掀翻,來不及隱蔽,不幸被炸陣亡。這2名戰士的軍裝被炸得千瘡百孔,幾近粉碎。有一名小戰士,看樣子20出頭,身體上嵌滿了大大小小3枚彈片,一塊彈片竟有20多公分長,直接從后腰插入腹腔。這兩名戰士身上的肌肉組織被橫飛的彈片削成好多個片狀,耷拉下來,被風吹得干干的,血已流盡,但烈士的身體卻還是暖暖的,軟軟的,看起來剛剛犧牲不久。</h3></br><h3> <h3>各部隊后撤時,又陸續搜索到個別遺漏的烈士,共送來三具,因陣亡的時間較長,腐敗程度較高,有的已成碳水狀,部分已接近白骨化。</h3><br><h3>這一時段至少還有3一4名犧牲的戰士是被匕首從后背刺殺的。據各團轉運烈士的同志講,歷經20多天的激烈戰斗,部隊后撤時已疲憊到極限,哨兵被越軍特工隊摸哨暗殺的情況時有發生。戰役已近尾聲,出這種事,實在令人痛心。</h3><br><h3></h3> <h3> 作者吳軍榮立三等戰功</h3><br><h3>隨各參戰部隊陸續后撤回國,我們的戰斗使命已經完成。37師洞坪烈士轉運站在師組織科邱光前科長的領導下,以師文工團的5名同志和師汽車連3名駕駛員為骨干,獨檔一面地承擔了洞坪烈士轉運站的工作重任,做到了及時、安全、無差錯地將全師267名烈士(含配屬部隊)順利轉運到屏邊縣安葬點,出色地完成了師黨委交給的艱巨任務,受到了部隊各級領導的認可和肯定。在評功名額十分有限的情況下,我們在洞坪烈士轉運站的5名同志均被榮記個人三等戰功。</h3><br><h3></h3> <h3><strong>在屏邊,我還聽到一個感人的故事:</strong><strong></strong><strong></strong><strong></strong><strong></strong>支前民工駱有德自開戰以來,一直在臨時搭建的竹棚里忙碌著,從早到晚不停地為烈士擦洗、換裝、收殮,他已經記不清收殮了多少名烈士了。這天夜里,忙了一天的他撐了撐僵硬酸疼的腰,朝最后一具烈士遺體走去。</h3></br><h3>這名烈士滿臉血肉模糊,難以辨認。又是一個年輕的生命!老駱嘆息著慢慢解開烈士頭上滿是血污的繃帶,仔細地用熱水一點點擦去他臉上的污垢,小伙子冰冷的臉龐漸漸清晰起來。突然,老駱象被電擊一般渾身顫抖,<strong>這…這不是我的兒子駱-家-明嗎?!他參軍還不到3個月呀,怎么會……</strong><br></br></h3></br><h3> <h3>37師109團屏邊籍烈士駱家明 ,三等功臣 ,軍齡3個月,時年21歲(注:墓碑上的"加"有誤)</h3></br><h3> <h3>31師93團屏邊籍烈士駱家發,一等功臣,軍齡3個多月,時年19歲</h3><br><h3></h3> <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E3hqcWULpSYMQrvvg-MUaA" >查看原文</a> 原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著作權歸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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